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励悠悠转醒,身边只有阿勤伺候。阿勤见他醒了,连忙叫人。曹化霖赶进来,对顾励道:“陛下,那狗胆包天的奴才已经被收押,内廷府库失窃一案,亦已交由司礼监办理。”
顾励呆呆地坐着,喃喃道:“我的钱……”
曹化霖一叠声地安慰,过了片刻,郭选侍抱着顾由贞来了。见顾励呆呆的模样,郭选侍也是心疼:“阿弥陀佛,陛下这是怎么了?”
顾励呜咽道:“我的钱被人偷了!”
顾由贞见他难过,也跟着呜呜地哭,边哭边用小手摸着顾励的脸,安慰道:“谁偷父皇的钱,孩儿叫俞伴伴责罚他!”
顾励抱着顾由贞,一大一小脸贴着脸抱头痛哭,顾励喃喃道:“儿砸,爹的钱被人偷啦!”
顾由贞呜咽道:“儿臣有钱,儿臣的钱都给父皇……”
说着,从腰间摘下小荷包,扒拉到顾励眼前。
关键时刻,还是儿子贴心啊。顾励被顾由贞一口奶满,情绪逐渐恢复稳定,摸了摸顾由贞的头,让郭选侍先抱顾由贞出去玩。
私库里的钱都被偷了,这是一笔很大的数目,谁有这么大的胆子,不作他想,必然是宫里几个有权势的宦官。
顾励叫来曹存霖,来到冬暖阁,提审看管内廷宝库的几名小太监。
小太监们各个瑟瑟发抖,大雨里的小鸡仔似的。顾励在上头坐着,看曹存霖挨个审问。
小太监们先头还不敢说话,顾励把叫曹存霖退下去,让人把俞广乐叫来。俞广乐不过是郭选侍身边的小太监,手不掌权,这些小太监们面对他便没那么多顾虑。
小太监们面对俞广乐,果然松动了些许,顾励又说:“各位只是看守府库的杂役,想必没那个胆子偷窃内库,何必为旁人背上黑锅?有什么想说不敢说的,在朕面前都可以说,用不着怕被打击报复,如果有人敢徇私报复,只管告诉朕,朕为你们撑腰!”
一个小太监犹犹豫豫地开口:“陛下,小人叫杨修林,去岁从御马监调来看守内承运库。小人每日辰时开府库大门,要打扫约莫一个时辰。小人调到内承运库时,府库里金银珍宝古董便不多,甚至还一天天减少起来。直到有一天,小人看见郭守春公公悄悄从宝库内夹带财物字画,装在北膳房每日晚间运送潲水的车马里。”
俞广乐将他供词记下,问道:“郭守春在哪儿?”
他话音一落,一个太监打了个哆嗦,接着一股骚味传来,他竟是失禁了。也是巧了,这太监就是那和宫女偷情的家伙。
俞广乐问道:“你就是郭守春?”
那人答道:“小人……小人冤枉啊!乃是这杨修林构陷小人!”
杨修林说:“陛下,小人是不是空口胡说,陛下只需派人搜查那运送潲水的车马即可。”
顾励立刻叫了几个人去搜查北膳房。郭守春一看他来真的,不敢再隐瞒,一五一十地说:“求陛下开恩!小人都是听王公公的话,那运送潲水的,乃是王公公家外甥,他们叫小人别多管闲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运潲水的车走一趟,给我十两银子。”
豁,好哇,居然又是王正!
顾励问道:“王正只买通了郭守春一个?其他人还有要自首的,快些道来,朕可酌情减轻尔等的刑罚。一会儿送交法司,若是再查出些什么,就需得从严处置了。”
另一个小太监抖着嗓子道:“陛下,王公公也威胁过小人,叫小人闭嘴不许声张……”
另外还有几个小太监也跟着自首了。
顾励看向俞广乐,问他:“这些证词,都记下来了没?”
俞广乐点头。
顾励说:“将这份供词送交三法司,命他们将内库失窃案与王正祸国案一起审。另外这几个失职受贿之人,便发配去收孝陵吧。”
几个小太监都松了一口气,磕头道:“谢陛下隆恩!”
