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踪了的向征小朋友, 此时正乖巧地坐在车座上, 任凭一群人, 不, 一群虫对他来回打量。
“有事吗？”他眨了眨眼，卷曲的睫毛像扇子似的闪动, 在金色的瞳孔上投下一片阴影。等了一会儿不见人回答，他捂着小嘴打了个呵欠，然后像犯了错似的，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讨好地抿嘴笑了。
他已经有五六岁的人类小孩那么高了, 面部的轮廓渐渐鲜明起来, 脸颊的肉消了下去, 乍一看有种介于婴儿和少年间的干净和惊艳。
陆运：“……”有点可爱怎么回事。
他默默转开脸, 目视前方, 严厉道：“禹靛青是叛徒。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都不该相信, 更不该不听虫族的召唤。”
禹靛青一个人背叛虫族还不算, 竟然拉着孩子一起, 简直其罪当诛！这孩子精神力不弱, 如果让他留在禹靛青甚至那个女人身边，当一个圈养宠物, 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不如……
陆运正色道：“从今天起，你就跟我回王巢。”
向征乖巧地“哦”了一声。
陆运露出了满意的笑，看来他跟他们的感情也不是很深嘛。也对, 虫族哪来的感情可言，都是靠血脉力量和种族天性维持彼此的关系，是对女王共同的信仰才让他们团结一体。现在女王没了，还不是都得听命于他？
“请问你叫什么？”向征小小声道，态度极其卑微。
自己一个征战沙场的将军，跟小孩甩脸子好像不太好。陆运清了清喉咙：“姓陆名运。”怕他不懂似的，又重复了一遍，“陆运。”
虫族的性命都是自己选的，有些是女王给取的。很少有人有如此殊荣，但陆运就是这“很少”之一，所以说起自己的名字，他语调中都带了一股掩饰不住的自豪。
“陆将军。”向征立刻恭敬道。
“你怎么知道我是将军？”
他这身跟银标军的制服完全不一样，怎么认出来的？
向征指着他肩上的金色豆豆，又指了一下他胸口的花纹：“这个东西我见过。”
陆运正不解，就听他解释道：“有一次我被穿着这样衣服的人追，他们要杀了我……”说完还害怕地缩了一下。
陆运的脸抽搐了一下，终于憋不出，露出一个心酸的表情。
这是什么绝世小可怜！
他都要流泪了，多少年了，从没见过这么乖巧听话又身世凄惨的孩子！不对，应该是，身世该有多凄惨，才学会了这么察言观色、乖巧听话！上一次孵出人形婴儿是什么时候？五年前，十年前？都快记不清了。
这个孩子是个天才，一定要把它带回虫族！
“对了，”陆运板起脸，“你的名字。”
向征歪着脑袋想了想：“狗蛋。”
陆运：“……”行叭。
他说着以指当笔，在座椅一旁写下两个字：苟旦。
嗯，这回对了。
“你的名字，记住了。”
向征学着他的动作重复写了一遍，写完期待中带着紧张、紧张中带着害怕地望着陆运：“对吗？”
陆运：“……对。”
向征顿时抿着嘴笑了：“谢谢陆将军教我写字，还要谢谢你救了我。”
陆运：……这么可爱的孩子还这么聪明！这么聪明的孩子还这么有礼貌！
“不客气。”陆运淡淡道。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饿了吗？”
向征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然后肚子“叽咕”响了一声。
陆运笑了一声，拿出一袋压缩素食包：“吃吧。等到了西陆边境，咱们就能直接飞回去了。”
现在还是在人类腹地，他们不好太招摇，而且那个女人还没抓到。等到一切事了，他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赶回王巢了。
向征道了谢，欢天喜地接过素食包，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猛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贪婪的笑。这一连串动作看得陆运又是一阵心疼，他轻轻松松脑补出一番灰虫族惨遭恶毒继母虐待的剧情，忍不住一阵唏嘘。
也太惨了吧！
他是听说过向征管那女人叫“妈妈”，但除了当事人之外，世界上大概没有人会相信这两个字是真的。
向征矜持地咬了几小口，终于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不到半分钟，一大包食物全部下肚。
“还……还可以吃吗？”
“吃吃吃！”
向征笑出了八颗小牙齿。
嘿嘿，我不仅要吃，我还要把你吃垮！又给我妈省钱了，我真棒！
就这样，一车虫族人加入了人类节前返乡大军。
陆运要去的地方是栗城的一座卫星城，栗城今年管制特别严，他只能暂且到周围小城稍事停顿，着手准备抓捕的事儿。他必须在向尽书进入栗城前抓住她。
以栗城为核心的首都城市群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就连周边的卫星城都迎来了车流高峰，源源不断的人和车涌入城门，场面蔚为壮观。进出城要查通行证和身份卡，车子在城外不远处停下，陆运带人开始伪装。
