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武慈和凌安之又饱含恶意地交了一回手——
山西、河北沿线也已经松动, 宇文庭、田长峰趁着烽烟四起、人心惶惶之际,急行军喊着:“还我河北!”的口号,已经连续连下河北数城,待到武慈拼死赶到与河北军会合的时候, 社稷军已经蚕食越过了太行山地区,拿下了河北半省, 包围圈大大的缩小了。
本来武慈以为, 凌安之和裴星元即使拿下了济南府,还有黄河天险可以阻挡一下社稷军,届时组成防线,定能阻挡社稷军东线的速度。
武慈亲帅西南军救援, 凌安之横戟立马, 亲自在战场上带骑兵南下和武慈周旋——
先是不辞辛劳的从老战场河南辗转到了河北省南部,和武慈两军对峙之时, 能胜则战, 不能胜则仗着马快,转身就走。
继而从河北省南部又窜进了山东, 辗转路程千余里,时间从赤日炎炎的夏季已经拖延到了大雪纷飞的冬季,加上今年是冷冬,入冬四处天寒地冻, 社稷军西北人居多,非常抗冻,越冷越精神;而西南军出身川蜀, 可能皮薄一些,一路追得过于辛苦,怨声载道,竟然不少人倒毙在路边。
凌安之一路和武慈纠缠,打不赢之后又开始带着骑兵逃窜,又跑到了山东省的高楼寨,武慈带着西南军疲累不堪的赶来了。
辗转作战辛苦,武慈已经黑瘦了三圈,一半以上的三军将士多次请命,要求不再追击社稷军,武慈深谋远虑,判断社稷军前有黄河,后有追兵,已经进入了山东省的绝地,他未听属下的建议,已然吩咐下去,在黄河沿线追杀社稷军。
前一阵子刚下了一场大雪,大风像是刀子,雪光反射着黑沉沉的日头,预示着这个冬天的漫长。西南军人人苦寒,社稷军前军被追得也是丢盔卸甲,已经被撵到河堰上去了,此时全是疲惫之师,地形有利、指挥得当者胜。
武慈在还有二十里的地方看着黄河堰上虽然是冬季虽干巴巴依然枝条茂密的柳树林有些迟疑,此处地形上是死地,是社稷军贸然进入了死地吗?他忽然灵光一闪,大惊失色——
武慈能在西南纵横驰骋二十余年,自是不世出的名将,突然想到凌安之为了攻打山东,构造东部战线,牵着他们的鼻子在河南和山西遛了他们半年的事。
而这一次,先是杀了武司激起他满腔怒火,之后利用社稷军马快的优势,又遛了他们千余里,难道是又在陪他们下一盘大棋,想把西南军引入彀中?
思及至此,武慈一身冷汗,追击千余里,只为此战,进,则风险极大,而退,更是功亏一篑。
——他站在冬日的大风里,觉得头脑和雪地一样冷静,突然在嗓子里大喝了一声:“通知下去,全军撤退!”
左右全蒙了,站在旁边的壮硕副将全身战袍都碎成条了,脸上好几道受伤后的血口子,嘴唇上全是干起来的糙皮,以为自己听错了:“总督,什么?”
留得青山在,才能有柴烧,武慈毅然决然:“没听清吗?全军战斗队形,撤退!”
副将一直忠心耿耿的跟着他,还要给昔日的旧主武司报仇呢,有些不甘心:“可是,总督…”
武慈当然知道属下在想什么,狠狠一闭眼:“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前方有埋伏,撤!”
——看似勇往直前的,是勇士,但是能付出无数心血还能悬崖勒马及时止损的,才是英雄。
武慈心中怆然,既有不甘还有忐忑,虽然胜败乃兵家常事,可给弟弟武司报仇,看来是要另择时机了;而且,凌安之小他十来岁,交手这么久以来,每逢大战上,他好像全仅差一步棋。
要更冷静,更长远,更谨慎才行!
