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将军一人去了敌营!”
杨霓练正在军营中看舆图, 听得士兵过来禀告, 匆匆站起来, “你说什么!”
“将军去了敌营,我们没拦住。”
杨霓练把士兵甩开, 翻身上马, 她找到肖随的时候, 肖随背上中了一箭,奄奄一息的躺在一堆尸体中。
可她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是她的五哥。
肖随背上的伤禁不起马儿的颠簸,杨霓练架着肖随, 只得先在附近找了户人家。
肖随受的伤很重,箭上又有毒, 杨霓练又是帮他吸毒,又是采药, 折腾了小半个月肖随才好起来。
见他醒来,杨霓练这才舍得责怪他,“你说你做什么出城!明明知道那就是一个计!”
肖随喝着药,只是说:“军粮供给不足, 敌军又三番五次来挑衅。那个西北王子是爱才之人, 扬言说只要我和他比试一场便撤军。”
“然后就中计了吧。”
“能拖一时是一时,”肖随疲倦的抬起眼皮笑笑,“霓练长大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五哥欠你一条命。”
*
杨霓练从梦中醒过来, 记忆中肖随那时喝药的表情还清晰的历历在目,杨霓练叹口气,披了衣服下床。
窗外是朗朗的明月,被罩在四方宫墙中。
杨霓练的思绪又飞回到小时候。
爹喜欢舞刀弄枪,奈何大哥不爱这些,爹就手把手的教给她,其实她也不是多想学,小孩子,总是玩心大些。
她后来想学,只是因为他在学。
他是爹爹最得意的弟子,她喜欢偷偷看他练剑,少年一个翻身,轻巧的立在木桩上,流雪回风之姿,翩翩而立。
她就为了那样一个背影,赔上了所有的一切,奋不顾身。
那之后,对于每天的骑马射箭,她开始格外期待,也学得格外努力。
似乎忘了,自己原本并不喜欢那些。
她从来不哭,就算从马背上摔下来,也咬着牙自己爬起来,只是因为第一次她哭的时候,他轻轻皱了下眉。
她格外喜欢观察他细微的表情,想努力从那细微的表情中判断出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观察他,就成了杨霓练童年时最大的乐趣。
他不喜欢女孩子哭,那自己就不哭好了!
小时候的杨霓练在心里这样坚定地告诉自己,以后的许多年,她真的就再也没有哭过。
后来,爹越来越多的开始夸赞自己,杨霓练站在他旁边,格外的骄傲起来。
到再大一些,爹就不准她再习武、读兵书了,爹告诉她,她要去做皇后。
爹说皇后是皇上的妻子,正妻,是要母仪天下的。
那天出了练武场,她拉住肖随的袖子,“五哥,你会做皇上吗?”
而肖随只是拍了拍她的头,关于他会不会做皇上,从小到大,他一句话也没许诺过自己。
可她,就怀抱着他会做皇上的期冀,度过着自己的一天又一天。
西北战乱时,他请旨前往前线,她偷偷跟了去,半路上被他捉住,杨霓练又委屈又窘迫,抱着他的胳膊哀求,“五哥,你别把我送回去。我不想像爹一样,满腔抱负,却只能待在王府里!”
这话半分真半分假,她不过是舍不得他罢了。
肖随没把她送回去,只是对她说了句,“战场上刀枪无眼,我无法时时刻刻都顾好你,你要学会自保。”
西北的战场,是杨霓练这一辈子最美好的回忆。
他们一起看落日,在篝火前烤肉,商量用兵之计,爽朗地大笑。
罗天青是五哥府上的医官,自然是识得她的,总是打趣她,嚷嚷着回京便要吃他们的喜酒。
而肖随,永远淡淡地回一句,“别胡闹。”
一次出战,她伤了腿,罗天青为她取箭,给了她一块帕子,让她咬住,“副将,若是疼便哭出来吧,这里没旁人。”
她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如雨办般落下,仍然坚定的摇了摇头。
说好不再哭的。
她咬咬牙道,“你拔吧,我能行的。”
肖随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疼得快要晕了过去,只听得罗天青说,“副将当是我见过最坚勇的姑娘。”
坚勇?她依稀听得罗天青这般说,才恍惚忆起自己小时候也是爱哭爱撒娇的,时常抱着爹的胳膊,一哭便是半天,爹爹总捏着她的鼻子,喊她小哭包。
舞刀弄枪这东西,她原是不爱的呀。
最美好的回忆是血红色的,杨霓练后来想想总觉得好笑。
但那的确是她最开心的日子,每日和他并肩作战,手刃敌军,酣畅淋漓。
西北大捷,回了京后,父亲并未责怪她,只是有些懊悔的拍了拍她的头,“霓练,你是要入宫做皇后的,爹不该从小就教你这些。”
她问,“爹,五哥会做皇上吗?”
父亲拍拍她的头,“小丫头片子,喜欢老五?”
她落落大方的承认,父亲笑笑,“皇上属意老五,朝中的人都看得出来。”
爹说的隐晦,可她还是极其高兴,有宫里的嬷嬷来教她礼仪,她也学的认真。
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做得很好。
连肖随和爹都不知道,先帝临终前,曾私下召见过她一回,那时先帝已经卧病在榻,叫她过去,拍着她的手问她,“霓练,老三和老五你喜欢哪一个?”