他们穿的是人类的军装，在其他地方还能蒙混过关，但是越接近首都，这身衣服反倒越危险。人类的所有军人都登记在案，他们只会更快地露出马脚。
很快，一行人换好了衣服，带了屏蔽器，伪装成没有精神力的普通人类。
大人们很好办，但向征就比较难了。
屏蔽器没有多的，好在孩子也不会被查。他们没有合适大小的薄膜镜，只能用墨镜代替。但小孩带着大人的墨镜，反倒更让人怀疑吧？
“闭眼睡觉。”陆运命令道。说完觉得自己语气太强硬，又添了一句：“知道吗？”
“知道了。”向征紧紧闭上眼。不一会儿就打起了小声的呼噜。
陆运暗自庆幸。如果单单是成年人，很容易引人怀疑。但现在多了个孩子，他们甚至只用查一道就可以，不用再经过专门的“虫族检验”。
——有男有女（无性别虫族）有孩子，谁都不会怀疑是虫族。
车子缓缓汇入车流，慢吞吞向城门驶去。
很快，过了第一道检查卡口，开始分流。不少车和行人被列为重点怀疑对象，被拎去做虫族检验。守卫翻了翻检查数据，看了一眼车里熟睡的向征，按下了“通行”的绿灯。陆运松了口气，缓缓驱车前进。
“等等！”
油门还没完全踩下，头顶的喇叭就传出“嘀嘀”的警报。
守卫例行公事的声音从喇叭里传来：“HH233，请靠边停车，接受检查。”
陆运心头一紧，在闯卡和停车之间犹豫了两秒，缓缓转动方向盘，踩下了刹车。
“李先生，”守卫看着陆运手腕上的身份卡，“你跟这名儿童是什么关系？”
陆运早就想好了说辞：“他是我弟弟。”
“是吗？”守卫语气加重了几分，“真的是你弟弟吗？”
陆运应对沉着，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是。”
“可是……”守卫皱了眉，“这位先生说你带走了他儿子。”
陆运呼吸一滞。守卫身后，禹靛青正一脸平静地望着他，就像一个守株待兔的猎人，等着傻兔子乖乖自投罗网。
“二位年纪相当，这位先生不会生出你这么大的儿子吧？”
陆运：这辈分不太对。
……靠，何止是辈分，哪里都不太对！
挑拨离间都成功了，这人怎么还赖着不走？不该回王巢吗？
陆运强忍着怒火：“他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我们都没见过你。”
禹靛青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们拐走了我儿子。”
陆运：“你凭什么说这是你儿子？”
禹靛青：“凭我的脸。”
陆运：“……”
你脸是挺大的。
守卫在向征和禹靛青之间来回看了看：“小朋友，醒一醒。”
向征坐在后座，被一个“女人”拥在怀里，睡得口水横流；他脸上松松盖着一副墨镜，像是为了孩子睡个好觉而充当遮光的眼罩。
啧，多么温馨美好的画面。
禹靛青笑了笑：“狗蛋，过来。”
向征动了动，伸了个长长的懒腰，迷迷糊糊地从车座上滑下来，朝禹靛青走去。
陆运的声音在向征脑中响起：【回来！】
【到爸爸这儿来。】禹靛青循循善诱的声音插了进来。
【禹靛青！】陆运的声音带着骇人的寒意。
两个声音在脑中吵架，向征踌躇不前，似乎是在纠结到底听谁的。犹豫了片刻，他迈着小腿朝禹靛青的方向跑去。三方通话最终以陆运的失败告终。
“困吗？”禹靛青弯腰抱起向征，顺手摘掉了他脸上的墨镜。
向征趴在禹靛青肩上，冲守卫眨了眨眼。那双眼已经变成了灰色，哪里还有虫族复眼的影子？
盯着守卫看了一会儿，他突然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禹靛青脖子里，支吾了一句：“爸爸……”
守卫了然，冲陆运亮出了武器：“我怀疑你们涉嫌拐卖儿童，现在跟我走一趟。”
“不用了。”禹靛青拦住守卫，“只是一些私人恩怨，孩子没事就算了，让他们走吧。”
“同意和解？”
“嗯。”
说罢，他抱着向征施施然出城了。
“算你们运气好，没有下次了。”守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赶紧走。
陆运肺都要气炸了。他没想到禹靛青竟然背叛得如此彻底，不但死皮赖脸地跟着那女人，而且为了讨好她，连无辜的虫族孩子都要夺走。
但他根本没有机会再次出手了。
【禹靛青，你会后悔的。】
回答他的警告的，是一声轻飘飘的冷嗤。
————
等了一整天，终于有回信了。
银标军在金卓他们看来，是高级的正规军，但是在遍地不是金就是银的首都栗城，还不值得为区区一个银标将军大动干戈。临近年底，栗城司令部事务繁多，银标军被困这一桩小事被压在案头，过了一整天才被武风看到。
“我不走，等车来接。”武雪架子倒是挺大。
百十来公里呢，车都废了，走得走到什么时候。
好在此处离人类的聚居地很近，野外几乎没有巨兽，于是一群人权当野炊露营，玩得倒是开心。坠入陷阱的地方离出口不远，武雪带人回去把那几个虫族的尸体拖了回来，当作战利品。
向尽书第一次目睹取出虫核的场面，像是被剥了皮的牛蛙，完全凭借本能在抽搐、蠕动。她有点受不了。看到人形的虫族，她就忍不住带入禹靛青和向征的脸，光是想想他们可能会受伤，她就觉得濒临崩溃。
但这些是无法避免的，人类和虫族，终有一战。真到了无路可走的时候……
