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青, 晴空朗朗。
酒店的走廊上, 一道高大的人影静静伫立在窗前, 积雪反射出的光照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
“要走?”向尽书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边。
武风一顿, 视线在向尽书身上停了片刻,露出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吃早饭了吗?”
“没有。”向尽书打了个呵欠。她套着酒店的浴袍, 脚上踩着一双毛茸茸的拖鞋,两只袜子一个长一个短,颜色还不一样。显得整个人迷糊又瘦小,跟平时的形象截然不同。
武风的视线投向窗外:“等这条街除完雪, 我就走。”
窗外, 除雪车已经开出大半条路, 快走到头了。
向尽书“哦”了一声, 两人都不再说话。她有点奇怪, 自从回了栗城, 武风就安静得过分,平时的他要么疯狗上身, 逮谁就咬, 邪魅狷狂得让人想吐;要么冷若冰霜, 看谁都是一副死了爹的表情。哪有这么柔软甚至还有点忧愁的时候?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除雪车, 飘忽的思绪不知道落在了哪儿。片刻后,他猛地收回视线, 恢复了一脸冷肃:“我该走了。”
按理说,他应该一回城就去跟司令报道,然后回家。昨天风雪太大, 他们不得已在此留宿一晚,但今天必须走了。
“我该去见司令了。”
说到“司令”两个字时,武风不由自主地挺直腰杆,肃然起敬,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恭敬了几分。
司令真这么厉害么?向尽书心中忍不住打鼓。武风都觉得害怕,那看来她很有可能要凉——她连司令的任务都不记得了。
不过也好,她正好可以跟武风一起,主动见见司令。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痛快承认任务失败,总比被司令找上门来要好吧?到时候可就不单单是技术性问题,而是道德性问题了。
武风见她抿着嘴面露难色,忍不住安慰道:“你不用紧张,我跟司令报告过了,说你受了点伤,过两天再去见他。”
向尽书:……那我还要谢谢你自作主张咯?
更何况,这种拙劣的借口难道不会让司令更生气吗?
武风无奈又宠溺地笑了一声,抬手要摸向尽书的脑袋,却被她一侧身躲了过去。他讪讪地收回了手,在她肩上虚虚拍了一下:“行了,那我走了。”
他很不想给向尽书和那黄毛独处的机会,但他一回城,司令和家里第一时间就会得到消息,他不得不去见他们。他不单单是向尽书的“未婚夫”,他还是白金军的少将,是武家的儿子。
向尽书“嗯”了一声,想了想,又补充道:“路上小心。”
武风顿时笑了:“你果然还是舍不得我。”
向尽书:“……慢走不送。”
说罢转身就走。
武风在她身后喊道:“你们下午再去找韩浪吧,他那太偏僻,雪除干净得好几个小时呢。”
向尽书脚步一顿,又走了回来,在武风疑惑的目光中站定:“谢谢。”
武风一愣:“谢什么?”
她真诚道:“谢谢你去救我,谢谢你带我们回来,谢谢没有对禹靛青和向征出手,还有……还有很多,总之谢谢。”
武风从没见她这么和颜悦色、平心静气过,顿时有点不知所措。热脸贴惯了冷屁股,冷不丁贴上了热屁股,还有点不习惯呢。
可能这就是贱的吧!
他像是要笑,又像是想维持自己狂赚炫酷吊炸天的人设,导致脸上的肌肉开始不断抽搐。
向尽书心中偷笑,但面上却丝毫不显,仍然眨巴着一双大眼,闪着打呵欠打出来的泪光,诚恳道:“我现在才发现,你没我想象的那么狗,起码是个能讲道理的人。”
“啊……”武风瞪大双眼,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夸她,顿时整个人都飘了。刚才那一瞬间,他连他们孩子该上哪所小学都想好了。
“呵,我一直都是个讲理的人。女人,你对我还是了解太少。”
他做作地甩了下头发,默默为自己的人设加上“讲道理”三个字。
向尽书学着向征的样子,露出一个标准假笑:“为表谢意,我有东西给你。”
说着,她走到一旁的房门,轻轻敲了敲。
武风心里好奇得要死,但非要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只用余光使劲瞄着向尽书,差点把自己看成斜眼。
门“咔哒”一声开了,一只男人的手伸了出来,飞快地递出了一个钱包。向尽书匆匆接过,边翻钱包边自言自语:“一、二、三……应该够了吧……”
“给。”她数出六张纸币,递到武风面前。
武风在看到那只手的时候脸就冷了下来,现在看到她给钱,脸都拉成驴了:“你什么意思?”
