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第一章：喜

    吾王前往人类王都, 370年秋, 途径此地, 偶遇男人弃。吾王一见倾心, 二见钟情，将弃从陷阱中救出。弃感激吾王恩情, 用钱财金银报答。

    弃问吾王：为何不愿收取报酬。吾王答：不必，你若诚心感激，与我同走。

    第二章：爱

    吾王与弃情浓似蜜，相携出入。柔情如水, 佳期如梦, 吾王爱意渐浓, 欲将弃带回王巢。弃不舍家人, 但终是放弃一切, 愿与吾王同行。

    弃问吾王：是否也愿为我舍弃一切。吾王答：愿意。

    第三章：欲

    吾王见虫族将领, 竟引起弃不满，弃的欲念与日俱增, 在族内处处受挫。两人争执不下, 弃甘愿离开。吾王不悦, 途中追上弃。

    弃问吾王：我爱, 能否永生只爱我一人。吾王答：能。

    第四章：痴

    吾王被弃迷惑神魂，抛却族内数十雄性。雄性集体谏言, 终被吾王一一压下。虫卵繁衍大事一再拖后，众人焦急不满却不敢置喙。吾王与弃形影不离，竟怀上人类血脉。375年春, 血脉降生。

    第五章：惧

    吾王与弃的血脉，似人非人，似虫非虫，发育不全，样貌可怖。弃万分惊惧，失手杀死血脉后惊慌逃窜。

    第六章：怒

    吾王震怒，捉回逃走的弃。弃连声哀求，意欲弃吾王而去。吾王不允。弃假意答应留下，却趁吾王熟睡时入室刺杀。弃暴露身份，竟是人类细作。吾王与弃恩断义绝，下令斩杀，葬于玉丘。

    弃问吾王：你我相识多年，我并非全然虚情假意，你可相信。吾王答：信。

    第七章：憎

    吾王出征，捉走人类少女十八名。378年春，吾王力排众议，制造人虫。实验失败，女王将人虫与少女悉数斩杀，曝于边境。

    第八章：哀

    吾王死，新王生。吾王身魂俱灭，葬于玉丘，与弃合陵。

    八个篇章，串起一个完整的故事。

    武雪清冷又磕磕绊绊的讲述，反倒给原来的故事更添了几分凄美的色彩。平静的悲哀远比大声痛哭更有感染力。

    余音在石屋中回荡，仿佛与墙上的刻字产生某种奇异的感应，发出一阵又一阵超越时空的哀鸣。

    金卓率先打破沉默：“哈哈，挺有意思的。”

    武雪乜了他一眼：“行了，继续走吧。”

    没想到虫族历史上还出过这么痴情的女王，众人一边八卦女王的风流韵事，一边摸索着前进，没几分钟就将刚才的事全部抛之脑后。

    行军打仗的，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化。尸山血海都见过了，这点生离死别的爱情故事算什么呢！

    韩浪跟在大部队后头，瞅了一眼双手扶着墙、仰头望着穹顶、沉浸在悲伤情绪中无法自拔的向尽书，凑过去小声道：“向姐，不用伤心了，走吧。”

    看不出来，向姐还挺多愁善感的啊。跟老大一样，每次看小说都能被虐哭。

    等了几秒，向尽书都没动，他又叫了一声：“向姐，走吧。”

    向尽书直直地站在墙边，没有任何回答的意思。理智告诉他，打扰别人情绪宣泄是一件非常不礼貌的事，但……这情绪持续得也太久了点吧？向姐不像是这种人啊！

    韩浪轻轻推了向尽书一下：“向姐，走……哎哎哎！”

    话音还没落，就见向尽书如同一块木板似的，直挺挺地往后倒。韩浪一个手滑没接住，“咚”的一声，整个人便栽倒在地。

    “老大！你快来看看，向姐她她她……她不行了！”

    ————

    屏幕上是一片雪白。禹靛青的视线在上面停了几秒，便平静地移开了。

    “我不想看。”

    他害怕知道向尽书心底深处的想法，他害怕被骗，更怕她对他根本没有一丝感情。嘴上说着不在乎，心里告诉自己“爱过就好”，但一想到可能会离开她，可能会被抛弃，他的心就碎成了一片灰渣，精神域仿佛重温了一次濒临崩塌的绝望。

