第22章 第 22 章

小说:白月光她六岁了 作者:凡今
    尾戒其实和姜梨有关。

    他十七岁的时候在北方的娱乐公司做练习生, 他从南方而来, 对北方的一切还不大适应。

    每看到新鲜的事物, 都会拍照洗出来, 等到休假的时候洗出照片, 寄给姜梨看。

    姜梨也是南方人,他想。

    他们可以一同面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世界。

    那时齐景焕的世界里只有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而姜梨的世界比他丰富多彩得多, 她有同学, 有家人,有朋友, 有繁重的课业和少女的朝气。

    他从偶尔往来的信件里得知,她有了一个新朋友,是个与她同龄的男孩,听说很聪明, 什么她不懂的题他都能解出来。就是性格有点冷,不爱跟人说话, 好不容易开一次口还是怼她。

    “真是冷酷无情……”姜梨抱怨说,“不过他最近开朗得多啦!以后一定会更好的。”

    齐景焕只是回复一个笑脸。

    他多么羡慕那个人能和姜梨一起斗嘴,做题, 只隔着一张桌子,就可以分享所有喜怒哀乐。

    可以真正和她一起面对所有, 一起长大。

    后来齐景焕渐渐走红,有了回报姜梨的能力。

    姜梨想攒零花钱买东西,向他倾诉了这个苦恼, 他没有直接给她资金支持,却掩耳盗铃一般给她寄去了一大捆当时卖得热火朝天的海报。

    姜梨收了,他松了口气。

    他总算是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给她还以一点点帮助,哪怕微不足道,哪怕只能暂解燃眉之急,他也感到难言的欣慰。

    那段时间他忙得日夜颠倒,觉都不能多睡,行程密集得把表格贴满。他每天奔波在去往各地的飞机上,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看舷窗外的天色,有种独独疏离于天地间的孤单。

    因为太忙太疲倦,他过了很多天才发现自己弄丢了妈妈留下来的东西。

    那是一枚很漂亮的戒指,不过是女款,有些秀气,不适合他戴。妈妈穿在绳子上挂在他颈间,说能代替她庇佑他平安。

    齐景焕在最艰难的时候也没想过要卖掉戒指换钱,一直很小心地带着。有些场合不能带上它,他就放在小小的丝绒盒子里。

    那天估计是频繁出入换衣间的缘故,不知道把小盒子弄丢到哪里去了。他一个人跑回后台去找,人群来来往往,带来和带走的东西都不计其数。他找遍了每一个换衣间,都没有看到它的踪影。

    他泄气地回家,把自己抛进沙发里,觉得自己和故去的妈妈唯一的那份羁绊,在那一天也尽数被斩去。

    齐景焕心里很闷,钝钝的痛,可是没有人能明白,也没有人能劝解。

    安静地放空了半夜,终于想起了身在大陆南方的小姑娘。

    他迟疑了很久,才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送进邮箱。

    之后不久,姜梨就给他寄来了一个小包裹。

    里面是一枚尾戒,是她亲手做出来的,看着模样朴素,做工也不算精细,只能说是把一块金属掰成了环状,透着些稚拙的可爱。

    他发怔了很久,才慢慢地把戒指套在自己的尾指上。

    摩挲着,转动着,才发现内壁刻着一个很小很小的图案,是个有些变形的梨子。

    他看了很久才笑了笑。

    齐景焕将尾戒保存得很好,日日夜夜不离身,不论什么时候,永远都能看见他把一枚银色的戒指戴在尾指上。这一次他说什么也不肯再摘下,他已经失去了一次,不想再重蹈覆辙。

    他甚至将它护理得比原有的模样还要好,还要更崭新,几乎看不出它原有的平凡模样。

    所有见过这枚戒指的人都好奇这是什么大牌藏品,值得他戴这么久。只有齐景焕自己知道,那不过是姜梨手工制作的一个普通圆环而已。他总是在接受姜梨的馈赠,被她一点一滴的小温暖抚慰着,从阴森黑暗的山谷里走出来,看见了阳光。

    “后来我写了很多歌,但只有一首歌,私藏了很久,没有让任何人听见过。”

    姜梨听得很入神。

    良久,她盯着齐景焕的手指,有些跑题地想到,几年后的梨梨真是多才多艺,居然连戒指都会做。

    齐景焕一看她愣愣的小表情就知道她的思绪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一时有些哭笑不得,沉重而悒郁的心情,奇怪地得到了一瞬间的纾解。

    姜梨突然郑重地抬起头,像想到了什么,严肃地叮嘱他:

    “齐叔叔,不能总想着难过的过去,要想一些开心的事才行。”

    声音稚嫩,带着孩童的天真和柔软的安慰,她把自己缩成球,说:“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呀?”

