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胡子拉碴, 声音听着颇年轻, 应当二十多岁, 衣衫褴褛,身上一股游手好闲的气质,应当是这一带的闲汉。
他说的方老板, 便是化名少芳的小唱方从鉴。方从鉴原先在乡里时,便惯常跟人打架, 在义军中时更学了些拳脚功夫。来了京城,常遇到流氓闲汉勒索他,他便索性挨个挑上门, 把京城西边这一带的闲汉流氓们都打了一顿,大家被打怕了, 见到他都唯唯诺诺叫一声“方老板”。
因小猫是个活泼性子, 在家里待不住, 一不留神人就蹿出去了。方从鉴便交代闲汉们多费心盯着他些,免得小猫又被大户人家的恶奴抓了。
这闲汉正叫小猫, 小猫忽然嘘了一声,让他别出声, 矮下身子,盯着不远处的一间院落。
就见云雀抱着贞儿,把他绑在树丛上, 嘴堵上,丢在院子里,带着人进了屋子。小猫从房顶上跳下去, 攀上那户院落的围墙,贞儿正哭个不停,见到院墙上露出小小一颗脑袋,小猫正看着他,连忙止了眼泪,呜呜叫唤。
闲汉跟着小猫赶了过来,正琢磨着要怎么进来,就听见一辆马车粼粼驶来,由远而近。闲汉连忙躲到一边去,小猫跳进院子里,藏在柴房后头,这个地方离贞儿最近,又不容易被发现。
马车在院门外停下,下来几名健壮的男人,虽说穿着一身布衫,身量不高,但各个都有一种彪悍凶狠气质,望之令人生畏。
领头的一脚踹开院门,带人走进院子里,云雀姑姑带着手下人从屋子里出来,迎上前问道:“你们怎么就来了?不是说今晚才过来接人?”
“早一些上路又有什么关系。”
云雀皱着眉头,她平素颐指气使,呼来喝去惯了,对着这帮人,也不仅带出几分凌人气势,说:“小殿下自宫里失踪,陛下定然派人在京城中搜查寻找,你们晚上来,才好避人耳目,把小殿下带出去!这青天白日,若是露了行迹,可别连累了我!”
领头的汉子不搭理她,走到贞儿跟前看了看,问道:“这就是皇帝的儿子?也不如何特别么。”
云雀点头,说:“你们把他带出京城,找个人牙子卖了,这孩子细皮嫩肉,长得又可爱,能卖不少!”
汉子却是笑了一声,看着云雀。他笑容有些古怪,云雀不禁退后一步,却见汉子的一名手下人已关上了院门。
云雀惊道:“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汉子说:“费那功夫做甚?杀了他,不就一了百了了!”
话音刚落,他身后一人抽刀,砍在云雀颈项间,云雀还来不及说话,便倒了下去。
贞儿吓得呆了,摔倒在地上,瞧见汉子望过来的森冷目光,他在树丛上疯狂挣扎,竟把小树苗都折断了。他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在柴堆上。
一只小手从柴堆后伸出来,握住他被反剪在身后的手,替他扯开捆手的绳索。
院子里已是大乱,云雀的手下人见这帮人突然发难,想杀人灭口,于是持了刀剑与汉子们打斗起来。为首的那汉子却不理会这许多,径自走向贞儿,说:“年纪这般小,酒的滋味,女人的滋味,都还没尝过吧!可惜了,下辈子投胎,别做狗皇帝的儿子。”
贞儿眼泪汪汪,看着这人,想问他为什么骂父皇,然而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
那汉子却似已经懂了他的眼神,嗤笑道:“我们为京城流过血,打过仗,你父皇整饬兵营,却毫不犹豫把我们一脚踢开!他砸了我的饭碗,我就要他儿子的命!”
他说罢,一刀砍了下来!
贞儿被人一拽,险险避开这一刀。小猫抓着贞儿的手,把他拉到院墙下,闲汉蹲在墙头,把顾由贞拉了上去。那汉子怒喝一声,追了上来,闲汉手持一根竹竿,照他胸口一捅,那汉子应声摔倒。
小猫也爬上墙头,拉着顾由贞往下跳。两人摔在地上,小猫抓着顾由贞,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跑,闲汉把竹竿丢在一边,跟着两个孩子,那汉子带着人翻过了墙,衔尾直追,不多时便追上了三人。
闲汉连忙把小猫和贞儿一推,回身格挡。小猫抓着贞儿往前跑,气喘吁吁对他说:“别回头!”
就算不回头,那闲汉的惨叫声和刀剑刺入身体的噗嗤声也清晰无比,贞儿边跑边掉眼泪,用力擦了一把眼睛。
小猫对这京城的街巷十分熟悉,跑了片刻,找到一个狗洞,拉着贞儿钻进去。
两人靠在院墙内,拼命喘气。小猫握着顾由贞的手,小声说:“不要害怕……”
顾由贞仍是忍不住,哭了起来,小猫抱住他,想了想,说:“我娘说,不要难过,不要害怕,不要回头,我是周闻深的儿子,不可以怕死!你是奶饼哥哥的儿子,更不能怕死!”
顾由贞擦了擦眼睛,说:“贞儿才不怕死,贞儿……贞儿只是担心再也见不到父皇了……贞儿可是父皇的宝贝哩!”
小猫说:“会再见面的!我娘说了,总有一天,我还会见到我爹,我娘,长丰伯伯,天素婶婶的。”
两人都还年幼,压根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反把这话当做了激励。顾由贞嗯了一声,点点头:“贞儿会再见到父皇的。”
这时身后呼喝之声传来,乃是追兵们又追上来了,只一墙之隔,小猫拉着顾由贞的手,蹑手蹑脚,绕过后院,躲进一处小小的假山内。
小猫对着光,看贞儿脸上被打了的痕印,问道:“疼不疼啊?”
