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揉了揉腰, 把贞儿抱起来, 勉强道:“没什么, 贞儿怎么不穿鞋?光着脚当心着凉。”
他叫了一声,周长顺走进来,顾励把贞儿交给他。
因着贞儿这一下插科打诨, 俞广乐的伤感愧疚被冲淡了大半,渐渐地止住了眼泪。
顾励问他:“你有什么想法?你应当是读过书的吧?入了宫实在是委屈你了。”
俞广乐摇摇头:“能遇见陛下, 是臣毕生幸事。臣想继续侍奉陛下。”
顾励摆摆手:“别这么说,说到底该怪朕亲近小人,以至于王正朋党祸乱朝纲。那王绅呢?他怎样了?”
上次查处王正朋党时, 他记得那份名单上并没有这个叫王绅的知县,怎么回事?难道是穆丞相疏漏了?
俞广乐说:“那王绅, 他前两年便已致仕, 回到湖南宝庆府了。”
“原来如此, 朕差人前去把人抓来,务必要还你一个公道。”
王绅前两年就致仕了, 这么说他年纪应该挺大,比王正还要大一些。居然也好意思认王正为干爹, 这人委实肉麻得令人作呕。
俞广乐抿了抿嘴,说:“他前几天已经病死了。”
顾励诧异道:“怎有这么巧的事?”
俞广乐说:“臣还有一事瞒着陛下,还望陛下恕罪。”
顾励扶额, 说:“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朕?你说吧?”
俞广乐赧然道:“陛下把报坊之事交给我后,我看《大楚晨报》已能卖到江南一带,便悄悄拿我父亲刻的铜活字, 换了报坊的几枚泥活字。这几枚铜活字,便是:秋郊饮马图。这五个字散落在报纸各处,不细看不会注意到。但是王绅此人曾经仔细把玩过我父亲印刻的这一套铜活字,对字体十分了解,我想,他在看报时,忽然发现有一个字有些微妙的熟悉感,一定会更加留心吧。这样一来,他找到报纸中的这五个字,拼凑在一起,发现居然是《秋郊饮马图》,他会不会心虚,会不会害怕?”
顾励一震,没想到俞广乐居然能想到用这种攻心计报仇,他的玲珑心思,不下陈奉啊。
那王绅的干爹王正倒台,他自己一定也栗栗不安,担心着这一把大刀何时落到头上来。看报时忽然看见《秋郊饮马图》五字,这是他曾经干过的亏心事,叫他如何不心虚不害怕?时间久了,生出心病来,一病不起实属寻常。
顾励喟叹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大仇得报,也应该满意了。”
俞广乐摇摇头,说道:“王绅虽然因心病而死,可他有个儿子,叫王如坤,近来带着人来了京城,正在查《大楚晨报》之事,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我动的手脚,想对付我。陈天师派人引我出去时,我还当那是王如坤的人。”
顾励心中已经有了计较,对俞广乐说:“这王如坤你且不用管了,我会还你父亲一个公道。”
俞广乐答应下来。
既然提到陈奉,俞广乐一时间也按捺不住内心的疑惑,说:“陛下,臣有许多不明之处,不知陛下能否为臣解答?”
他一提这事,顾励登时头皮发麻,靠,还有什么比撒谎然后被下属发现更让人尴尬的吗?
俞广乐就不能体贴一点不要问这么多吗?
俞广乐见顾励面露难色,解释道:“陛下,臣现在恐怕也要偶尔与陈天师打交道,若是有些内情臣不知道,恐怕要在陈天师处漏了馅。”
顾励只得说:“你想问什么?”
俞广乐是个伶俐人,逾矩的问题一概不提,只问顾励与陈天师是什么关系,在陈天师面前是什么身份,要他如何帮忙遮掩,还有赛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他记得宫里没这个人吧。
顾励便把能说的一一告知。
俞广乐一副瞳孔地震的模样,大概是怎么也想不到堂堂一国之君,居然会以小唱的身份接近一个叛贼吧。而且陛下居然还杜撰出一个赛先生来,这编故事的本事真是高超,那金庸先生当真不是陛下的化名吗?