    然而他的话音刚落，屏幕上就现出了向尽书的身影。她随着众人随意地走走停停，在一个金属按钮处停住。然后，她的手轻轻触了上去。

    禹靛青呼吸一滞，视线不由地被那道身影牢牢吸引。

    正如向尽书所猜测的，这金属按钮并不是单纯的摆设，而是联通上下两层地道的装置。又或者说，是陷阱。

    八段诗文，对应八种情绪。

    由于地道建设时屏蔽了精神力，因此人类无法探知地下的情况。而地下的虫族却能通过这八个设备发射信号，形成微弱的精神场，引诱人类猎物进入他们设好的圈套。

    在人类的精神力触上按钮的那一刻，他们脑中的某一簇波动便会被无限放大，无限叠加。若是按下“爱”，他们便会沉溺在无法逃脱的幻想中醉生梦死；若是“惧”，他们便会见到生平最怕的事物、让人难忘终身的恐怖噩梦。

    画面中的向尽书只是用手轻轻触了一下按钮，看上去并没有使用精神力的动作。但她最近精神力增长得很快，反应也快了很多，没被察觉也不奇怪。

    很快，画面便猛地晃了晃，改成了她的第一视角。

    如果说刚才还有所怀疑，现在的禹靛青能百分百肯定，这就是向尽书的真实想法，如假包换。没有人能伪造，没有人会知道，这是只有他和她的私密时刻。

    陆运的视线让他涨红着脸不敢转头。对方似乎丝毫都不感到意外，禹靛青猛喘了两声，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陆运也许早就知道了，但那又怎样？比起不断内耗、争权夺势而言，他不过是跟一个人类有了关系而已。他仍是虫族的将军，他比陆运更对得起虫族，他无需感到愧疚或羞赧。

    此时的他并不清楚，一个人的心并非想分成几瓣就分成几瓣，想给谁就给谁的。有些鱼和熊掌永远不能两全，迟早有一天他会做出抉择。

    脸上紧张的神色渐渐消失，禹靛青笔直地站在屏幕前，置身事外的表情，就像在研究一部没有剧情的纪录片。

    这些东西他都看过，早在给向征送薄膜镜时他就见过。她想要的无非就是那些男女之间——

    不！不对！

    画面陡然一变，“咔嚓”一声轻响，一柄钢刀猛然出现。轻喘声戛然而止，没有褪去的快意定在脸上，渐渐变成了不可置信的惊惧。双眼瞬间失去焦距，两行眼泪顺着发红的眼眶缓缓落下，那双被她无数次亲吻、轻抚的金色瞳孔缓缓扩散，定格。

    一只手握住刀柄，片刻后，一块淡蓝色的组织“噗”地一声被提了出来。

    那是他的精神核。

    脑中隐隐作痛，精神核感同身受地瑟缩颤抖，精神域纷乱得像要再次崩塌。他抬手摸了摸额头，确认刚才的一切只是假的，是虚构的，不是真的。

    但他没法欺骗自己，他看清了，她刚才按下的那个按钮是“欲”。

    ——梦寐以求，却又求而不得。

    原来如此。

    原来她想杀了他。

    禹靛青垂下睫毛，低头不语，安静得仿佛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塑。久久的沉默让陆运眼神变换，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呵呵呵，看到了吗？”

    “我没瞎。”禹靛青刺了一句，便正色道，“我很快回王巢，希望你能准备好，到时候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语气一本正经，但声音中却是掩饰不住的疲惫和悲戚。

    陆运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好。”

    禹靛青匆匆离去，背影中竟有几分颓唐萧索的意味。

    他不知道的是，陆运没有在设备上做手脚，没有在地道里做手脚，他甚至没有在向尽书的精神力上做手脚。他只做了一件事——把画面中“欲”和“惧”的位置换了。

    ——我怕我们终究会反目成仇，我怕我们不得不兵戈相向。我最怕的，是我可能对你的伤害。

    此刻，向尽书正趴在金卓的背上，双目圆瞪，两眼发直，浑身动弹不得。

    “不会是中风了吧？”韩浪小声道。

    “……”

