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屋内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陈奉,我劝你想想清楚,命都要没了,要这些阿堵物又有何用?!”
少年的声音冷笑:“罗广文,你若不想要,缘何追了我一路?”
罗广文?这屋子里的人居然就是张慈儿手下将领罗广文?
计划赶不上变化,在这里抓了他最好!
顾励正打算退回去,叫上俞广乐一起来动手,又听见屋子里两人口角。
“陈奉,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哟,我敬酒罚酒都不吃,罗将军能奈我和?藏宝之处只有我知道,杀了我,你什么也得不到。”
这声音里颇有一种猫捉老鼠的愉悦感。
顾励却是精神一震,心说什么藏宝之处?藏什么宝?是钱吗?钱???
对于一个现在缺钱的人来说,“藏宝”两个字的诱惑力是巨大的。
别管什么宝,他都得从陈奉嘴里套出来!
那就不能回去叫俞广乐,若是俞广乐在陈奉面前朝了相,他可没办法解释,陈奉好不容易才对他建立初步的信任,他既然要继续利用陈奉,就不能让陈奉起疑心。
屋里氛围愈发紧张,罗广文显然被逼急了,一叠声地骂娘,怒道:“陈奉!你这妖人克母克师,慈王就是收你在麾下,才会得如此惨败!你娘当初怎么没把你溺死!”
陈奉愉悦道:“喔,真遗憾哪!”
罗广文被激怒,狂吼一声,只听屋内乒乓作响,似是打起来了。顾励连忙冲进去,就见一条大汉与陈奉在狭窄的小床上扭打,电光火石间,陈奉食指中指夹着篾片,划向罗广文颈间!
难怪陈奉百般激怒罗广文,原来是早有准备。顾励心想看来是不用我帮忙了,哪知道就在眨眼之间,只听一声巨响,这小床经不起折腾,居然塌了!
木片一错,划在罗广文胳膊上。罗广文吃痛,怒吼着把陈奉摔在床上,扼住了咽喉!
顾励冲上前,举起凳子,用力砸上罗广文。
罗广文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下子砸懵了,顾励忍着胳膊上的伤,又连续砸了五六下,罗广文晃了两晃,回过头来,看向顾励,面露疑惑之色,吃力道:“你……是……”
顾励不等他说完,用力一踹,罗广文应声而倒。
陈奉大声咳嗽。
顾励自一片狼藉之中把陈奉扶了起来:“你没事吧?这人不是我叫来的,跟我没有关系。”
陈奉按着他的肩膀撑起身子:“我知道和你没关系,他是追着我来的。”
“是为了那所谓的藏宝之地吗?”
“不错,张慈儿这一路北上,搜刮了不少显贵勋戚,所得财物都藏在……”陈奉见顾励眼巴巴望着,促狭地笑了一下:“藏在哪儿,我可不能告诉你。这笔钱,是我用来东山再起的本钱。”
顾励心里砰砰乱跳,下定决心务必要把钱搞到手。
陈奉看向昏迷的罗广文,走上前,手起刀落,毫不犹豫,用指间篾片结果了罗广文的性命。
鲜血自罗广文颈部喷射而出,顾励吓了一跳,几乎呆住。
陈奉很显然不是第一次杀人了,镇定自若地收好篾片,看向顾励,取笑道:“胆子这么小,来军中多久了,没杀过人么?”
顾励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看见死人,脸都白了。
陈奉伤口还疼,高烧未退,乏力地坐到了一边,问道:“你在京城中还有别的住处么?”
床塌了,这地方显然是不能睡了,要他一个伤患睡地上,这二月天铁打的汉子也禁不住冻,更何况这里头还有个死人。
顾励回过神来,灵机一动,说:“我在正西坊有一住处,是那位俞公公送给我的,只是我从来没去住过……你要去吗?”
陈奉原想使些银子让顾励另外典处房子,不过这俞公公所赠的房子更合陈奉的意,既然是宫中宦官所赠住宅,想必不会有官兵前来搜捕,正好可以让他得以喘息一段时日。
顾励看出陈奉意动,说:“那宅子在正西坊的二条胡同,离这里有些距离,我扶你过去么?”