虫族必须死，而她要禹靛青。
——她要彻底斩断他跟虫族的一切联系，逼他一刀两断，然后用余生呵护他、弥补他、治愈他，让他永远不会有后悔的机会。
刚刚进为高阶，她还不太适应突然变强的精神力。刚才匆匆试了一下，还没等找到向征，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你就是吃得太少。”武雪一语中的。
“没钱。”
“……”
知道你没钱，吃吃吃，可劲吃吧！
为了早日熟练驾驭这股强悍的精神力，向尽书一醒来就疯狂进食。现在钱不钱的都是次要，赶紧恢复身体找儿子才是第一要务。
金卓眼看着她吃掉了两斤牛肉、三桶面，还意犹未尽地摸了摸肚子，劝自己道：“差不多了……”
“看不出来啊！”他大为震惊，也想伸手摸摸她的肚子，被她一巴掌打开。
武雪碎了屏的手机突然滴滴响起来，她低头看了一眼，露出一丝灿烂到堪称猥琐的笑，就像要看到某些未删减的无/码画面一样兴奋。
“我哥来了。”
向尽书的动作一僵，眸光闪了一下：“我有点事，待会儿回来。”
“我”字刚出口人就步履匆匆地走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快，一句话说完，早就已经跑没影了。
武雪笑得特别欠揍。真的好期待哦。
向尽书没跑出多远，就在一棵树前停住了脚步。她根本不是因为听到了武风的名字才跑的，而是她的精神力感觉到有东西在附近。
夕阳已沉，明月未至，昏暗的树丛中传来阵阵鸦叫。阴影中有什么东西在慢慢移动，朝她走来。
“向征？”她试探地喊了一声。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向征的小声回应：“妈妈！”
她长长舒了一口气，蹲下身子：“快过来！”
树丛的沙沙声越来越响，片刻后，一个小小的身影冲了出来，一下子扑到她怀里。
“受伤了吗？”向尽书把他从头到脚捏了一遍。
向征哼哼唧唧不说话，一边假哭一边看她的脸色，见她心疼，他顿时得寸进尺，哭得更大声了。
“行了。”向尽书过了初时的紧张，看出来他都是装的了，忍不住失笑道，“再哭就把狼招来了。”
向征没脸没皮地笑起来，掏出满满一兜的东西，献宝似的一股脑塞给向尽书。
向尽书看着方形包装上写的“压缩素食包”几个字，忍不住嘴角抽搐：“哪儿来的？”
“陆运给的。”
“陆运是谁？”
“给我吃的的人。”
“……”
心里有很多疑问，现在无法一一问出口。牵着向征的手站起身，她却没走，而是静静站在原地，视线停在树丛交错的暗影中，仿佛那儿有什么引人入胜的美景。
她站了很久。久到夜晚降临，久到小雪不期而至。
向征扯了扯她的袖子，轻声道：“妈妈，走吗？”
她没有回答。树丛深处隐约有鸟兽经过的响动，她开口低呼：“靛青。”
响动应声而止。漆黑的树丛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那深渊中，有一双眼睛正深深凝望着她。
“靛青。”她又喊了一声，“你会回来吗？”
无人应答。
向尽书忽的笑了，那声笑轻得让人心颤，让人眼眶发酸。
“你爱过我吗？”
林中一片死寂，唯有乌鸦的聒噪声时不时响起。飘飞的小雪纷乱落下，在她肩上和头上洒下一层亮晶晶的糖粒。
也许她错了，他需要的不是被保护，是能够自由离去的底气和权利——爱情中每个人都该有的权利。
“去吧，我不会等你太久。”人生只有一次，没有谁该等谁。
她呵出一口白雾，牵着向征转身离开。
等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浓黑的深处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如果知道你想杀我，我并没有害怕，并没有畏惧，并没有怀疑你对我的一颦一笑和满腔爱意，并没有死亡的遗憾和离去的不甘，有的只是“就这样浪漫地死在你身下，真好”的想法。
如果这是爱的话——
是的，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禹靛青：她好变态，我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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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那个根本不算误会，这有什么好误会的，试问谁没有想鲨了男朋友的瞬间呢:)。男女主一直信任对方，也很清醒，就是“想杀我吧但我知道你舍不得”以及“我爱你但你走我也不拦你”。大家要相信，他们的爱情不需要误会（男主：你们怕是对我有些误会
那么买定离手，男女主于几章后重逢：A.下下章，B.下下下章，C.西八，作者你想被打爆狗头吗？
那什么，选C的太多我、我明天就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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