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万万没想到, 穆丞相案竟然会牵扯出潜伏在朝廷中许久的一张暗网!
更让他难以置信的是, 聂光裕居然是杀害谢杏村、穆丞相的凶手!而他更是手持所谓的投名状,在幕后操控一切!
户部侍郎姜允已经不是第一次帮他做事了, 之前在外出修建水利设施时, 便通过姜允在户部账册上动手脚,修改民夫人数,贪污了三千多两银子。此外还有各种优亲厚友、损公肥私之事,这次也一一被牵扯出来了。
聂光裕真的太让他失望了。
这太仆寺丞的职位也太魔性了,傅少阁也好, 聂光裕也好,一离开大理寺丞的职位就开始作妖, 太仆寺风水不对啊!
他去地牢里看过聂光裕一次, 聂光裕倒不似当初傅少阁那般镇定,见他来了, 便向他认错求饶, 又说自己家还有娇妻幼子,实在割舍不下。
顾励问他:“你当初做下这些事的时候,便没有想过妻儿吗?”
聂光裕说:“我也没有办法!我不害人,别人便要害我!我是被逼的!”
顾励问他:“杀谢杏村,杀穆丞相也是被逼的吗?”
聂光裕眼神凶狠:“我能怎么办?他们非得逼我。放我妻弟一马,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谁都好,可谢杏村偏偏要揪着不放!”
那个雨夜,一直在关注牛种案的聂光裕刚从三法司出来, 走到巷子里时,遇到冒雨赶来的谢杏村,鬼使神差地向他打了个招呼。
谢杏村便与他寒暄,说他是来三法司查问牛种案的。聂光裕一听牛种案,便是一个激灵。然而怕什么来什么,谢杏村要问的,正是他妻弟的事。
聂光裕为了拉妻弟一把,面子里子都丢尽了,把柄还被其他人捏在手里,不得不受制于人,若要让他就此功亏一篑,竹篮打水一场空,他怎么甘愿?
雨夜天晚,四周无人,聂光裕便起了杀念。
谢杏村与他打了个招呼便继续往前走。聂光裕搬起墙角下的石头,照他后脑砸了下去。
“最先做错的是你,谢给谏不过是履行他的职责罢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顾励想起谢杏村振振有词地对穆丞相说:“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我既然是吏部给事中,就要对得起陛下发给我的俸禄!”
谢杏村这人,就是这样一个傻子啊!
顾励已经看出来了,聂光裕显然不认为自己有错,或者说自己虽然有一点小错,可其他都是被逼的。他不免有些失望,问道:“那穆丞相呢?你外出治水,可是穆丞相举荐了你,他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就是这么回报他的吗?”
聂光裕说:“穆丞相举荐了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有治水之才?我的功绩,都是自己一点一点攒下的。我在黄河边用□□炸渠,被埋在泥沙下头,九死一生,得到这些荣誉封赏,难道不都是应该的吗?”
顾励失声道:“聂光裕,你怎地……你怎地会变成这样?你领取朝廷的俸禄,为朝廷办事,是理所应当。朕记得当初张慈儿围攻京城时,你与傅少阁曾一起上墙头援京,那时的你,可不是现在这样啊!”
聂光裕嗤笑道:“那时的我,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为民解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傻念头!太蠢了,太蠢了!理想不能当饭吃,我在京城中备受冷眼、饱受奚落的时候便想明白了,固守这所谓的理想不过是可笑的自我安慰罢了。”
“可是穆丞相与你无冤无仇,就算你不思回报他的知遇之恩,也不该对他痛下杀手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
那天夜里,宫里举行御宴,聂光裕吃了席后,有些醉了,从宫里慢慢走出来。路过官署时,穆丞相叫住了他。
聂光裕向他行礼,见他从官署内走出来,不禁有些纳闷。穆丞相笑道:“这天寒地冻的,聂侍郎,咱俩结伴回去吧。”
聂光裕问道:“穆丞相的家仆还没来么?不如坐我的轿子回去吧。”
穆丞相摇摇头:“方才吃了酒,有些醉了,走一走吹吹冷风清醒些。”
看他这样子,似乎是有话对自己说,聂光裕便虚扶着穆丞相,随他一起慢慢往外走。
穆丞相问他:“你妻弟宏光去年从南直隶调任湖广,今年是不是就在地方上过年了?”