武慈调整了千丝万缕的思绪,把注意力放到眼前的事情上来,当即军令传达下去,撤退的鸣金鼓响起,全军撤退。
果然,他刚变换了阵型,让西路军和东路军变为后翼掩护撤退,看到形势不对的社稷军骁骑营已经从乔装埋伏的树林里冲了出来,大多数士兵头盔、胳膊、后背上还绑着树枝柳条当掩护,一片喊杀声,武慈虽然丢下了万余具尸体,可总归是大部队逃出了生天。
凌安之和裴星元在黄河堰上干枯的柳树林子里打马而出,凌安之直接郁闷的一甩马鞭子,懊恼非常道:“他娘的,这个武不慈最后阶段还反应过来了!”
武不慈主力尚在,没有地形上的优势围不住西南军的百战之师。
裴星元也稳重不起来了,遗憾的打马在原地转了好几圈,这回如果能歼灭了西南军的主力,社稷军拿下京城的难度将会减少一半,可惜看来这回放长线钓大鱼的策略失败了:“已经追击至此,却能断然放手,武慈果然足智多谋,可是凌帅,这回我们要从长计议了。”
凌安之来回兜转着战马往远看,气了够呛:“星元兄,我折腾了半年,看来一半的事白做了。”
裴星元摇摇头:“纵使这回武慈跑了,可也算是拿下了河北北部,凌帅也不算白四处打马作战了几个月。”
凌安之把武慈引来,本来就是想要一石两鸟,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能退而求其次。
“对了,”裴星元捏了捏虎口,突然想到刚刚接到了密报:“凌帅,王爷和宇文将军带着社稷军已经过了河北中部地区,我们要开始准备东西夹击河北驻军,争取让他们丢盔卸甲,流血漂橹。”
凌安之:“嗯,雁南飞押送的黑硫药炮弹也就是这两天了,注意接应。”
二人看到武慈已经跑了,虽然凌合燕。周青伦等人率众分几路军追了出去,也知道再想全歼不可能了,派其他本来准备打伏的社稷军等人去接应一下凌合燕,之后打马带兵往军营走。
却发现军营边上迎面来了大喇喇的一小支部队,一千骑兵左右的样子,顶着黄河旁的凉风风刮的一样卷了过来。
小传令兵看到大帅回来了,正冲过来禀告:“大帅,裴将军,这是雁南飞后勤补给的先头部队,先来寻求接应的。”
凌安之也在远远的看这一小股子人,待到打头的那匹雪踏乌金骏马上纤细的影子,束起的长发随风飞舞,愣住不动了。
抑制住心中的狂跳,他是三军统帅,在将士面前无论何时俱要稳重,努力不让腿去踢马镫,遥遥的凝望着这个影子打马而来,越来越近。
到了距离一两百米的时候,连裴星元也看清了睁大了眼睛:“余情?”
身穿白色为底土黄色图案军服的余情瞬间便到了两位将军面前,跳下马来双手抱拳笑盈盈盯着凌安之禀告道:“大帅,裴将军,我奉雁南飞将军的命令,先提前告知所护送军备的路线,兹事体大,需要派兵接应。”
凌安之自出了山西下河南作战以来,已经小半年没见过余情,虽然偶尔有些书信,可作战时四处钻树林子和山窝子,除了夹在军报中的书信,其他的不丢就算不错了。
寒冬腊月漫天飞雪,滴水成冰,凌安之看战马仿佛身上跑出的热汗正在结霜,又看余情睫毛额前头发上全是霜雪,眼睛虽然极亮,但脸色唇色一片青白,看来是冻了够呛,他当即解下狐裘大氅披在她身上:“你这是一直在急着赶路吗?刚才这里差点打了大仗,你这么冲过来多危险?”
人逢喜事精神爽,余情灵气的眼睛转了转,像是没听到凌安之的劈头盖脑的批评,眼神俏皮的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三哥,你又瘦了。”
裴星元被当隐形人这么半天,无奈地说道:“情儿,星元哥哥也瘦了,你怎么没看到我呢?”
余情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吐舌头笑了一下,侧了侧身向裴星元的方向,刚想说话,便觉得眼前发黑,金星乱转,扶了扶额头,凌安之看她不太对劲:“情儿,你怎么了?”
却见余情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突然全身发软,直接晕了。
凌安之手疾眼快,一伸手就把余情接在了怀里,扫了一眼,见余情呼吸还算平顺,应该无大碍——却发现,自己的手里怎么还攥着个别人的手呢?