她对着自己的父亲还敢承认,对着皇上,却有些害羞,皇上宽厚的笑笑,“不妨事,你说说看,朕听一听。”
她这才说,“回皇上,霓练喜欢五哥。”
先帝笑笑,“这就好,朕的几个儿子现今除了老三和老五,都娶了王妃。朕本来想问,看老三和老五,你喜欢哪一个。又或者你看上了谁家公子,都可说与朕听,之前先祖定下的规矩,也不能随便拆散了你们这些孩子。你喜欢老五最好,朕打算立他为太子。”
杨霓练这辈子所有的高兴,都在那时候了。
那时候,她仿佛一抬头就能看到自己的未来。
可是先帝突然驾崩,五皇子随侍在侧,宣读圣谕,皇上传位于三皇子。
自爹口中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霓练正跟着绣女学刺绣,针冷不防刺进肉里,血一大颗的滴在了绣的更像是麻雀的鸳鸯上。
饶是那样,她也没有哭。
她想去找肖随问问,爹就那样跪在了她的面前,对她说:“霓练,爹当年想从军,被你爷爷打的数月起不来床,他告诉爹,杨家祖训,不得为官,不得从军。爹理解你的感受,因为爹也是这样过来的。杨家若想不倒,你就要入宫。”
杨家无权,只有一个沿袭的王位,只有一个虚名,她不入宫,杨家就要倒。
杨霓练看着面前已经不再年轻的父亲和父亲发间偶有的白发,撇开脸,心如死灰,她轻声说:“我嫁。”
其实嫁与不嫁已经没有什么紧要,为什么皇位会突然易主,平静下来后,她觉得可笑,为了一个翩然立在木桩上的背影,她几乎付出了自己全部的爱情和青春,可到最后,她还是要抛下为他而学的这些,入宫,嫁给别人。
而他,从未应承过什么,只是还不够爱而已。
起码还不够到愿意为了她,做皇上。
最后他却问她,要不要随他一起走。
她如何能随他一起走?
原来,她的五哥,她心心念念的五哥,从来都不懂她。
罗天青也来寻过她一次,唤她副将。
杨霓练恍惚了好一会儿,罗天青说,“将军在西北,买了处宅子,昨日又喊我卖了,副将……”
她心里仿似被揪起一般,彻骨的疼痛袭来,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可是那又怎样呢?
他从未替自己真正考虑过。
她要入宫的时候,国丧刚过,肖随交了兵权,她策马驰骋在京城的小路上见了他最后一面,转身的时候,她还记得微笑。
如果这辈子,真的就是最后一面了,虽然心里恨,可还是要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他。
因为爱过,她用最美的年华爱过他。
以后,心死。
她入了宫,抛下自己之前的所有,做了贤良淑德的皇后,不争宠、不偏私,尽心处理六宫事务。其他的,她都不再奢求。
只是偶尔还会想起那些策马奔腾、鲜衣怒马的好岁月,那些不怕苦、不怕累、不敢哭,只为了离他更近的好时光。
初入宫时,她怨过他,甚至恨过他。慢慢地,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可是后来,他又那般轻易地为了柳闻莺……不惜一切。
凭什么呢?她心有不甘。
柳闻莺才与他认识多久?
凭什么能拥有他的不惜一切?
她努力那么些年,不过是被他轻轻一放。
这么多年,他不肯成婚,他不肯娶谢家姑娘,他不肯回京,她还心存侥幸,觉得他心里终究还是惦记着她的。
她哭了,自打爱上他后,这是她第一次哭,却没让任何人瞧见,她瞅着泪珠落在花瓣上,宛如心又死了一回。
她的这一辈子,前半段为了他而活,后半段,为了杨家而活,到最后,她拿他给予她的一切,换了杨家一世太平。
也真的但愿,杨家能一世太平。
有侍婢进来禀报,“娘娘,宁亲王已经安然离京。”
安然……
杨霓练轻轻闭上眼,他能安然就好。
窗外月光皎洁,只依稀挂着几颗星子,杨霓练在窗前立到黎明,身着的白色中衣在夜风中吹得很凉,她突然又明白了一些。
她一直认为五哥不懂她,年少时,她又何尝懂得她的五哥呢?
她从未想过挣脱自己的宿命,只是盼望着肖随能做皇帝,她又何尝不是在期望他为自己妥协呢?
她们两个人,不过是迷失在了都不肯为彼此妥协的年少轻狂中。
他应该是在天空翱翔的雄鹰,她本该知道,也本应清楚,却奢望他能够为自己降落,降落在这深宫大院,陪自己度过漫漫人生。
她原本应该知道她的五哥,应该懂得他的,可她却以为他同自己一般,终归是逃不过家族利益和皇权的。
天子脚下,无可奈何的人数不胜数,她是,但肖随不是。她却那般可笑,竟以为……他也是。
若他真的做了帝王,他……还是自己心中,那个洒脱肆意的五哥么?
杨霓练呼了口气,这么多年心中的郁结,心中对他的埋怨,或多或少懂得又放下了那么一些,在这个凉凉的月夜。
柳闻莺……或许才终是最合适他的人。
杨霓练唇角抿起一个笑,看着远方依稀的微光,又唤了侍婢进来。
“梳妆吧,待会儿要去给太皇太后请安了。”
她是杨家女,是皇后,以后也只是皇后。
就如同她对肖随说的,这是她们两个人的选择,她不后悔,希望他也一样。
她不后悔遇见他,靠近他,拼尽所有爱过他,让她在这后宫的漫长时光中,还有回忆和美好陪伴着。
也不后悔为了杨家,离开他。
希望……他亦是。
作者有话要说:小可爱们我又申请把笔名改回 沉闻 啦~
总有小可爱微博私信我说晋江有个作者在搬我的文TT是我自己啦。
想了想还是改回来啦,以后不乱改笔名啦~大家不要取关我TT
欢迎来微博 @沉闻 找我玩~
明天是柳权的番外~照旧双更~
12:00和晚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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