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十章

    “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居然敢直呼赵选侍的名字,好大的胆。”

    阿勤愤愤不平,啐道:“不过一个小小选侍罢了!你又有什么好嚣张的,你还比我大两岁呢,陛下不可能一直宠幸你。”

    俞广乐不想理他,凭白耽误事情,带着顾励往前走。阿勤喝道:“站住!你身旁跟着的是谁?我瞧着面生得紧!”

    阿勤快步上来,顾励连忙低头躲开。天光熹微,只能见到他一身襕衫,面容看不真切,阿勤喝道:“好哇!好你个俞广乐,这人分明不是咱宫里的!你居然敢私自带人进宫!不得了了!反了天了!”

    “闭嘴!再嚷嚷我撕烂你的嘴!”

    “我知道了,定是赵静那娘们偷人了!”

    俞广乐气坏了,忍不住骂道:“放你妈的狗屁!偷你娘的人!再乱嚼舌根子我撕烂你的嘴!”

    阿勤跳着脚大骂:“不是她偷人,就是你偷人!我就知道,你们坤宁宫脏得紧!今儿叫我抓了个现行,正正好,我早说她一个小小的选侍,位卑身贱,她配住坤宁宫吗?!”阿勤追着顾励不放:“我这就拿你们去见陛下,看你们主仆如何推脱!”

    顾励心说这都是什么事啊!后宫有没有人能来管管了啊!反了天了!

    顾励绕着俞广乐跑,阿勤绕着俞广乐追。阿勤连追带骂的,顾励实在受不了了,担心他的声音引来别人,顿住身回身一脚,把阿勤踹到了一边的太液池里。

    俞广乐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顾励拉着他飞奔:“快走吧,别管他了!有人会救他!”

    两人直奔皇城西南角,绕过一处杂院,便见到一堵矮墙。俞广乐也换上襕衫与四角平定巾,顾励冲上墙头,俞广乐在下头托着他,把他推过墙,自己也翻了过去。

    终于出了皇城,顾励呼出一口浊气,呼吸渐渐平复。

    此时正是清晨,夜空中一轮弯月渐渐淡去,街面上人不多,只有两三间铺子零星开着。顾励带着俞广乐来到在一卖面食的小摊前,屉笼正冒着热气,小贩殷勤道:“两位爷要点什么?”

    顾励要了一个奶皮烧饼,俞广乐要了一个枣糕,一共十五文钱。俞广乐取出几个利禄通宝,顾励仔细看一眼,这利禄通宝是后楚官方所铸黄铜钱,比一元硬币大一些许,挺薄,从光泽来看,铜含量应该不高。

    付了钱,顾励把奶皮烧饼揣怀里,小声问俞广乐:“你身上带银子了没?”

    俞广乐摘下钱袋,把里头的碎银子和黄铜钱一股脑儿倒在手心里,问顾励:“陛下,这些够不够?”

    顾励嘘了一声,眨眨眼:“叫我顾夷辛吧,你我都是江苏来的生员,记住了。”

    他是江苏宜兴人,穿成后楚皇帝,不便自报家门,只能以夷辛两字暂代之。

    顾励从俞广乐手心里捻出一粒碎银,用指甲掐了一下辨别成色,问道:“方才你所用通宝,多少枚兑换一两银子?”

    俞广乐答道:“原是四十枚,现如今六十枚才兑一两银。”

    顾励嗯了一声,这估摸着还是因为白银进口量下降,国内白银紧俏,价格上浮所致。

    “为什么这小小一个饼子和一块糕,竟要十五枚通宝?”

    “陛……夷辛有所不知,因为去岁饥荒,米贵布贱,大米白面价格一涨再涨,这奶皮饼子原先只要三文钱,现如今价格翻倍。”

    顾励点点头。

    北方不适合种大米,北直隶所需稻米,都需漕船从南方运来,一年所需的粮食就要四百万石。如果南方饥荒,那么北方粮食必然上涨。

    红薯在十六世纪就传入中国了,土豆也在十七世纪二十年代传入明朝,另外还有花生,玉米等主要农作物,不知道后楚的情况与明代是否一样。如果红薯、花生、土豆、玉米这时候都传入中国了,推广播种应当能缓解粮食危机带来的压力。

    顾励叹了一口气,把银子还给俞广乐,两人继续在街上走着。他在宫内已吃了早饭出来的,方才买饼子,只是想了解一下粮食价格,现如今想到小冰期带来的危害,便如头悬利剑,忧心忡忡,这奶皮饼子也没心思吃了。

    说起来,辣椒应该也是差不多这时候传入中国的,作为一个不吃辣的江苏人,顾励决定无论如何都要阻挠辣椒这种可怕的作物在全国范围内传播!

    顾励正一门心思想事,冷不防被人撞了一下,几乎是刹那间,手上一空,一个矮小的身影飞一般蹿了出去。

    俞广乐大喝一声,拔步便追,顾励只得跟在两人身后,走街串巷,跑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俞广乐望着空空的街巷,顿住脚。

    追丢了。

    俞广乐不禁沮丧,看向顾励,问道:“夷辛,您有没有事?”

    顾励狂喘如狗,他心说我还是个病号啊,我这伤还没好呢,俞广乐你个混蛋是想跑死我吗?