    齐景焕失笑:“……好。”

    其实姜梨有些稍稍的跑调。

    因为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也没有太多的歌唱经验,所有唱歌经历均来自学校一周一次的音乐课,她能把一首歌完整地唱出来就很不错了。齐景焕耐心地听她唱着小跳蛙,唱完了小跳蛙唱小兔子乖乖,小兔子唱完了又唱小燕子穿花衣。

    他在一首接一首不怎么标准、甚至还有些错词的稚嫩歌声里,绷紧的灵魂慢慢松弛,变得平缓、柔顺,痛觉缓缓消失,直至陷入沉睡。

    睡着之前,他最后一个念头是——

    那首从未给人听过的歌,从未为人所知的歌,那首耗费他无数精力心血的无名歌曲。

    或许可以有个名字了。

    **

    齐景焕这一觉睡得无比安稳。

    常年被胃病和噩梦缠绕的他少有的睡了一个好觉,醒来时姜梨早已回了她自己的房间,而他怀里被塞了一个超大只的毛绒熊,还盖了一条碎花小被子,眼睛上搭了一条印着公主图案的毛巾挡光。

    “……”

    真是奇怪的贴心。

    姜梨打着哈欠吃了早饭,恹恹地准备开始新一天的学习。

    刚坐到书桌前,换上了外出装束的齐景焕就走了出来:“今天不学习,出一趟门。”

    小姜梨眼睛唰的一亮,原本慢腾腾翻书拿笔的小动作一下子变得飞快,没几下就回房间换上了漂亮的小裙子,背着书包走出来,“齐叔叔我们走吧。”

    齐景焕:“……”

    出门倒是挺积极!

    他们的目的地是鸠山。

    时隔这么久,姜梨终于要实现自己刚来这个时空时的梦想——

    亲眼看见自己的遗体。

    怎么想起来都怪怪的。正常成年人就算对自己的遗体好奇,也会下意识的抗拒这种事情,但姜梨年纪还小,脑洞又特别大,总爱想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所以对于这件事,满心只有兴奋。

    鸠山墓园很大,分了好几个区域。

    姜梨有些小紧张,手心都出了汗,从走上鸠山开始,兴奋就被沉重压抑的气氛打了折,不太激动得起来。

    这里埋葬着很多个,曾和她一样鲜活的人。

    或许他们曾经也很可爱,很努力地生活着。但一朝天灾人祸骤然降临,便不分彼此地沉睡在了这里。

    衣冠冢在靠近山顶的地方。

    悼念的人已经很少了,走了很久都看不见几个人影。她紧紧地攥着齐景焕的衣角,生怕和他走散了,找不到回家的路。

    即将到达的时候,她却有些退缩了。

    大概就是传说中的,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吧。

    对于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死亡是一件既新鲜又刻板的事情。这个概念很少在他们过往的人生里出现,所以他们充满了好奇。但同时周围的大人总是不厌其烦地教给他们死亡的含义,将其定义为小朋友们惯常最害怕的一些事物——分离、永别、沉睡、再也不能相见。

    而当这个词汇走近了她的生活,甚至她可能会亲身体验一次。

    这种感觉,就变得生动而微妙。

    仿佛和所有人失去联系的,就是自己。孤独躺在黑暗中的,也是自己。

    姜梨突然觉得有些冷。

    “怎么了?”齐景焕压低声音耐心地问,“梨梨不想去了吗?”

    她迟疑地停住脚步,想点头,又摇了摇头。

    她终归还是,很想面对一次。

    齐景焕轻叹一口气,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但墓碑前并非空荡荡的,此刻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或者说,不止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队伍,但唯有最中间的老者有着最强烈的存在感。仿佛只有他是在认真地凝望着这座墓地,沉痛地悼念着故去的人。

    姜梨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

    听见声音,人群中的老者回头看了看。

    浑浊的老眼在灰蒙蒙的天光中,渐渐变得惊愕、变得湛亮。口中有着一个呼之欲出,却又荒唐至极的名字。

    而姜梨也愣了愣。

    这个老爷爷和她爸爸长得好像。

    难道是亲戚?

    可是这个年纪的她还从未见过父母以外的亲人,所以一时之间不能判断这个老人到底是谁。

    老人比她更激动,双手颤抖,拄着拐杖颤巍巍迎上来,目光紧紧地落在她身上,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无数遍,眼里像要有眼泪溢出——

    “你是,是我的重孙女吗?”

    姜梨:……?

    老人才醒悟过来自太唐突了,抹了抹眼泪,颤巍巍地道:“我孙女叫姜梨,你认识她吗?”

    姜梨:……

    齐景焕:……

    她摇了摇头,老人正感到一股强烈的失望,就看见小姑娘嘴唇一张一合,说:“我不是姜梨的女儿,我就是姜梨。”

    姜健川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姜梨未婚先孕有了这么大一个宝宝呢……等等?啥??!

