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在狱中仍旧是那副安静的性子,有狱卒来提审时,安澜还以为到了行刑的日子,随着狱卒到了公堂才发现并非她想的那样。
温良远坐在最上面,胡云开和安嘉越都在台下,因着这次审理并未公开,底下少了吵吵嚷嚷的群众。
闻莺随着小五站在温良远身边,看到安澜看她还冲安澜笑了笑。
胡云开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看向安澜,生气是有,但心疼居多。
走过来看了看因戴着镣铐、已经红肿的手腕,把安澜虚揽进怀里拍了拍,“你受苦了。”
安嘉越的视线有些躲闪,看安澜看他就低下头去,或者看向别处,安澜收回视线对胡云开笑笑,“老爷,澜儿给胡家蒙羞了。”
“案子还在审理,必然能查出真相。”
“老爷为何信我?”
胡云开帮她揉着手腕,“你我多年夫妻,若是还不知你是什么样的人,那我胡云开就枉为人了。”
安澜苦笑。
周映桥称身体抱恙,并没有来。安澜跪在地上,一声不吭,对之前的罪名仍旧供认不讳。
温良远见审不出什么,只好回头问小五怎么办。
小五冲他使了个眼色,温良远点头,然后道:“来人,请胡府大夫人过来一叙,就说本官这里有她一只荷包,请她过来辨识一下。”
周映桥被衙役请过来时,安澜已经被带了下去。看到温良远手中的那只青色荷包,以及站在他身旁的闻莺,脸色变了几变,强逼着自己镇定下来,福了福身子问:“妾身的荷包,何以到了大人那里?”
“大夫人是要本官亲自将这荷包中的三张药方拿出来念念吗?”
周映桥跪下去,“妾身娘家是开医馆的,那三张方子是安澜妹妹前些日子请妾身帮忙去抓的,不知有何问题?”
温良远一拍惊堂木,“大夫人还不肯认罪吗?”
“认罪?”安嘉越站在一旁喃喃,“温大人可否说清楚些?”
温良远将大致过程仔细说了一下,周映桥脸色惨白地跪在地上。
胡云开倒没什么情绪波动,安嘉越一脸不可置信,摇着头抗拒这个答案,“映桥,是你害了我娘?”
周映桥冷哼一声,不理安嘉越,梗着脖子看向温良远,“妾身是个深闺妇人,哪里找得到什么黑衣人去杀害别人。更何况,妾身已经说了,那三张药方是安澜妹妹托我去抓的。大人是青山县的父母官,可别冤枉了好人。”
周映桥并不知道荷包里的药方已经浸水,为今之计也只好诈她一诈,小五从温良远手中把荷包拿过来,说:“我们对一下笔迹,便知这药方到底出自谁手了。”
周映桥听到这里才慌了起来,胡云开阴着脸问她,“映桥,到底是不是你!”
周映桥摇头,正要再矢口否认,有个狱卒慌乱地跑过来,“大人不好了,犯人在狱中自尽了。”
胡云开上前扯住狱卒的衣领,“哪个犯人?”
“就……刚刚那个……犯人……”
胡云开手一松,狱卒踉跄着跌到地上,胡云开又把他提起来,吼道:“带我去见她!”
*
安澜服了毒,靠在狱中的墙上,迷蒙着睁开眼,隐约看到有个人朝自己奔了过来,笑笑,抬手扯住来人的衣袖,“老爷,只剩了你还愿意来看我,也只有你相信我……只有你了……”
胡云开掰开安澜的嘴,把拇指压进去,“你吃了什么,吐出来!”
安澜笑着摇头,吐出一大口血,“老爷,对不起,我骗了你。我不是因为仰慕你才嫁进胡家的,那晚我对你说了谎话,对不起……”
胡云开手忙脚乱的擦着安澜脸上的血,喑哑着说:“我知道,我听到过你和映桥谈话,我都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姓安的那个小子才跟了我,我也知道你是为了他才认罪的,我全都知道。澜儿,听话,把你吃的都吐出来,我已经让人去叫大夫了,你忍忍……”
安澜伸手握住胡云开,“老爷,澜儿不能再陪着你了……如若不是心里有了人,那天在寺庙里,我一定……一定……”
安澜话音越来越弱,话说到一半握住胡云开的手缓缓松开、垂下。
“澜儿——”
胡云开痛苦地把安澜抱进怀里,安嘉越这时冲了进来,“澜妹……”
胡云开将安澜放在地上,怒不可遏地站起身一个拳头就朝安嘉越挥了过来,衙役忙过来拉住胡云开,胡云开双眼充红,恶狠狠地盯着安嘉越。
安嘉越只是讷讷的看着安澜,嘴里喃喃,“澜妹……”
安澜的死让事情陷入僵局,案子当天停审,胡云开抱着安澜的尸体回了胡府,周映桥被当做嫌疑人关押在了狱中。
安澜出殡那天,周映桥终于承认了所有罪名,脸上只是淡淡的表情,与那时的安澜一样,生无可恋。
胡云开没来听周映桥的审判,安嘉越也没有来。
只是听说,胡家的家主很长时间都闭门不出,已经很久没做过生意了。
安嘉越来牢狱看过一次周映桥,周映桥背对着他,只是说:“你来做什么?”
“澜妹是为了你才认罪、才自尽的,是不是?”
周映桥冷笑,“她是为了你。”
“那你又为什么要害娘?”
