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陈奉午睡去了。

    顾励出门走动,从二条胡同走到取灯胡同。胡同口坐着几个老人,正一边纳鞋底一边聊天。

    “要我说呀,陛下定然是受了佛祖的感召,所以才给咱老百姓免税三年呢!”

    “那佛祖怎么不直接帮咱们把北边的鞑子给灭了呢?我家小二可还在关宁呢!”

    “瞧你说的,什么事儿都让佛祖干了,要咱们皇上做什么。你们听说了没有,那福王在河南府作威作福,这次也是让佛祖给收了。”

    “瞎说什么呢,你是嫌日子太好过了?”

    “嗨,可不是我瞎说。听说叛军们都快打到洛阳城了,城里人劝福王拿钱出来募兵,福王都不答应。一石草(张慈儿)进了城,那福王立刻求饶。嗨呀,可真是孬,死得好!”

    “行了,别扯天家的事儿了。就说咱真定的周总兵吧,夫妻俩与家仆们悉数战死,两个儿子也下落不明,可怜呢。”

    顾励驻足听了片刻,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一阵打骂声传来。顾励循声望去,一中年男子正提着一个小孩儿连踢带踹,不一会儿地上便见了红。

    顾励连忙赶上前,这一看不得了,原来这小孩儿他认识,正是昨天抢了他奶皮饼子的小乞丐。

    顾励把中年男人拦着:“够了!别闹出人命来!”

    中年男人大骂:“少来多管闲事,这小杂碎偷了老子的东西,你替他赔不成?”

    顾励问:“他偷了你什么东西?”

    “我放在灶上的两个馍馍叫他偷了。”

    顾励从怀中取出买鸭子剩下的银子,数出几枚利禄通宝,递给中年人。那中年人这才罢休,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乞丐躺在地上,人事不省,顾励把他抱起来,这孩子年纪这般小,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受了这么重的伤,真是怪叫人心疼的。

    顾励去了之前买过药的药房,药房的朝奉见了他,笑道:“这位老爷,又是您呐?”

    顾励把小乞儿往地上一放,对朝奉说:“快给他看看。”

    朝奉走过来,瞧了一眼,边撸袖子边笑道:“老爷,您在咱这儿看过之后,还是去太仆寺街拜拜吧。”

    顾励纳闷道:“为什么?”

    朝奉说:“您这家里头总有人受伤,可不得去拜拜么?我跟你说,太仆寺街离光明阁最近,那地方福运好。”

    顾励啐道:“能不能不要贫嘴了?快点给他看看吧。”

    朝奉已给乞儿把了脉,啧了两声。

    顾励问道:“怎么地?治不了?”

    “不是……您家这孩子,可真脏啊。”

    “这不是我家的!”

    朝奉给小乞丐号了脉,把人收到后头的医床上。顾励给了钱,又交代道:“我明天还会来看他,务必把他治好了!我……我在顺天府署可是有熟人的!”

    “得嘞,您放心吧!咱定春堂要是敢瞎给人治,早叫街坊邻居们砸了招牌了!”

    顾励看看小乞丐,摸摸他的头,听见那小乞丐喃喃叫了一句:“方哥哥……”

    是在叫方从鉴吧。这俩人也是够命苦的,同病相怜啊,方从鉴刚在牢里受了一顿酷刑,还不知生死呢,转头这小乞丐就让人给打成这样了。说起来,也不知那方从鉴如何了,顾励想着找个由头把他放了算了。

    顾励把小乞丐留在医馆,一个人回去了。

    陈奉午睡已经醒了,正坐在窗下看书。见顾励进来,衣衫上沾了血污,陈奉问道:“你这是怎么的?我错个眼你就钻狗窝去了?”

    顾励呸了一声:“你祖安人吗?一张嘴就能气死人。我这是救人弄的!”

    顾励把救下小乞丐之事说了。

    陈奉幽幽开口道:“这世道乱着呢,人命如草芥,你自己都未必能保全,又何必去管其他人。”

    顾励也知道这个道理,只不过他一个从现代穿越过来的人,深知生命的宝贵,怎么可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天下百姓都是他的责任。

    顾励郑重地回答道:“因为有一位伟人曾经说过: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就算我是只萤火虫,也想照亮黑暗。”

    陈奉细细咀嚼着这话,一时间没说话。顾励满以为把他唬住了,还挺得意,就听陈奉问道:“你哪儿来的钱?是不是买鸭剩下的零头?”

    这个陈奉,真是好精明一男的,顾励实在是遭不住了,厚着脸皮说:“您比当今皇上还有钱,能不能别再惦记那三文五毫的了?我就不能用俞公公赏我的钱救人吗?”

    陈奉被他一顿抢白,微微一赧,转移话题:“行了,你衣服脏成这样了,换一件吧。”

    顾励打开衣柜,衣柜里还是上次从那小唱方从鉴家离开时,打包带走的衣服。

    顾励刚要伸出手,头皮就炸了。

    不行,他不能当着陈奉的面脱衣服!

    他与方从鉴身量相仿,这些衣服倒可穿得,只不过他身上可是皮光肉滑的,压根不像伺候过人一夜的样子,脱了衣服,他就露馅儿了。

    陈奉在他身后问:“怎么了,还不换衣服,嫌自己不够脏么。”

    顾励关上衣柜的门,看向陈奉,佯作气恼状,问道:“不是,你到底什么意思?”