聂光裕下意识地答道:“是啊,我妻子颇惦记他,就这么一个弟弟。”
话说出口,聂光裕后知后觉地惊出了一身冷汗。穆丞相知道贺宏光是他妻弟?他突然提起宏光,又是为的什么?
穆丞相的下一句话,更是吓得他魂飞魄散。
穆丞相问:“牛种案中,是你为妻弟疏通打点,他才能全身而退吧。”
聂光裕手脚冰凉,话都说不出来。
穆丞相转过身,看向他:“聂侍郎,老夫劝你尽快去自首吧,陛下乃是爱惜人才之人,又宽宏大量,你主动交代罪行,老夫也会劝他从轻发落。”
聂光裕已是心如擂鼓,血液直冲头顶,耳膜鼓噪,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他只是一味地想,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他绝对不能不自首,不能让人把这件案子翻出来,毁了他这几年的苦心经营!
“穆丞相已经找到了证据,却没有先告知于朕,反而去找你,乃是他给你的一个机会啊!”
穆丞相真傻,他若是直接把证据交给顾励,便什么事也没有。可他想着给聂光裕一次机会,聂光裕却是想着要置他于死地啊。
聂光裕的心态已经扭曲了,就算穆丞相想着要给他机会,他也是不会心生感激的。
果然,就听聂光裕说:“穆丞相要给我机会,为什么不干脆当做没有这事?我求过他的,那天夜里,我跪在他的面前,求他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可是他……他却像那个谢杏村一般,非得揪着我不放!我没有办法!杀了他是我唯一能做出的选择!”
顾励摇摇头:“你还可以选择回头。聂光裕,从一开始你就错了。”
然而聂光裕是不会承认自己错了的,只能把他留给法律来审判了。顾励疲惫而失望地离开了。
聂光裕得到的那本投名状,牵扯出近十年来的大小案子,三法司自除夕以后就没有消停过,不是在查案,就是在奔赴查案的路上。
此外穆丞相倒下,手上的工作也停摆了。他原本兼任吏部尚书,顾励只得把大理寺卿曲俊青调任吏部,暂时担任吏部尚书。
案子查清楚,穆丞相也终于能入土为安。穆丞相的两个儿子很快赶到京城,为他办理后事。穆丞相出殡当天,顾励亲自上门一趟,为他上了三炷香。
穆丞相为了大楚,为了他,当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顾励追封他为太子太傅,给了他应得的荣誉。
三法司花了两个月的时间,终于把投名状中牵扯到的案情查了个□□成,还剩下一点细枝末节的收尾工作。投名状案中牵扯到的人数,竟不输给王正案。聂光裕秋后问斩,其他犯案之人,根据案情轻重裁定量刑。
投名状案终于被挖了出来,朝廷中那些盘根错节的势力,也终于被拔的差不多了。顾励却不敢掉以轻心,仍旧让人把投名状案刊刻在邸报上,传送到地方各处进行学习,加强思想教育,不过他也知道,一旦有了权力,想让官员们靠思想道德杜绝腐败是不可能的,这事还得靠群众监督和都察院监督。
这案子快了结了,顾励下旨,把江延书升为丞相,着手推进到龄致仕工作,去年冬天穆丞相便放出了些许风声,是以今年大家听闻超过六十五岁便要致仕,也不怎么意外了。虽然也有人反对,有御史弹劾他,但是顾励一视同仁,不搞特殊,首先从自己身边人开刀,让李棠到龄退休了。
他也是没想到李棠居然都六十五岁了,还是他要推行到龄致仕,李棠自己说的。
李棠对这事接受良好,乐呵呵地表示:“大楚十七朝国君,任命了八十一位司礼监太监,能够在六十五岁上平平安安离开的,臣还是独一份呢。”
顾励虽说舍不得他,可若是在政策推行的当口就搞夺情起复那一套,这政策还怎么推行下去?他只能多赏了李棠一些东西,让侍卫护送他回家乡去,另把俞广乐擢升为司礼监掌印太监。
因有顾励带头,朝中官员自然没话好说,这政策便从中央到地方推进了下去。
另外还有一件事,便是要着手准备今年收税事宜。