尤其那手又长又硬,全是茧子,难摸死了。
裴星元看余情晕倒,也忍不住伸手去扶,却不想和凌安之和手碰到一块了,凌安之一手搂着余情,另外一只手夸张的伸出来乱甩,满脸厌弃样:“这摸到什么了,钢铁做得树枝吗?我说星元哥哥,你能不能抑制一下自己泛滥的爱心?”
裴星元哭笑不得,凌安之也老大不小,还是那么闹腾:“大帅,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耽这些虚礼?我难道眼睁睁看着才是对的?”
“哼哼,”凌安之探了下余情的鼻息额头,还算正常,估计就是太累了,他抱着余情上了马背,看似稳重的打马离开了。
余情再醒过来,已经是在被火盆烤的温暖如春的将军帐里,身上盖着厚重的军被,鼻子里还充斥着肉汤的香味。
凌安之拿着勺子喂了她几口肉汤:“情儿特意寻了个机会来看我的?”
余情笑的洋洋得意:“看看我的夫君被狐狸精勾走了没?”
凌安之捏捏余情挺翘的鼻子:“三魂七魄全被一条鱼成精勾了去,狐狸精来晚了。”
余情拉长了声挑拨他:“大帅,那小鱼精儿想必花容月貌,才能见多识广的大帅也把持不住?”
听到她自比是鱼精,凌安之配合着笑着坏她:“容貌确实世间罕有,长的特别像奔波儿灞,和霸波尔奔。”
想到靛青脸厚嘴唇的鲶鱼精,余情当即要笑死了:“我看他俩长那样也不算倒霉,谁娶了长那样才倒霉。”
凌安之凛然正色:“丑妻家中宝,不许以貌取人!”
“可恶,谁是丑妻,给三分颜色马上开了个染坊,看我掐死你!”余情笑的肚子都疼,伸手就去捏凌安之硬硬的耳朵。
凌安之躲也没躲,放下汤碗双臂锁死将余情搂在了怀里,轻轻摸索着她的一截细腰:“我的情儿若仙若灵,给三哥抱一会,想死我了。”
余情在被子里没发觉,此刻被凌安之抱住,才发现身上衣服已经换成了宽大的柔软中衣,是凌安之在军中休息时穿的衣服,脸红道:“三哥给我换的衣服吗?”
军中全是男人,除了凌安之还有别人吗?凌安之嗔怪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身上不熨帖,周身冰凉,还四处跑?”
余情撒娇的将脸埋进了他怀里:“换下来的脏衣服呢?”
凌安之答的随意:“我正好有时间,刚才已经洗了。”
“…”没个大帅的样子,混在她身边总像个小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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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慈在高楼寨没进凌安之的包围圈,临危脱逃之后,为了保卫京师,连下了三条抵御防线:
第一条防线设在河北北部,河北驻军和西南军总计二十万人,背靠京畿作为补给;
第二条防线天和京城外围一带,在高处设下堡垒,广积粮,广设火炮;
第三条防线在京城城墙外,困兽犹斗便是此处。
凌安之这半年打马扬鞭翻山过河,迂回曲折的踏遍了北境战场,战况有胜有负,和武慈、郭岭、卢载光等人各逞所能,在全国各地交手了不下几十回。
终于历经了千辛万苦,在新年后大雪纷飞的正月,和许康轶、宇文庭、楚玉丰自东方、西方、南方夹击河北驻军,流血漂橹,双方奇谋摆出展开了血战,河北驻军扔下尸体无数,断戟残戈、烂盔破甲,武慈的第一道防线被打破,剩下的残军退回到了塘沽一带。
北疆都护府的镇守大将虞子文,按照许康轶、凌安之的部署,趁着大楚首尾难顾,疯狂的在攻打沈阳、锦州和山东。
许康轶和花折、凌安之、裴星元站在京郊百里的凌冽寒风中,空气中全是清霜和鲜血的味道,远远的似乎已经能够望到大雪中的京城,这是大楚龙兴之所,远望但觉王气蒸腾,物华天宝,落光了树叶的乔木在他们的注视下等着春天的到来。
他们自西向东辗转数千里,无数次殚精竭虑、栉风沐雨地顶着骂名踽踽而行,多少次假设过兵临城下的这一天,现在终于秣马扬鞭,不用再分庭抗礼——许康乾,我们也许就快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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