向尽书:“一点意思,就当我们的车费了。”
武风:“别跟我来这套,我不差你这点钱。”
向尽书:“不是,大过年的,拿着拿着。”
武风:“……”
向尽书主动把钱塞到他兜里:“就当给孩子的,回去给武雪买点吃的啊。”
武风想说不要,却忽的眼珠一转,大声道:“好啊!”
向尽书:“???”这走向不太对啊。
武风骚里骚气地冲屋里喊道:“这么点钱也好意思拿出手?不过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勉强收了吧。”
呵,反正是黄毛的钱,不要白不要。
向尽书:哎,不是,这是我的……算了,不解释了。
“你……快走吧。”她挥了挥手,觉得肉很疼,心更疼。
终于送走了人,她仰天长叹一声,飞快地闪身进屋,一头扎进禹靛青怀里。
禹靛青拍了拍她的背:“怎么了?”
向尽书颤抖着手指扒开钱包,指着里面孤零零的一张紫色票子:“六千根本不是钱……而是我的命啊!”
禹靛青闷闷地“哦”了一声,把钱包装回她的口袋。
……嗯?
怎么情绪不太对?她又说错话了?
向尽书扯着禹靛青的衣角:“你生气了?”
“没有。”禹靛青摆弄着钱包,垂着脑袋不说话。
“怎么了?”
她一把抽走他手里的钱包,然后就见他低着头摆弄自己的手指,摆弄自己的袖子,左看看,右看看,就是不说话。
“不说我就咬你了。”她歪着脑袋,琢磨着在哪儿下口比较好。
禹靛青动作一顿,慢慢抬头看她:“你跟武风——”
来了,来了,这熟悉的眼神,这似曾相识的场景!
向尽书心中警铃大作,立马竖起指头对天发誓:“没有!没做过,一次都没有!”
没有么……
禹靛青本该高兴的,可他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对他们的故事了解得不能再了解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分分合合好几年,始终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可他们毕竟是快要结婚的关系,又相处了那么久,她会不会对武风有点不一样?
他知道自己的想法很危险,他知道自己现在整个人都坏掉了,可他没办法不去胡思乱想。
——这场爱情本就毫不公平,若她收回施舍,他将一无所有。
武风简直太完美,完美的身份,完美的背景,完美的相貌,完美的精神力。这样一个侵略性的男人一出现,顿时将他打落尘土,一文不值。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很对。
他有且仅有一样,能胜过武风一头。
向尽书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信,有心解释两句,就看他眼眶渐渐红了。双眼眨了两下,霎时盈满泪水。
向尽书:祖宗啊,这是怎么了!!!
她顿时慌了,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别哭,别哭……”
沾着眼泪的手被禹靛青一把攥住了,他吸了下鼻子:“可以……吗?”
向尽书:???
“你……没事吧?”她小心翼翼道。
但刚说完,禹靛青立马手一松,眼泪吧嗒吧嗒掉下来了。
向尽书立刻投降:“……好好好,行行行!”
禹靛青又吸了一下鼻子,抿着嘴笑了:“你喜欢什么?我什么都可以。”
他的眼神讨好又卑微,一下便冲散了向尽书上头的热血。她拉着他坐下:“你呢,你喜欢什么……嗯,姿势?”
“我没有。”
只要你喜欢就够了。
这话简直叫人太窝心了,向尽书心软的一塌糊涂,跟他额头相抵,鼻尖相触:“靛青,这是两个人的事,我希望你也能高兴。”
她知道他太没有安全感了,只能用这种自以为有效的方式确认她的感情。嗯,是她做得还不够好,怪她。
“所以,你真的没有想法吗?”
禹靛青在她真诚的注视中,缓缓把她按倒,然后……翻了过来。
向尽书:!!!!
你是不是早就琢磨着硬气一回了??
一切结束之后,向尽书已经宛如一只死狗,整个人大字型瘫在床上,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禹靛青像伺候瘫痪老母亲一样,任劳任怨地给她擦了身子,穿好衣服。
然后门就响了,一个迷你禹靛青钻了进来。
“妈妈!”向征脸蛋和耳朵都冻得通红,像个傻子似的嘿嘿直笑,“金叔叔带我去打雪仗了!”
说着他双手捧上一个圆滚滚的雪球:“你看!”
向尽书有气无力地“啊”了一声:“你真棒!给我看看。”
向征坏笑一声,忽的把雪球按到她脖子上:“看招!”