三年免税期已经过了,今年开始要着手征收农业税了。原先百姓们交税是用粮食,后来改成白银,既然现在已经发行纸币,白银也不必用了,统一上缴纸币,如此一来可避免基层在收税时用“淋尖踢斛”、“火耗”为各种由头克扣盘剥。
聂光裕落马了,水利建设还得继续,他已经带出了一批人来,顾励另外指派了水部郎中,萧规曹随,沿着聂光裕的水利工作思路继续往下走。
黄河边的治理自然也一样继续下去。夏星骋听说穆丞相被害时便格外悲怆,极致听说是聂光裕动的手,更是难以接受,万万没想到聂光裕竟丧心病狂至此。
他跟顾励念叨着:“原以为我会先走,哪知道穆丞相竟先我一步!”
顾励看他皮包骨头的枯朽模样,实在是不好意思再让他去治理黄河了。就和聂光裕一样,夏星骋也带起了几个可用之人,顾励便把事情交给他们,让夏星骋去庙里好好安度晚年。
然而或许是忙碌太久,一旦闲下来,身子骨反而垮得快,刚过了夏至,他便听说了夏星骋在寺庙中圆寂的事。
顾励一年中送走了两位老人家,不免有些唏嘘,为夏星骋写了祭文,另外在黄河边立碑,写清楚夏星骋治理黄河的功绩。
今年的旱灾厉害过去年,幸而民间百姓有了去年的经验,今年多种了许多红薯土豆,顾励也叫皇庄上收了粮食后交由户部赈灾。至于收税之事,因旱灾严重,便减免九成,剩下一成,乃是他想算算民间的耕地面积与鱼鳞册所登记的是否有出入。
这一年夏季和秋季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眼看着聂光裕问斩的时候到了,京城中发生了一件事。
聂光裕在牢里递出一件血书,上陈冤情。所陈之事,却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另外一个人。
他的妻子——贺双兰。
顾励看了血书后才知道,原来聂光裕落马后,他妻子儿子没有着落,家业为族中长辈占去,儿子找族中亲戚抱养,妻子则被发卖给了一户普通人家做继室。
贺双兰原本还有个弟弟任知县,可是聂光裕落马后,他妻弟贺宏光又如何能够保全,也一并被革职查办,贺双兰没了倚靠,一个弱女子,如何对抗地方士族,只能听凭发落。
然而她再嫁的这人,却嗜酒如命,吃醉了酒便要打骂她。贺双兰不堪忍受这等折磨,有一次被殴打后,趁这人打累了熟睡,拿剪刀刺死了他。
贺双兰被抓捕入狱,聂光裕在牢中听闻了这件事,悲痛欲绝,五内如焚,便咬破手指写了血书,想为贺双兰求得一命。
顾励看着那脏污的血书,简直震惊不已。他自己就是单亲母亲抚养长大,深知女人的艰辛,就算是在现代,一个女人在职场上社会上也有诸般不易,更别说是古代的女人,尤其是大楚的女人。
大楚与大明一样,女人都要裹小脚。此外男女之防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男权社会对女人的支配和压榨,也到了极致。
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他要改变这种现状,从贺双兰的案子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唉,大明开始女人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还要裹小脚,妈的,简直就是令人发指的摧残!我看过一张民国时期的照片,战乱中一个裹脚的女人因脚掌畸形,不能奔跑,只能在地上爬。真的是太触目惊心了。
另外关于司礼监太监很少有善终的,这个信息来自蔡石山的《明代宦官》。老朱家的子孙挺寡恩的。
PS:奉奉下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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