顾励又看向杨修林,杨修林亦是忐忑不安。顾励想了想,说:“杨修林虽未受贿,但亦有失职,便补偿十两纹银,令他还家去罢。让杨尚书派个人送他回去。”
杨修林连连磕头,哭着谢恩。
顾励这也是为了杨修林好,他最先自首,牵扯出了这么多人,再留在宫里,让人谋害了都不知道。还是发给补偿金,让他回家为好。
俞广乐应了一声,命人将小太监们都带下去。
顾励又犯愁了,这失窃的内帑,一时半会儿可能追不回来,兵部急着要饷,钱从哪里来?
在工商业不发达的古代社会,农业税和盐铁茶叶垄断专卖是最大的收入来源,其次是经济贸易,但是据他所知,后楚一直是官方禁止海外贸易,现如今饥荒四起,战事频仍,民间经济也遭受了打击。他既然已经决定要免除三年赋税,养兵这些钱,就绝对不能再往百姓们头上摊派。
顾励满怀愁绪,吃了点东西,喝了御医送来的汤药,感觉胳膊受伤处好了一些,便去处理公事。王正原任司礼监掌印太监,穆丞相呈上来的折子,原主不想处理,一律丢给司礼监。现如今王正被收押,奏折便堆满了案头。
顾励皱着眉头翻看,通政司呈上数条对策,针对军费不足之事,有官员提议卖爵位勋位筹集钱款,甚至还有一些不甚重要的职务,也可一并买卖。
事实上汉代便有为筹集军费买卖爵位之事,然而这不过是杀鸡取卵,原因有二,一来得到爵位者,不用再缴纳税收服丁役,如此一来便缩小了税基,二来得到官位之人,鱼肉百姓不说,国家还得花钱养官,现如今官僚体系早已臃肿不堪,顾励正发愁该怎么削减冗官冗员,怎么能再扩大官僚队伍?
顾励继续往下翻看,翻到吏部尚书左世爵呈上来的奏折,左世爵倒是条陈清晰,有理有据,针对国家现状给出五条建议:一、劝农课桑。组织因战乱流离失所的流民回到家乡耕种田地;二、开垦荒田。因战乱导致的无主荒田,由地方重新丈量,分给失地的农民;三、整顿吏治。制定新的官僚队伍考核办法,破除只讲资历不看能力的旧制,选拔贤能为官;四、限制恩荫。取消旧有恩荫制度,官家子弟一律以科贡入仕,避免官僚子弟垄断官职;五、整治军备。选拔优秀辽东本地子弟行军操练,抵御建虏。
这个左大人倒是有点水平,顾励默默记下。
此外还有六科给事中和十三道御史上疏,弹劾杨鸿见身为兵部尚书,办事不力导致福王被杀,亦有上疏条陈王正数条罪状,恳请圣人从严惩治的,顾励一一看了,这份王正的罪状或许有些夸大,不过大部分应该是事实,王正手握权力,打压对手,凡是向他行贿的,按贿金提拔官职,有胆敢骂他的,都被他找机会弄死了,可真是罪行累累啊。
顾励叹了口气,将奏折留中。
折腾了半晌,伤口又有些疼。顾励叹了一口气,叫来御医替他重新上了药,一个人枯坐着,想起空空如也的国库和私库,不免头痛。这雕梁画栋的宫阙楼阁,初来乍到时觉得美轮美奂,目不暇接,看多了却觉得憋闷单调。
他想出去走走。
顾励回了寝殿,让曹存霖找了一身普通生员的衣物过来。
曹存霖问他是不是要出宫,顾励摆摆手,让他不许声张,也不用叫侍卫。曹存霖又要自己跟着,顾励也不许,威胁他:“不许到处乱说,若是被人发现,朕唯你是问。”
接着又找来俞广乐,因俞广乐颇乖觉,是以他打算带俞广乐一起出去。
曹存霖见顾励先前不许他来提审,现在又要带着俞广乐,不要他跟,一脸怨愤。顾励见他神色,怎能猜不到他心中所想,把他叫到一边,安抚道:“曹公公,并非朕不肯带你出宫,朕乃是有更要紧的事需得交给你,只有交给你,朕才能放心。”
曹存霖终于有了精神,挺直了腰杆:“陛下有什么吩咐,臣万死不辞!”