    可是看到俞广乐关切的眼神,顾励又不忍心责骂,摆摆手道:“没……没事……只是饼子被抢走了,我都还没尝一口呢。”

    俞广乐更见沮丧,骂骂咧咧,这位小太监用词之丰富,骂人之犀利,姿态之彪悍,在宫内遇着阿勤时已初露端倪,此时更是叫人叹为观止。

    现在还是清晨,巷内住着的人家被吵醒,与俞广乐隔着院墙对骂,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顾励靠在墙上疯狂喘气,眼神一飘,瞧见巷子后头有个颇为熟悉的身影鬼鬼祟祟,紧了紧腰带,掩门离去。

    这时胡同对门有个脑袋探出来看热闹,是个妙丽少年,睡眼惺忪,披着衣衫,正乐呵呵地瞧着俞广乐跟人隔墙吵架,眼风一扫,对上顾励,登时眼神一变。

    顾励便走过去问他:“对面那院墙内住的是什么人?”

    哪知道少年一把攥住他的手,眼神中竟带着几分媚态,笑道:“管对面院墙住的是谁,都不及我桃英哥,不信举人老爷来我院内试试。”

    顾励一瞬间明白了,这人是个小倌!

    他想起来了,晚明时期男风盛行,直到清朝把男子不得与男子发生性行为写进大清的法律里,这股风气才得到遏制。后楚居然跟晚明一样,这帮男人究竟是中了什么毒了?

    所以对面的院墙住的也是小倌?这一片是京城的红灯区?那么方才那个悄悄溜走的身影,是昨夜来留宿的?

    顾励皱起眉头,正思索着,那小倌拉他一把,被俞广乐看见,俞广乐气冲冲地走过来,一把推开小倌,骂道:“滚你娘的蛋,这人也是你配碰的!”

    小倌脸色一黑,骂了句:“死阉人!”碰地一声关上院门。

    俞广乐面色不霁,顾励拉拉他:“好了,别骂了,不过丢了个饼子,咱们走吧。”

    哪知道两人在这一片胡同里绕来绕去,竟是越走越陌生。绕过一处拐角,恰好见到一年轻男子打开院门,一矮小乞丐从院内探出脑袋,与顾励主仆二人眼睛对上,这小乞丐登时懵了!

    顾励从他肮脏的衣物辨认出来,这就是抢了他奶皮饼子的人。他身旁的年轻男子倒是整齐干净,虽然衣着朴素,但身量高挑,面容秀净,格外惹人好感。

    俞广乐也认出这小乞丐来,气势汹汹冲上前,那小乞丐梗着脖子凶巴巴道:“反正饼子已经被我吃了!”

    年轻男子连忙将他拢在身后,冲俞广乐道歉。俞广乐老大不开心,问道:“你是他什么人啊?”

    顾励盯着那小乞丐一双雪亮的眼睛,几乎失语。这小乞丐年纪太小了,应该只有五六岁,面黄肌瘦,生在和平年代,从小丰衣足食的他无法想象居然会有这么小的乞丐。

    他问那年轻人:“这是你弟弟?”

    年轻人摇摇头:“他父母双亡,小小年纪,乞讨维生,我家有余粮便接济一二,与他并非亲故。方才他若是有什么冲撞之处,还请二位海涵。”

    俞广乐用怀疑的眼神瞅着他,问道:“你是做什么的?”

    年轻人脸上一红,讷讷道:“不过小唱而已。”

    顾励不知道小唱是什么,俞广乐却是明白了,皱着眉头,还想骂两句。顾励拉了他一把,说了句算了,又问那年轻人:“我们迷了路,这胡同曲曲折折,不知该怎么出去了。”

    年轻人爽快道:“我送你们出去吧。”

    顾励与俞广乐跟在他身后,走了片刻,便回到方才那条巷子里,原来他们没走出多远,一直在这一片绕弯子。

    那个叫桃英哥的小倌正倚在门边,见到顾励一行人,眼风如刀,妒恨地瞅了年轻人一眼,啐道:“呸!哪来的野猫,脚跟还没站稳,就敢来抢食!”

    顾励心说这倒有趣了,这小倌把这个小唱当成同行了。

    哪知道这年轻人却并不辩驳,只低着头,领着顾励两人出了巷子,为二人指了路,便回去了。

    顾励这才问俞广乐:“小唱是做什么的?”

    俞广乐眼神闪躲,含糊道:“唱小曲儿的。”

    顾励分明是个玲珑心肝,这时候却犯了糊涂,天真直白地追问:“唱小曲儿?什么小曲儿?”

    俞广乐脸露难色,似乎下一秒就想跪下来求顾励别问了。

    顾励见到他这般神情,终于反应过来,这种给人席间唱曲助兴的人,名曰小唱,实际作用应当是与那桃英哥一样的。

    却说少芳回到院门内时,小乞丐已经跑了。他看了一眼院子,一只灰鸽子落在食架上啄小米,鸟爪上是空的。

    少芳心神不宁,正要进屋里,门边传来脚步声,接着门被拍得山响,鸽子惊得飞出窗外。他打开门,便看到之前救过的那名还俗的乞丐站在几个衙役身后,指认道:“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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