    他再次瞪大了眼。

    呼吸急促,险些喘不过气来,差点就要一头栽倒。

    **

    “事情就是这样的。”

    齐景焕解释完,看见老人依旧面无表情,古井无波一般。

    他心中暗自赞叹,不愧是姜梨的爷爷,这个心里接受程度真不是一般的老人可比的……

    姜健川端起茶杯,想往嘴里送,手却抖了半天,茶水差不多全泼在地板上,。

    “……”

    是他想多了,正常人一时之间都难以接受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眼前。

    姜爷爷平静了半晌,才能好好呼吸。

    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也算是很命运多舛了。

    年少的时候外出留学被退学,不得不肄业打工,后来下海经商赚了些钱,回到家乡发展,辛辛苦苦起起伏伏一辈子,终于成了一代富豪。

    他年少肄业,对高校有很大的意见,觉得其中普遍虚伪,且争斗纷杂。儿子出生以后,也希望他不要太喜欢读书,最好有点商业天赋,跟他混商场,再不济就是做个只会吃喝嫖赌的二代子弟败家也好,左右他积累下的产业够正常人花几辈子的。

    但是这个儿子他偏偏就叛逆,他不仅不喜欢经商还他妈非常热爱学习!次次考年级第一!被高校提前录取!

    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姜健川看着自己儿子的眼神无疑是心痛的,甚至觉得,这崽子是没前途了,自己是要趁着年富力强再生一个,还是催他早点生一个?

    父子俩吵吵闹闹无数次,直到后来姜父搬出了老宅,情况才和缓了些。

    不过父子俩矛盾太深刻,几乎是从骨子里从三观上就长反了,都觉得日后也没有迁就对方的可能,于是发誓老死不相往来。

    姜父毕业了,没有告知姜爷爷。

    姜父拿奖了,没有告知姜爷爷。

    姜父结婚了孩子都有了,还是没有告诉姜爷爷。

    姜健川还是在姜梨十几岁的时候,才知道自己不声不响的就有了个孙女。

    老人家大为震惊,连夜准备了许多给小孙女的见面礼,想到半夜却觉得不对劲。儿子他结婚生子都没告诉自己,明显就不把他当家里人了,他为什么还要往上凑?上赶着在儿子面前丢脸吗?

    于是老人家又恨恨地放下礼单,翻来覆去一整晚,再也没冲动地要去看孙女过。

    直到,儿子因故牺牲。

    夫妻两个,一个没活,死也死在一起。

    姜健川怔怔在办公室里坐了良久,一抹脸才发现自己泪湿透了。

    后来他得知,小孙女还活着。

    想派人去找她,她却死活不同意回姜家和爷爷一起生活,非赌气要自己独立。

    可她还是个小姑娘啊?一个小姑娘要怎么自己过下去?

    姜健川茫然了很久,想到儿子从前对自己抗拒的态度,最终还是没有行使大家长的强势手段。

    他一直默默地、远远地关注着姜梨这个小姑娘,争取在一出现什么问题的时候,就第一时间提供帮助。

    但他最后还是没来得及帮上忙。

    他的孙女,他最后的一个亲人,也故于车祸,年纪很轻,才二十岁。

    姜健川彼时正在医院做康复治疗。

    当时就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了过去。

    恢复了不知道多久,这个龙潭虎穴都敢闯的老人,才终于有胆子去看看孙女的墓碑。

    辗转打听之后,得知她也如同儿子夫妻俩一样,去得突然,没有遗骨,都只立了座衣冠冢。姜健川做足了心理建设,才来这里追念这位从未见过面、只看过几张小时候的照片的孙女。

    可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个小姑娘,和孙女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要说有哪里不同,大概也就是比照片上像素高点。

    他一瞬间以为是孙女还魂了。

    可青天白日的,他身边还有那么多人,而小姑娘身旁也有个大活人,他恍惚好一阵才分辨出,这是个活的小女孩。

    姜健川又觉得这是自己的重孙女。

    虽然,看着年龄好像是尴尬了点……毕竟孙女也才二十岁,这……毕竟有些人就是年轻有为嘛,万一他孙女也是呢?

    没想到命运直接给他来了个大的。

    这就是他孙女本人,如假包换,鲜活生动,来自十四年前。

    姜健川觉得自己可能又要去医院躺一阵子了。

    他平心静气了好半天,才和小姑娘对上了视线。

    小姜梨原本正捧着茶杯喝茶,小脑袋垂着,乖乖巧巧安安静静的,长得很像他,特别标致。脸蛋圆嘟嘟的,眼睛大大的,头发很多,浓密又乌黑,随他。还穿着漂亮的小裙子,哎哟,看起来别提多乖了。

    姜健川茶也不想喝了,努力压着自己激动到变调的怪异嗓音,“你就是梨梨是吗?”

    小姑娘点点头。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姑娘再次点点头,片刻又清脆道:“爷爷。”

    哎哟——

    姜健川感觉自己那一颗苍老病弱的心脏又重新焕发生机了,跳得特别快。

    他这辈子,是有不少人认他为爸爸为爷爷,可被亲孙女喊爷爷,这还是第一次,怪新鲜的。

    再说,别家哪有这么乖的姑娘呢?

    姜健川压抑几十年,无处发泄的父爱和爷爷爱,一并爆发了出来。

    还这么小,就要独自负起重担,承受着拯救父母的重任,这么大的压力,他的小孙女怎么受得了呢?

    姜健川的心疼得一抽一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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