贞儿扁了扁嘴,忍住眼泪,用力点头:“好疼哩!不过贞儿是很勇敢的……”
小猫对着他脸上呼了呼,安慰道:“呼呼就不疼了。”
那伙汉子们的呼喝声仍徘徊不去,小猫不敢带着贞儿出去,幸而两人都还是小孩,能挤在假山中躲一躲。
这时,小小的院落内,一个轻轻的脚步声走出房门,听不见说话声,只有一个粗粗的仆妇声音道:“外头来了些歹人,看着好生凶悍,一直绕着咱们胡同这一片迟迟不去。夫人,要不要让人去官署把老爷叫回来?”
仍是听不见回答,那仆妇又道:“那奴婢叫人去把他们赶走。”
接着是这仆妇离开的声音。她体态应当颇为肥壮,脚步踩在地上,重重的。另外一个不说话的脚步就轻上许多。而且总听不见他/她说话,难道这人是个哑巴?
小猫和贞儿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就听见那轻轻的脚步离开了,没多久又回来了,一只纤秀的手把一叠糕点放在假山外头。
那轻轻的脚步又走远了。
“她为什么要把糕点放在这里?她发现我们了吗?”
“或许是给鸟雀吃的。她如果发现了我们,为什么不嚷嚷呢?”
两个孩子想不明白,贞儿看着糕点,问道:“小猫哥哥,你饿吗?”
小猫嘘了一声,说:“肚子饿了,可以去偷,去抢,但是不可以吃别人给的东西。”
贞儿不明所以,哦了一声,便不再看那叠糕点。他摸了摸肚子,说:“父皇不准我去看母妃了,云雀姑姑跟我说好的,叫我趁着秋云姊姊睡着时,偷偷溜出来。她可以带我去看母妃,可是她为什么要把我骗到这里来呢?”
“云雀姑姑是谁啊?”
“是我母妃身边的大宫女,她一直待我很和善,为什么要骗我?”
“傻贞儿,待你和善的人,不一定是真的和善。本喵少侠就曾经遇到过一个老婆子,招呼我去她家里,那时本少侠饿坏了,去她家里吃东西,却听见她在后门跟别人说,我这般可爱的,需得二十两,少一文都不能够!”
贞儿听不懂,问道:“什么意思呀?”
“傻贞儿,她把我骗到她家,要把我卖给人牙子呢!”
贞儿恍然,想了想,点点头,说:“父皇说,不仅要看一个人如何说,还要看他如何做,不仅要看他表面上如何做,更要看他背地里如何做。贞儿现在明白了。”
小猫煞有介事地点头。
“小猫,咱们可以出去了吗?”
“不要!那些人好生凶狠,他们找不着咱们,定然还派了人守在这周围。咱们再等等。”
两个人拥在一起,经过这一番折腾,都疲惫得厉害,渐渐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入夜,小猫摸了摸肚子,看着那叠豌豆黄,有鸟雀落在碟子边,啄了几个缺口。
贞儿也醒了,趴在小猫身上,摸了摸肚子,眼巴巴地望着糕点。
小猫伸出手,飞快地把碟子拿进来。
贞儿诧异道:“小猫,你不是说别人给的东西不能吃吗?”
小猫正色道:“我看那些麻雀吃了糕点,没什么事,所以这糕点肯定是安全的。大丈夫能屈能伸!我还是少侠,没有成为大侠,不能饿死!”
贞儿似懂非懂,一双眼睛黏在糕点上。小猫便跟着他一起分了,还剩最后一块,小猫小心地一捏,分成两半,你一半我一半,小心珍惜地吞入肚子里。
贞儿吃了糕点,舔了舔嘴角,喃喃说:“父皇总说不可铺张浪费,母妃也说要勤俭节约,贞儿今天总算明白了。”
这时,这家的男主人回来了,脚步声与说话声渐渐充盈了这间小小的院落。
一个男人的声音说:“珏儿今天乖不乖?有没有闹腾?睡了多少时辰?”
还是没人说话,只有小婴儿咿呀的声音,过了一会儿,那男人似是已经得到了答案,笑道:“珏儿,你这个小坏蛋,白天就知道睡觉,睡够了,夜里不睡净折腾人!”
小猫终于明白,这家的女主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
他探出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见院落内光线黯淡,只有屋子内点着灯。他便拉着贞儿出了假山,小心猫着腰,绕到院落后门处。
哪知道刚探出一个头,便看见有人靠在胡同口,眼神不时扫过此处。原来这些人居然还没离开!
小猫连忙拉着贞儿,躲回院子里。他想了想,看到停在后院的马车,便拉着小猫攀了上去,缩在马车最下层,下层与座位之间还隔着挡板,只要没人从马车后面看,发现不了他们。
这马车还套着马匹,显然是主人家还要出门的。果然,等了没多久,车夫赶着马车出了院子,绕到前门。又等了一会儿,这家的男人上了车,交代了一声:“去合味楼。”
此时他的声音听起来疲惫厌烦,浑然没有了方才哄孩子时的兴致。
小猫和贞儿对视一眼,把手指竖在嘴唇前,示意他不要出声。
待终于到了合味楼,男人下了马车,上了雅座。车夫把马车停在合味楼后院,便跟其他车夫们出去赌钱去了。
小猫拉着贞儿,跳下马车。两人在后院走着,原以为很快就能出去,哪知道竟迷路了,绕到了茅房左近。
一男人正从茅房里出来,黑灯瞎火的,小猫和贞儿撞在他身上。这男人低头看了贞儿一眼,把两人提了起来,露出一个意外、兴奋的笑容:“踏破铁鞋无觅处,瞧瞧我抓到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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