“我形貌特殊,不宜抛头露面,你去外头雇辆车来。”陈奉掏出钱袋,给了顾励一两碎银子。
顾励拿了钱,出了门,把俞广乐叫到暗处,对他说:“你在二条胡同的那处宅子,借我用一段时日,我要用来安顿一个人。”
顾励雇好了马车,在门口等着,他进了屋,就见陈奉重新换回了那副毡笠缥衣的打扮,眼睛上还蒙着一根黑色布条。
顾励不知该怎么处理罗广文的尸体,陈奉亦是管杀不管埋,指点顾励仔细检查衣物上有未沾上血迹,至于罗广文的尸体,就丢在屋里,反正这处房子他们也不会再回来了。
顾励打点妥当,扶着陈奉出了门,上了马车。马车出了鹫峰寺街,过曲子胡同,上萧家桥,绕过象房,直奔宣武门南去。
顾励忍不住探头观望,见到沿街已有零星坊市开业,贩夫走卒来往,路边更有一座礼拜堂,虽是中式建筑的模样,却有两个高大的洋人从马车上下来,其中一人顾励看着眼熟,似乎是曾来城头上拜访过顾励的道明会传教士孔大力。
马车从宣武门下驶过,门楼上写着三个肃杀大字——后悔迟,顾励记得,明清时期宣武门都是用来砍头的地方,因为这里离刑部大牢比较近,囚车来往方便。这门口上既然写着“后悔迟”,那么后楚想必也与明清一般,在宣武门给囚犯斩首。
上了宣武门大街,马车往左一拐,就是骡马市街,过了梁园,沿着石头胡同往观音寺方向,就到了二条胡同。顾励扶着陈奉下车,打发了车夫,正用俞广乐给的钥匙开门,余光一瞥,瞧见俞广乐正从拐角处露出个脑袋,眼巴巴地望着他。
顾励一惊,也不知道俞广乐怎么跟来的,连忙冲他努嘴挤眼睛,示意他赶紧走。
陈奉站在他身后,问道:“怎么还不开门?”
顾励把门打开,扶他进去。这屋子不大,不过三楹,用来给陈奉住正好。顾励把陈奉安顿好,眼看已经是晌午了,在陈奉这里花了太多时间,顾励还想到城中各处看看,于是对陈奉说:“这里久未住人,无米面粮食,你给点钱,我去外头买些吃的。”
陈奉只得给钱,又说:“再去给我买些药来。”
顾励让他写下药物名,出了门。
俞广乐还在拐角处守着,顾励给他使了个颜色,两人一前一后,过了正阳门大街,确认没有人跟着,顾励才对俞广乐招招手。
俞广乐忙不迭地走上前来,别的不问,就一句:“夷辛,咱们是不是该回宫了。”
顾励问他:“着什么急?你方才跟着那家丁,看出根脚没有?”
俞广乐听闻顾励还不肯回宫,十分沮丧。顾励忽然觉得,俞广乐像一条忠心耿耿的小猎狗,此时这条小猎狗正耷拉着耳朵。
顾励摆出严肃脸,俞广乐只得道:“小人跟着他,到了穆丞相家门口,他进去了再没出来,小人就回来了。”
穆丞相?怎么会是他?
顾励十分意外。
“你看清楚了?”
俞广乐点点头。
顾励琢磨着,他原以为是焦烈威贿赂穆丞相,可是今天却意外发现,就连焦烈威的赎金,都是穆丞相偷偷帮他缴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励想不通这一点,只得先对俞广乐说:“你先回宫里去吧,我晚一点会回去的。”
俞广乐犹犹豫豫,不肯走,顾励板起脸:“我的话你都不听了。”
俞广乐期期艾艾道:“那夷辛什么时候回去?若是宫门落了锁,可就回不来了。”
“酉戌之交。”
俞广乐叹了口气,说:“好吧。”
他往北面走了两步,回过头来,看看顾励。顾励摆摆手,示意他离开,俞广乐只得依依不舍地走了,像一条被主人抛弃的小狗。
顾励买了饼子,揣在怀里,又拿着陈奉写的药单,上药房里头给他抓药。
陈奉把药单交给他时,特意嘱咐他,这几味药材是治火器之伤的,需得分开来,到几处药房买,方才不引人耳目。
顾励跑了几处药房,走着走着,居然迷路了。他站在胡同口,正费力地辨认来路,一颗石子从天而降,落在朝北路口。
顾励左右看看,四周没人啊,难道这是上天的启示?顾励往北走,不过五六分钟,便有了熟悉感,看来这条路是走对了。
顾励揣着药,眼见着走到了二条胡同路口,一条狗忽然蹿了出来,冲着顾励直叫唤。
顾励登时全身僵直,不敢动弹,小声冲狗哔哔:“我不是坏人……不是坏人……黑将军,放我过去吧……”
狗叫得更凶了。
就在这时,一块石头砸中了黑狗,黑将军只得偃旗息鼓,望风而逃。顾励转过头,喝道:“俞广乐!我看见你了!别跑!”
顾励走到巷子口,果然看见俞广乐缩手缩脚,低着脑袋,乖得像只小鹌鹑似的不敢说话。
顾励问道:“我不是让你回去么?你这跟了我一路?”
俞广乐小声道:“小人不放心……”
顾励问道:“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陛……夷辛不认识路,还怕狗。”
顾励脸上一红,恼羞成怒:“我可不是怕狗!我那是爱惜民力,狗,看家护院之良畜也……”
他说不下去了:“反正,你现在给我回宫里去。你还听不听我的话了?”
俞广乐只得道:“好吧。”
他往正阳门方向走去,顾励又叫住他:“你等等!”
俞广乐回过头,期待地看着他。顾励恍惚间觉得他在摇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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