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派出去治水的队伍终于回来了。

    顾励在文华殿接见了他们。除去聂光裕、工部、户部、都察院等官员, 夏星骋也被一并带回京城, 向顾励解释他与聂光裕的治水思路。

    聂光裕治水简单粗暴但有用, 他把自赵宋之后疏于管理而荒废的河道重新清理,淤积的地段用□□炸开,把黄河的支流引入大海, 再用顾励给的法子做了水泥,加固堤坝, 如此一来,至少五年内不用担心水患。

    夏星骋则去了黄河上游拓宽河道,如此一来, 正好配合聂光裕。否则这黄河若是在上游就暴涨了,哪还能顺着聂光裕疏通的河道流入大海呢。

    大半年没见, 夏星骋看着黑瘦了许多, 精神却不错。他对顾励道:“陛下, 这黄河之所以闹水患,是因上游的泥沙被冲入河道, 以至于河基甚至高过了堤坝。臣以为要治黄河,先要治沙。”

    顾励点点头, 上游的泥土被冲刷进了黄河,这他是知道的。可现在他没有机械,没办法把黄河内淤积的泥沙挖出来, 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固定两岸、上游的泥土。

    但是……

    理想和现实总是有出入的。

    顾励问夏星骋:“说起治沙,不知夏先生有什么好法子?”

    夏星骋说:“陛下, 老夫这些年行走河山,发现山林处的水流,往往很清澈,田野农庄边的河流,通常有些浑浊,经过老夫的验证推测,种植树木芦苇,或有助于保持水土。”

    顾励叹道:“可是,黄河两岸尽是良田,朕若是强制要求老百姓退耕还林,百姓们一来无法理解,二来远离河流,灌溉不便。”

    两千年前的炎黄部落迁徙到黄河边安定下来,就是因为靠着黄河,便于灌溉。毕竟那个年代,没有现代各种机械化的灌溉手段,离河段越远,就越是消耗人力。

    至于现在,顾励倒是勉强可以想一想制作橡胶,但是没有抽水机,压泵机,单单靠橡胶管子,怎么可能把低处的水抽到高处去?把近处的水送到远处去?

    在现代,拧开水龙头就能解决的事,现在却让顾励犯了难了。

    夏星骋也知道这是个大问题,能耕作的田地都尽量用来种粮食了,谁舍得把黄河边的田地用来种树种芦苇呢?

    夏星骋静默片刻,又提议道:“陛下,这次陛下给了聂寺丞一个良方,乃是制作一叫做水泥的东西。此物凝固后极为坚固,不仅可以用来加固堤坝,也可以修补路面。若是能把荒山开垦出来,铺上坚硬平整的路面,农人取水便可方便许多。”

    顾励早想到用水泥修路一事,但这和兴修水利,开垦荒地一样,乃是个大工程,这其中又得提防经手的官员们中饱私囊,就怕钱花了出去,却不见成效啊。

    这经济才刚有所好转,老百姓们手里头粮食也不多,虎视眈眈的建虏不知何时就会来犯,到时候一旦开战就是烧钱,这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实在是不敢乱花钱啊。

    一户部官员站出来,抗议道:“夏先生所说,实在是空中楼阁,不切实际。您知不知道,这铺路垦荒,需得多少花费?现如今陛下减免三年赋税,太仓内收入不多,泰半都是查抄贪官污吏家财、开海禁后贸易所得。修路垦荒那就是烧钱,就算要做,也得等过了两年,国库内丰盈了才好推行。”

    顾励沉吟片刻,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啦,那就是印钞票。印钞票就像往酒里兑水,只要别太过了,百姓们察觉不到的。

    但是印钞票收取通胀税,那仍旧是从民间抽取财富,老百姓的日子刚刚好过一点,不到万不得已最好别这么做。而且一旦印钞票成了习惯,一旦缺钱就想着印钞,那只会把纸币市场搞垮。

    顾励又想起了陈奉的那批宝藏,现在想想,当时居然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自己怎么就那般高风亮节呢!

    另一名户部官员又出列道:“陛下,龚郎中所言不错!太仓府库内并不充盈,陛下征用民夫,乃是理所当然,为何还要付钱?虽然只是一天十钞,但一千人,那就是一天一万钞!陛下若是要铺路垦荒,万不可再如此了!”

    顾励皱起眉头,说:“这八月正是农忙时节,农人放下田里的活计不做,来黄河边治水,你们又知不知要损失多少?休要饱汉不知饿汉饥,你们有朝廷俸禄,官场陋规在手,夏天冰敬,冬天碳敬,出行程仪,可知不知老百姓们过的是什么日子?”