“乳娘的事,是个意外。”
周映桥什么都不再隐瞒,“我知晓每隔一月安澜总要去库房取银子,所以在她要取走的那箱银子中撒了大量的藜芦粉末,老爷每日都为她备了血燕,我就派人在她的燕窝里加了平日里双倍的人参。人参藜芦是大反,但安澜年轻,就算吃了也不过是受些罪,我本想给安澜一点教训,我不知道她那日会去你家,更不知道她会把燕窝给乳娘喝。我们周家世代行医,爹从小就教我救人,人我没救一个,反倒杀了人,爹怕是不想再认我这个女儿了……”
周映桥边说变冷笑,最后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所以你才给自己下砒*霜,嫁祸给澜妹?”
安嘉越的语气越来越急,周映桥笑笑,“怎么?没想到我会变成这个样子?嘉越,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等你。爹说让我嫁人,我就嫁了。出嫁从夫,老爷又那么好,若不是安澜那个小贱人过来横插一脚,老爷岂会如此对我?你怕是不知道安澜为什么要嫁给胡云开吧?”
“为什么?”
“因为她傻,她以为她嫁了过去,吹吹枕边风胡云开就会休了我,让我颜面尽失地回到你身边!她休想!我才是胡家的正妻,她再得宠也就是个妾,还不是处处都要喊我声姐姐。她想做妲己,老爷可不是纣王。事到如今,你们都去心疼她,处处来埋汰我,”周映桥的声音越来越低,“老爷一次都没来看过我呢。”
安嘉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轻轻说:“映桥,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转身出了牢门。
*
事后,闻莺想过要再回胡家,但看着那堵墙总会觉得心变得软软的,好在温良远又过来苦口婆心的留人,闻莺就顺着温良远的意思,回了趟胡家,和孔大一起,搬了行李,又住回了衙门。
燕子抱住她的胳膊一直哭一直哭,说老爷已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很长时间没出来了。
闻莺最后一次蹲在院子里浇花,看着含苞待放的花朵,不免唏嘘,身后有脚步声轻且慢地踱过来。
闻莺放下水壶站起身来回头看,胡云开正站在她身后,目光散散的看着眼前这片花。
“老爷。”
胡云开看她一眼,打量了一下说:“你是澜儿身边的人,我认得。”
“老爷,节哀。”
“第一次见澜儿的时候,是在青山上的白云寺,她去那里烧香,保佑她大哥能高中状元。后来下了雨,我和她躲在半山腰的一处亭子里,说了好多话。我问她是哪家的姑娘,她支支吾吾不愿意告诉我。然后就一个人冒着雨跑走了。”
胡云开的眼神很柔和,目光没有焦点地看着眼前这片花田,似在对着闻莺说,又似在自言自语。
“后来我娶妻,是我娘在世时定下的亲事,是她的遗愿,我无法推掉。在周家又遇上她,她哭着求我的新娘子不要嫁给我,她说她大哥一定会高中状元。新娘子推开她走掉了,我上前把她扶起来,她认出我,知道我是新郎官,求我推掉这门亲事,我没办法同意。再后来,她大哥落第,她找到我,说仰慕我许久,问我愿不愿意娶她。其实我什么都知道,我也知道她想做什么,更知道她不喜欢我,可是澜儿太傻了,演狐媚子也演不像……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总不能为了她休掉映桥,映桥是个烈性子,若是被我休掉,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映桥做到今日这个份儿上,我早就应该猜到,是我没护好澜儿……我是个生意人,为了生意,又前后娶回来两个夫人,每次我娶夫人回来,她总会装作不开心,而我明知道她是装的,还乐在其中……”
胡云开说着说着开始哽咽,闻莺听得心里难受,却不知道该怎么劝他,正想抬手象征性地拍拍胡云开以示安慰,手臂刚抬起来,便被另一个手腕接住,闻莺抬头看,震惊地睁大眼,轻声问:“你怎么在这儿?”
小五拉着她离开那片花田,胡云开像是不知道院子里多了个人似的,还是就那样站在那里,眼睛不知道在透过那片花田看什么。
闻莺不是很放心地看着仍伫立在那里的胡云开,“老爷一个人待着没事吗?”
“他需要一个人待着,总得习惯。”
闻莺还是不放心,“不会出事吧?”
“以后不要随便关心人,尤其是一个男人伤心的时候。”
“为什么?”闻莺不解的问。
小五不说话了,松手放开闻莺,一个人往前面走,闻莺跟上,“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大夫人要害死安老太?”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与你无关的,便少关心一些。”
“哦,”闻莺闷闷的应,“其实这个问题,你根本就不知道吧。”
“……”
“你跟我爹越来越像了,连训人的样子都一样。我如果问我爹他不知道的问题,他也会一板一眼地拿大道理来训我,其实就是为了转移话题。”
“……”
闻莺还是没有得到回答,对着小五的背影自言自语,“你果然是不知道。”
“……”
*
胡家在数月之后,才重新开始做生意。
胡云开走南闯北,很少在青山县待,周映桥在狱中自尽,胡云开才赶回来领了尸体,来狱中时,胡云开脸色不好,看着有些憔悴。但还是俯身,很轻地把周映桥抱了起来。
安嘉越只身离开了青山县,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
闻莺有些感叹地站在青山县的城门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商队,和成群的马车。看着远处的群山,以及那条蜿蜒的长河。
青山县就这样迎来送往的,迎来一批人,又送走一批人。
小五和温良远站在城门下盘查货物,温良远见闻莺低头看他们,笑着朝她使劲挥手,闻莺被温良远的憨劲逗笑,再低头的时候,小五也随着温良远的视线抬起头,没什么表情地又低下去,冷酷的对下一个入城门的马车摆了个停止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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