顾励道:“若有人来觐见,你都帮朕推挡了,莫要泄露朕的行踪。”
曹存霖听说是这事,不免有些委顿,说道:“陛下出宫究竟是要做什么?宫外危机四伏,臣恐陛下圣体有伤啊。”
顾励道:“朕出宫去,自然有朕的用意。”
曹存霖只得罢了,低下头,忿忿地盯着俞广乐的身影,眼神如毒蛇吐信。
顾励却是一无所觉,正琢磨着该如何出去呢。宫门处都是守卫,顾励若是大摇大摆地出去,少不得要被朝中言官们得知,到时候上疏骂他也够烦的。
顾励问俞广乐:“宫里有没有小路能出去的?”
俞广乐脸都白了,讷讷道:“小人不知道。”
顾励瞪了他一眼,威胁道:“小骗子,你可别糊弄我。”
顾励曾经看过一本清宫宦官生活纪实,宦官因为身体残缺,常被说书艺人取笑。宦官们便寻隙将说书的艺人们弄进宫里,供冷宫中久旷的宫妃们排遣寂寞。能将一个大活人弄进宫里来,说明这皇城也没有那么严密,偌大的皇城,总有疏于防备之处。
俞广乐逼不得已,只得道:“小人担心陛下的安危。”
顾励笑道:“这个你无需担心,若有什么意外,朕绝不怪你。朕久居深宫,不知民间疾苦,从旁人嘴里听来,不如自己亲自去看。”
俞广乐见顾励竟会向他认真解释缘由,不由得动容,神情逐渐明朗坚定:“好吧,只不过现在不行,需得等到明日早上。”
顾励见他松口,郎然一笑道:“听你的便是。”
顾励仍觉得身体不适,便屏退二人,俞广乐与曹存霖一前一后离开乾清宫。曹存霖在宫墙下站着,见阿勤正在不远处探头探脑,这小太监因模样清秀,颇得原主宠爱,可惜顾励不解风情,不好龙阳,在旋坡台时训斥过他。阿勤担心自己失了宠信,便时不时在乾清宫周围晃悠,指望能让陛下想起自己的好来。
曹存霖伸手一招:“赵安勤,你过来。”
阿勤忙不迭地跑上前来,快活地问道:“曹公公,是不是陛下找我?”
曹存霖骂道:“啐!你这小浪蹄子!正事不做,就知道在这乾清宫转悠!”
阿勤颇为委屈。
曹存霖问道:“那个俞广乐,我记得明明是赵静宫里的,怎么倒在陛下跟前显上了?”
阿勤啐了一声,骂道:“这骚蹄子,打从他入宫,我就知道他不安分!您在城头上监军的时候,他不知怎地,凑到了陛下的跟前,很是得陛下的宠幸!”
曹存霖咬着压根,恨恨道:“怪道我说陛下怎地自上了城头,对我态度便怪怪的,想是这挨千刀的在陛下跟前嚼咱的舌根!他想独得陛下的宠信,也得看他担不担得起!”
第二天一早,顾励屏退宫人,换上四方平定巾,身着青色襕衫,做普通生员打扮,与俞广乐一道出了承天门,右拐往西,刚出长安右门,便看见几个太监正在清冷的晨雾中,在长安右门下说话,聊的正是内承运库失窃案。
俞广乐带着顾励缩在门后,幸好这时天色尚早,气温低,这几人没聊多久便散开了。待他们走了,俞广乐才招呼顾励继续往西走,一路上小心躲避巡逻的禁军,那可不是一般的刺激。
眼看着要到皇城西南角了,迎面来了个小太监,居然是阿勤。
顾励心说我一身微服,可不能跟他打照面,否则还不知这人要怎样嚷嚷开去。他连忙低下头,躲在俞广乐身后。阿勤冲着俞广乐来,嘿然一声,问道:“你不是应该在坤宁宫伺候赵静,跑这里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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