    他这话说得重了,官员们连忙跪下,一都察院官员出列规劝道:“陛下,自您今春起连查几件大案,又在京城设立了监察部,鼓励百姓们前来进京告御状,别说大楚,就是历数前朝,也未曾给过百姓这般大的权力,现在谁还敢收这些孝敬?如今吏治清明,陛下又为何说出这番话?”

    顾励叹了口气,说:“监察部焉有这般大的功用?不过能造福北直隶范围内的百姓罢了。那偏远地段的百姓们,上京全靠两条腿,走过来都得几个月,更别说这半途中会不会遭遇意外。京官们吏治清明,可地方上如何,朕就不知道了。”

    他见官员们还惶恐跪着,说:“都起来吧。”

    原本是汇报工作,却搞得现在这般气氛沉重,顾励想了想,把这班人留下来用膳。这些人也辛苦了几个月了,各个都晒得又黑又瘦,该当褒奖才是。

    李棠乃是个机敏人,已吩咐了御膳房早做准备,到了午膳时分,便有一道道精美御膳准时呈送上来。

    “也不知各位爱卿在外治水,尝过了这些新鲜菜没有。这些是土豆、红薯、玉米、花生,爱卿们尝尝看?”

    土豆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尝过的,至于红薯、玉米、花生还只在京城范围内流通,这些人外出许久,都是头一次见。

    一官员尝了一粒炒花生米,只觉得入口香酥脆,越嚼越香,一连吃了几粒花生米,惊叹道:“也不知这是什么?想必和土豆一样,都是金贵东西吧!”

    顾励微笑不语。

    他身旁一人夹起一颗盐水煮花生,剥去外壳,发现居然与炒花生米用的是同种食材,只是做法不同。

    他尝了几颗,赞不绝口:“香甜软糯,妙啊!”

    此外还有一盘玉米炒青豆,一叠油炸红薯丸子,虽说新鲜,却不太下饭。就在这时,宫人将最后一道菜端了上来,不过是一道平平无奇的辣椒炒肉。

    顾励象征性夹了一筷子,众臣便跟着动筷子,尝了一口,虽说有些辛辣,可滋味居然不错,而且还挺开胃下饭。

    顾励看着下头用膳的臣子们,不禁有些萧索。玉米炒青豆不香吗?水煮花生不香吗?炒花生米和油炸红薯丸子不香吗?为什么大家的筷子都频频伸向了辣椒炒肉?

    顾励看一眼身旁认真吃饭的贞儿,贞儿啊呜一口,把红薯丸子咬下大半,两个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油炸花生米和玉米炒青豆也吃得差不多了,只有那一小碟辣椒炒肉没怎么碰,看来贞儿还是他的坚强盟友!

    吃了午饭,贞儿回乾清宫午睡,席面撤了,顾励带着官员们移步到建极殿平台,继续问询治水一事。

    这次治水有没有效果,还得等过两年才能看得到,现在他想听的是这次究竟花了多少钱。

    官员们出行车马费用、征用民夫花费、买□□、制水泥、每日饭食米浆等等,林林总总,花出去一大笔钱。

    这一下子把好不容易攒了点钱的国库都快掏空了,顾励虽然肉疼,但毕竟是事关民生的大事,花钱也是值得。他听户部与督察院对了账,出去不大,便让聂光裕等人先回家休息,稍后让李棠送去绢布宝钞并土豆红薯等物慰问。夏星骋在京城的宅邸已经被查抄了去,眼下住在正阳门外的关帝庙内,顾励还有些事想问他,住在正阳门外行走不便,许他先住在内城曹存霖那座宅子里。

    夏星骋出了宫,便去了曹宅,随便打扫过便住了下来。他听说左尚书居然过世了,不免好生唏嘘,当年与左尚书在朝堂上斗得两眼发红,你死我活,可短短半年多,竟已是物是人非!