顾励也觉得这事说出来挺没面子的,打发俞广乐走了,他出了冬暖阁,陪贞儿吃早饭。
吃了早饭,他把洪枕秋叫来,跟他提重审冤家错案的事情。这几个月顾励连查好几起大案,刑部大牢已经人满为患,是时候举行会审,放一批犯人出去了。
洪枕秋这家伙曾经是阉党,给王正行贿过,顾励也想试探他,便提了福建建阳俞述怀的案子,让他查证有无错漏之处。
既然是会审,就不可能交给洪枕秋一个人搞定,顾励另外指派了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为副手,共同进行会审。
洪枕秋离开,顾励又把谢莲叫来,让他带人去报坊周围走动,看看王绅的儿子王如坤究竟有什么动作,作什么打算。
谢莲带人去蹲了两天,揪到王如坤,一番查问,结果却是让人哭笑不得。
这王如坤老爹死了之后,分得遗产,无事可做。他素来喜欢看《射雕英雄传》,近来又迷上《神雕侠侣》,便到京中来,想要查访金庸先生的踪迹,整日在报坊周围窥伺,是以被俞广乐误会。
顾励听了,也觉得很是好笑。说起来《神雕侠侣》也很是受欢迎,连小谭近来都声称自己姓谭名季纶,字杨过,要大家称呼他的字,上次谢莲叫他名字,他半天没反应,谢莲追着他一顿好打。
最不开心的大概就是左尚书了。他居然还特意进宫来,表面上是问候陛下,实际上是刺探消息,埋怨金庸先生既然都不写了,为什么又突然出山?他的《耿郎君赴京告御状》刊完之后本来还有些热乎气,可神雕一出,便没多少人谈论他了。左尚书又拿了两个自己写的话本进宫,献给顾励,顾励让他若有什么故事、话本,都交到报坊便是,俞广乐现在已经开放收稿了。
三法司会审如火如荼地展开。顾励出宫时见过,洪枕秋坐于大理寺前的黄盖之下,大理寺少卿、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分列两旁,协作辅助,犯人被一个个带上前,申诉案情。围观的百姓们把路都堵住了,却没人说话,都在听洪枕秋审案。
福王案已尘埃落定,顾励命人去福王封地宣读了圣旨,裁定福王欺君罔上,鱼肉乡邻,淫辱妇女,褫夺福王皇庄家财,良田分发给河南各地的农民,家财抄没入太仓。福王爵位更改为世袭递降,子孙后代不得离开封地洛阳。
他提前敲打过各地藩王们,是以藩王们都比较老实,成亲王在京城中也安分了许多。顾励便有些掉以轻心,这天听人回报贞儿不见了时,他登时就懵了。
据照顾贞儿的宫人交代,这天中午,贞儿明明在午睡,她也打了个盹,醒过来时,贞儿便不见了。
顾励连忙命人在宫里搜寻,希望贞儿只是顽皮,跑到宫里哪个角落玩耍去了。然而,他几乎把皇宫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贞儿。
顾励一时间慌了手脚,不得不做出最坏的打算,那就是有居心叵测之人把贞儿带出了宫。
他简直无法想象,贞儿这样天真可爱的孩子,会是什么人对他动手,他会有什么样的可怕遭遇。
顾励心慌意乱,魂不守舍,几乎没办法理智思考,还是李棠劝他务必稳住,尽快找到贞儿为要,否则人若是出了这北直隶就是大海捞针了。
顾励找来京营守备,命他调集人手,以京城为重点,在整个北直隶范围内寻找贞儿的下落。
他不敢说是贞儿不见了,以免有仇家先一步找到贞儿,对他不利,只能冒用寻找周尔茂的名义,让人寻找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孩童。
谢莲也带了侍卫们出宫,暗中打听贞儿的下落。
顾由贞睁开眼睛,见到一处陌生的环境,有些害怕,擦了擦眼睛,小声道:“父皇……”
这是一处晃动的马车厢,旁边的女人见他醒了,哄道:“贞儿,别哭了。”
顾由贞看着她,喃喃问道:“云雀姑姑,这里是哪里?我父皇呢?”
云雀嘘了一声,小声说:“贞儿,这是在宫外头,你不可以叫父皇了,要说爹爹,知道吗?否则会有坏人来抓你的!”
顾由贞被她唬住了,绞着手,问道:“云雀姑姑要带我去哪儿?”
“贞儿不是一直说想出宫玩吗?姑姑就带你出来玩,玩够了再回宫,好吗?”
顾由贞摇摇头,可怜巴巴的:“贞儿不想出来玩了。贞儿想回去找父皇。”
云雀沉下脸来:“贞儿,都说了不许再叫父皇了,你不乖,姑姑可是会生气的。”
顾由贞不敢说话,缩成一团,不敢动。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云雀把贞儿抱起来,用袖子遮住他的脸,下了马车,往一处院落内走。
顾由贞忽然一口咬住她的手腕,云雀惊叫一声,手一松,把顾由贞摔在地上。
顾由贞爬起来,连忙往胡同口跑去。然而他人小小一团,岂能跑得过大人,不多时便被赶车的追上来,狠狠打了一个耳光。
顾由贞登时大哭起来。
云雀连忙把他抱起来,捂着他的嘴,凶道:“叫你到处乱跑,叫你不听话!再不听话,让人把你一刀杀了!”
她说着,小心谨慎地四处张望,抱着顾由贞走进院子里。
不远处,小猫正坐在柳树上攀着柳枝编花环,听见这哭声,他忽然停下动作,竖起耳朵,凝神不动。
“是贞儿!”听着那哭声小下去,小猫从树上跳了下来,跑进胡同内,找不着贞儿了。他攀上墙头,跳上一户人家的屋顶,四下里张望。
一衣着褴褛,胡子拉碴的人走过来,问道:“小猫,你在做什么呢?快下来,踩坏了别人家的院墙,方老板要骂咱!”
“我要救我的好兄弟!”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吃的元胡效果太慢了,到晚上十点多头疼才好一点,勉强起来写了一千多字。
今天更三千,明天日万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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