    武雪被他逗乐了：“不是，她要进阶了。”

    金卓听到她笑，顿时紧张起来，眼神在她和韩浪之间来回扫射。不会吧，不能吧，不是又看上韩浪了吧？

    此刻的武雪在他心中就跟发情的公（？）狗一样，见谁都想上。身后那几十个男人不再是她的部下，而是她储备已久的粮仓。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虫族女王带着她的三千后宫，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向他走来的壮观场面。

    “可怕！”金卓打了个哆嗦，健步如飞，一眨眼就跑到前头去了。

    武雪：“？？？”

    她脸上有东西吗，怎么眼神突然变得这么惊悚？

    韩浪倒是很好奇：“武姐，你现在是高阶吗？”

    武雪点了点头。

    “听说中阶进高阶很危险啊……”韩浪瞥了一眼前方的向尽书。她的双手垂在金卓脖子两侧，真像死了一样。

    武雪笑容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苦涩，随机恢复了平日的坚毅。她的眼神落在前头两人的背影上：“谁不是这么过来的呢。” 现在全靠她自己，其余的人再着急也没用。

    向尽书此刻并没有昏迷。她有意识，有知觉，只是说不出话，也动不了。

    从今早开始，她就觉得自己的精神力波动异常，见到禹靛青头疼，她还一度对自己的种族属性产生了怀疑，莫非她也是虫族，也被影响了？接下来的状态一直都不太对，时不时闪过一丝眩晕，她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直到听见武雪的话，她才知道，哦，这是要进阶了。

    那股微弱的精神力正是引子。

    高阶精神力者并不多，具不完全统计，人类全境只有不到四百人，其中大部分都在首都栗城，且在军中担任要职。进阶时，多半会在精神力者的专门医院，循序渐进地进行。从没有过这种说倒就倒的情况。

    进阶时，人会陷入深度昏迷、近似于植物人一样的状态。高阶精神力的产生，对身体能量的需求极大。精神域再度激活，脑细胞处于极度活跃状态，身体的其他部位自动休眠，把所有力量集中到脆弱而至高无上的大脑。

    这一轮如果成功进阶，精神域重塑新生，会更广阔，更强韧，跟主人更契合；如果失败，最好的可能是恢复成没有任何精神力的普通人，而更多的结果，是永久昏迷，亦或是变成疯子。跟方明一样。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向尽书就开始研究进阶的问题。她甚至还在论坛中体验过虚拟进阶，就像那些体验生产阵痛的父亲一样。

    可听过很多道理，却依然进不好这个阶。

    她的思维仿佛分裂成无数个，每一个都是独立的自己。它们互相撕咬、互相搏斗，每一个都状若疯狗、不死不休。身体的僵硬让她对脑中的变化感受更加清晰，这股霸道的力量就像吸星大法一样，把四肢百骸的力量源源不断地吸走。

    这段时间她抓住一切机会，能补的使劲补，可体重并没有任何增长，肌肉也没变结实多少，看来都补到脑子去了。

    她很怕自己撑不过去，很怕没有以后。

    所以，恐惧才是人生最美好的东西。有了恐惧，才知道该保护什么，该坚守什么，该追求什么。

    听说虫核能够帮人平稳进阶，可她怕小仙女不高兴，一次也没有用过，甚至“虫核”两个字都没敢在他面前提。

    啧，她真是太宠他了。

    朦胧之间，有许多破碎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满脸倔强的女孩，穿着单薄的裙子，瘦弱的身躯伏在病床上。她的眼中噙满泪水，却死死咬着唇不让眼泪掉落。一个更小的女孩死死拽着她的袖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

    “别哭了……”大女孩狠狠蹭掉眼泪，“她已经死了。”

    小女孩愣了一瞬，哭得更大声了，脸上泪水横流，浸湿了胸前的衣襟。

    一双男人的大手忽然出现，他粗暴地掀起被单，盖住床上的人。任凭她们怎么声嘶力竭的哭喊，怎么拳打脚踢的阻拦，他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她们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母亲身上的管子扯掉，推了出去。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丝毫情绪。