    现在回头想来,只觉不胜感慨,简直似做了一场大梦一般。

    夏星骋已无心仕途,只是旁人不知他心里怎么想。不少官员见左尚书过世,夏星骋治水有功,眼看起复在望,这两天内来拜访他的大小官员,险些把曹府的门槛都踩破了。

    他在京中的旧识们,在他落难时避而不见,这几天却纷纷找上门来与他叙旧。这些人,夏星骋一个都不想见。只不过在治水时,与几名工部、户部的官员们有了些交情,想到日后陛下兴修水利,或许还用得着他,少不得还要跟这些人打交道的,这些人下请帖请他吃饭,夏星骋只得去了。

    到饭馆时,里头已坐了些人,夏星骋一眼就见到陈继才!这人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后来调任户部清吏司。夏星骋落难抄家时,家中女眷险些遭受羞辱,当时他向在一旁围观的陈郎中寻求帮助,希望他看在自己曾出手相助的份上,帮自己说几句话,哪知道这人就是个见风使舵的白眼狼,义正言辞地踩着他吹捧自己一番,把个夏星骋恶心坏了。

    这次夏星骋一见到他,便挂不住脸色,想掉头走人。他身旁一官员连忙拦着,笑道:“铭台!铭台!别走啊,这才刚来,先喝杯酒水。”

    这人拉着夏星骋坐下,夏星骋黑着一张脸,扫了陈继才一眼,问左右道:“此人怎么也在?”

    陈继才连忙站起来,端起酒杯,赔着笑脸道:“夏御史,先前是小人做得不对,小人自罚三杯,还望您海涵!”

    夏星骋被他恶心的说不出话来,闭口不答。

    就在这时,门又开了,一人裹着风大步进来,朗声笑道:“大家都来了?看来倒是我来晚了!”

    夏星骋抬头看去,这人乃是聂光裕。

    夏星骋与聂光裕分开没几天,不觉得他有什么变化,在座的京官们却都是曾经见过聂光裕倒霉的模样的,那时聂光裕宛如游魂冤鬼一般,脸色发绿,精神萎靡,哪似现在这般意气风发的模样?!

    聂光裕额头上添了一道疤,人也黑瘦了许多,可精神却是极好,双目灼灼有神。他走进茶楼,身后还跟着一人,居然是户部右侍郎姜允。

    姜侍郎居然跟在他身后进来,这一下叫众人大吃一惊。

    吏部文选司主事郑琦也在座,他与姜允有些私情,此时不由自主地问了:“姜侍郎与聂寺丞一道来的么?”

    姜允脸色还有些发白,干笑道:“路上碰见,便一起来了。”

    两人落了座,聂光裕问道:“点了些什么菜?”

    聂光裕冲门外的家仆招招手,冲他耳语了两句,那家仆点点头,出去了。

    一人笑道:“南浦,你这次出京治水,可谓是劳苦功高,想来过不了多久便要高升了!来,愚兄先敬你一杯!”

    众人推杯换盏,敬过一轮,郑琦也跟着敬了酒,便缩着手不再作声。他已经感觉到,聂光裕今非昔比,不是几个月前任他们捏扁搓圆的聂光裕了,他需得老实点,别给自己找麻烦。

    然而他不想找麻烦,麻烦却不肯放过他。

    聂光裕放下杯子,看向郑琦,笑道:“好久不见郑主事,不知郑主事口味变了没有?”

    郑琦有些茫然,求助地看了姜允一眼,然而姜允只垂目呆坐着,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

    聂光裕的家仆适时地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一托盘,托盘上一大碗,倒扣着一瓷盖,不知碗中究竟是何物。

    家仆把碗放在聂光裕跟前,聂光裕笑道:“我让人加了个菜,诸位不会介意吧?”

    众人都道不介意,又问这盘中是什么。待众人问了一遭,家仆终于揭开了盖子,那居然是一碗清蒸猪脑髓。

    郑琦脸色发白,想起自己曾奚落聂光裕的事了。他呆坐着没动。

    众人已吹捧起来了,夸赞猪脑髓营养美味,乃是这酒楼的名菜云云。

    待众人声音小下去,聂光裕笑着看向郑琦,说:“郑主事先尝尝?”

    郑琦脸色发白,坐着没动。

    聂光裕催促道:“郑主事?”

    郑琦深吸一口气,拿起勺子,舀起一块猪脑髓,拨进碗里。聂光裕见他这般慢吞吞不情不愿的样子,笑道:“郑主事不爱这清蒸猪脑髓,那便算了,想来是不爱这种做法。”

    众人不知聂光裕葫芦里卖了些什么药,不敢作声,夏星骋乃是见惯了风雨的,立刻就看出来,这郑琦曾经得罪过聂光裕,是以聂光裕要这般刁难他,这事还没完。

    果然,就见聂光裕拍了拍手,另一名家仆端着大碗走了进来。

    聂光裕瞧着郑琦苍白的脸色,愉悦道:“郑主事,你既不爱吃熟食,那这盘生的,便交给你了!”

    家仆将盖子一掀,亮出碗里头白花花点缀红血丝的猪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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