    陈奉颇意外:“什么什么意思?”

    “先前在我脸上摸来摸去,现在又催我换衣服!我看你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陈奉,我可告诉你,咱们俩可不是从属关系,只是合作关系而已!我们地位平等,你可别想搞潜规则!”

    “什么潜规则?你什么意思?”陈奉被他劈头盖脸一通怒骂,气极反笑,说:“胡搅蛮缠,自作多情!行了,不看你便是!”

    陈奉果然背过身去。顾励松了一口气,拿出衣服,飞快地穿好。

    以前他妈让他给小表弟辅导暑假作业,他碰上做不出的题,为了保持住自己在小表弟心目中博学智慧的形象,不惜激怒小表弟,跟他大吵一架,把关系搞僵,就不用教他了。看来这一招,在陈奉身上同样好用啊。

    顾励擦了擦额头的汗,心说他当时将计就计,编了个谎话骗陈奉,然而陈奉聪慧多智,岂是那般好骗的,他需得多加小心才是!

    陈奉见顾励换好了衣服,眉头轻轻一皱,走上前来,打量道:“我怎么觉得,这衣服不太适合你呢?”

    顾励心尖尖一颤,心说不是吧,这小狐狸究竟是什么直觉?难道还能看出来这不是他的衣服?

    陈奉刚想说话,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顾哥儿,俞相公命小人接您来了!”

    外头人连催三声,陈奉道:“你去吧!”

    顾励松了口气,匆匆忙忙出了门,答应道:“来了!来了!”

    他打开门,外头的轿夫已等得不耐烦,一叠声催着他走了。

    顾励坐着小轿子,到了皇城东,他打发了轿夫,瞅着四下无人,翻墙进了里草栏场。

    顾励往乾清宫地方向走,小太监周长顺见到他,连忙迎上来道:“陛下,您可算回来了!”

    顾励问道:“下午有人来找朕吗?”

    “郭选侍送小殿下回来,听说您身子不舒服,便又把小殿下带走了。其他倒没什么人。”

    顾励放下心,叫人传膳,想了想,又叫人去郭选侍处把顾由贞接来。

    晚膳仍旧是简单朴素的四菜一汤,顾由贞这一次倒没抱怨,乖乖地拿着小勺子,只是不怎么动手,只看着顾励吃饭。

    顾励问道:“怎么?菜不合口味?”

    顾由贞乖巧地摇摇头:“儿臣现在不饿。”

    顾励看一眼他凸出的小肚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戳了一下,顾由贞立刻打了个饱嗝儿。

    顾由贞连忙用小手捂住嘴,小心地看向顾励。

    “在你母妃那里吃饱了吧!”

    自定下一顿饭食不得超过一两银子的规矩,各宫的饮食都朴素起来,然而架不住郭选侍还备有零食啊。顾励闻一闻,就知道顾由贞吃了不少零食。

    顾励让周长顺去传个话,往后不许在饭前给顾由贞吃零食,否则郭选侍就别想带儿子出去了。

    顾励把顾由贞碗里的饭分了些,把空了一半的碗往他跟前一推:“行了,吃吧。不吃完明天不准吃糕饼。”

    顾由贞可怜巴巴地,只能握着小勺子哭唧唧一口一口吃饭。

    吃了饭,顾励照旧点灯工作,顾由贞百无聊赖,一会儿央求着让俞伴伴来,一会儿央求着让他去看望母妃。

    顾励被他吵得耳朵疼,于是施展出当年带小表弟的绝活,让人找了颜料来,用工笔画了个变形金刚,让顾由贞用颜料填色。

    顾由贞嫌弃变形金刚丑丑的,不想玩,顾励怒不可遏,抱着他,跟他讲了半个时辰的擎天柱大战威震天,顾由贞终于燃起对擎天柱的兴趣来。

    明天是一月一度上早朝的日子,顾励原本想再陪顾由贞玩会儿就睡了,哪知这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洪枕秋走进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明明还是料峭寒春,他却满脑袋汗珠子,袖子都在轻颤。

    顾励问道:“出什么事了?”

    洪枕秋道:“回陛下的话,张慈儿……死了。”

    顾励大感意外,让周长顺把顾由贞抱到暖阁去玩,问洪枕秋道:“怎么回事,你仔细说来。”

    原来今日上午,穆丞相与洪枕秋听了顾励的命令,审讯张慈儿关于宝藏之事,张慈儿原先还不肯说,酷刑伺候之下,也只能求饶,向洪枕秋要了美酒美食,承诺吃饱了便说。

    洪枕秋为他备至了美酒佳肴,结果张慈儿吃完,竟然咽气了。

    “酒里有毒,卑职已命人去查了,这酒菜一路送到张慈儿手中,不知过了几道手,臣已经命人将厨房的伙夫,买办,送酒菜的衙役等人都抓了,务必要查出这毒是怎么下的!”

    顾励却是出了一身冷汗,摆摆手,说:“不用查了,莫要伤及无辜。”

    他知道是谁动的手。

    是陈奉。

    他早该想到,这天底下知道宝藏之事的,除了陈奉,便只有张慈儿。陈奉为了独占宝藏,定然会想办法除掉张慈儿啊!

    他若是提前在张慈儿周围布置妥当,想必就能把陈奉在京中的线人抓到,也不至于落到现在如此被动的境地。

    是他棋差一招!

    现在,知道宝藏之所在的,天底下只有一个陈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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