    男人的声音跟面庞一样冷硬：“你们的妈妈死了，你们现在就跟着我了。”

    “记住，她的死是你们的爸爸造成的。那个男人强迫她进阶，她的身体受不了，强行进阶只会害死她。”

    “从今天起，不要再叫我司令，要叫我……”男人顿了顿，声音平淡得像是机械合成的假音。

    “舅舅。”

    这不是她，这是“向尽书”，是原身残留在她体内的一丝精神力。

    画面渐渐模糊、扭曲，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了。那双金色的眼睛就像她小时候最喜欢吃的奶酪溏心蛋糕；又像是金澄澄、亮晶晶的蜂蜜桂花糖浆，坐在炉子上用小火微微加热，咕嘟咕嘟冒出的一层圆滚滚的泡。

    他的双唇比糖浆还要甜，在她嘴上轻轻点了一下，一触即离。

    “书书……”他的声音忽远忽近，“我要走了。”

    “别呀。”她像一个流氓似的捏住他的手。那只手却跟泥鳅似的，轻轻松松从她掌中溜走。

    “再见。”他像水中倒影一样晃动，就要消失在她眼前。

    她这才知道，他不是开玩笑，而是真的要走。她急了，三两步追了上去。他的身影几近透明，手犹豫地触上她的肩，终于还是狠下心，使劲推了一把。一道精神力猛冲入脑，她被打得头昏眼花，半晌不能回神。

    等渐渐清醒过来，她才看清，眼前是一片绿色的帐篷顶。她呆滞了几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书书！”她刚起身，外面的人就听到动静钻了进来。

    “你终于醒了！”金卓又兴奋又羡慕，“高阶的感觉怎么样，爽吗？”

    向尽书脑袋嗡嗡直响，虚弱地坐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出来了？”

    “肯定啊，没走多远就是出口，不然你以为你在哪儿？车反正是废了，我们又回去一趟，把用得着的都拿出来，过了今晚上再说。”金卓答得很快，用力过猛的笑容显得他特别心虚。

    “求救信号已经发了，最多明晚就有人来。”武雪也闪身钻了进来，视线在向尽书身上流连了好半天，才笑道，“恭喜。”

    进阶是一道坎，能够熬过这道坎，不但是向尽书的荣幸，更是所有人类的荣幸。从今天起，这片大陆的高阶精神力者又多了一个。

    武雪热心地拍了拍向尽书的肩膀：“我们四军的人满了，而且驻扎地离首都也远，你可以考虑考虑别的银标军，甚至金标军也可以。我给你写推荐信。”

    向尽书还没想过那么多。刚才发呆的片刻，她已经感受到了精神域的变化。思考的速度更快了，精神力的流动更顺畅了，就连呼吸也更加平稳了。

    可是眼下重要的不是这个。

    “向征呢？”

    气氛突然冷了下来。

    向尽书脸沉了下来，盯着金卓一字一顿道：“向征呢。”

    金卓脸上的笑容维持不下去了，低着头道：“不见了。”

    她闭了闭眼，想要掩饰自己，但颤抖的声音还是出卖了她的惊慌失措：“禹靛青呢？”

    “……走了。”

    走了？

    她猛地望向金卓，凌厉的眼神刺得金卓心中一痛。

    他咬了咬牙，梗着脖子道：“他自己要走的，又不是我赶他的，怎么了！”

    他是没有赶人走，却也没挽留就是了。

    向尽书脚步虚浮地冲出帐篷。

    漫天星辰照耀着她，寂静荒野拥抱着她，人群笑声包裹着她……一切真实得像是做梦。所以他离开了，是不是也是一个梦？其实她还没醒，对吗？

    金卓实在是不忍心看她丢了魂似的表情，憋出了一句安慰的话：“他走之前收拾了包，可能……”

    话还没说完，向尽书就转身走了。金卓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低低骂了一句。

    背包塞在车座底下，一点都没破，只是拖出来的时候蹭了点灰。里面塞得满满当当，走时候什么样，现在就是什么样。她的东西，他的东西，一样都没少。

    不，少了一样。向尽书的手顿住了。

    少了那个水晶球。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离开，全文完。（不是）

    **

    今日万字更新完毕，不愧是我！（叉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