“啊啊啊!死崽子你找揍吗!”向尽书一把抢过雪球,塞到向征领子里。
向征“嘶哈嘶哈”叫起来,掏出碎了一半的雪球,猛地掀起被子:“看我——”
他的动作忽的顿住了,眼睛一眯,露出一个肖似母亲的表情:“有人咬你了?”然后危险的眼神投向禹靛青。
“咳咳咳!”
“呃……”
禹靛青转移话题道:“别玩了,你手那么凉,妈妈感冒了怎么办?换衣服,跟我去擦手擦脸。”
向征果然中计了:“哦哦,来了。”
收拾妥当,禹靛青看了一眼表,还不到七点:“再睡一会儿吧。”
向尽书其实已经快睡着了,但身边忽的一沉,一个小人儿拱到了她怀里,把她愣生生吵醒了。紧接着,右边肩膀枕上了一颗脑袋。
一左一右,手脚并用,两个虫族把她牢牢锁死。
向尽书面无表情:“……起来,胳膊麻了。”
向征咯咯直笑:“你好凶啊嘿嘿嘿……”
禹靛青也跟着笑了一声。
向尽书:“……”
我不要面子的吗!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威严扫地,成何体统!
如果你问向尽书她最想要的是什么,以前她可能会答男人、钱、房子、车子,诸如此类。但现在,她的答案只有一个:活着。
身体已经被掏空。
等他们起来,已经日上三竿了。金卓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禹靛青:“你啊你啊……你就陪她胡闹吧!她不要脸,你也跟着不要吗!”
俨然一副苦口婆心劝慰失足少女的语气。
禹靛青:“……知道了。”
向尽书:感觉有被冒犯到。
难得有半天的悠闲,一行人慢慢向韩浪的落脚处走。金卓领着向征左看看、右摸摸,四处大呼小叫,丝毫不介意被人嘲笑乡巴佬。
向尽书跟禹靛青不远不近地缀在后头,毫不掩饰地四处张望。这是“向尽书”长大的地方,但却是她初次踏足的全新世界。对付武风可能很难,但禹靛青这傻子,随便一句就能糊弄过去。
“啧啧啧,我才两年没回来,栗城变化就这么大了。”她看着空中盘旋的立交桥和街上川流不息的车,忍不住感叹道。
这才是大城市的样子嘛!
两相对比,万木城最多是个村。不,说村都抬举它了,就是个破寨子。
她眼中好奇而惊叹的光芒让一旁的禹靛青顿时慌了神。他说不清为什么,自从来了栗城,内心的不安就没有一天减轻过。他倏地扣住向尽书的手,往她身边挪了半步,仿佛这样就能放心一点。
向尽书疑惑地看过来,顿时心中了然。
他第一次来栗城,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和车,会害怕也是人之常情。她跟他十指相扣,紧紧回握,顺便分出一股精神力钻入他脑中。
【别怕。】
【嗯。】
他的精神力很平稳,瞧着确实不害怕,向尽书于是放心了。
反正不赶时间,两人一边慢悠悠地晃悠,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着说着,向尽书突然想起一件事儿。
【对了,圣泉在哪儿,有空去看看?】
武风都跟司令报备了,她总不好直接打他的脸,不如就趁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吧。
说到这个问题,禹靛青顿时沉默了。他倒不是不知道圣泉在哪儿,只是事到如今,寻找圣泉还有意义么?陆运执意复活女王,他的一腔热血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我怀疑……】他自己也有点不信,【另一半主核并没有碎。】
【可你们不是亲眼所见么?】
【亲眼所见,也可能有假。】
禹靛青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记不记得,有一天王巢突然断电了?】
【跟这个有关?】
【嗯。其实在断电之前我就感受到了波动,然后开始头疼。后来我听说,绝大部分的虫族都晕倒了,他们一定是被这波动影响了。】
【怪不得……】
【还有之前,虫族突然的骚动,我们时不时的头疼,都是因为感受到了这种波动。一开始信号是杂乱的,断断续续的,上次已经很完整了,波动也很顺畅平滑。简直就像……】
【就像女王?】
【对。所以,会不会在陆运实施计划的同时,人类也有一个同样的计划?】
人类和陆运针锋相对,各怀鬼胎,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同一件事上:复活女王。
向尽书忽的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他:【跟我说这个,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禹靛青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得她心里猫抓似的痒:【你说吧,我不会怪你的。】
向尽书:……要命了!
她做贼似的左右瞅了瞅,一把拉下他的脸,狠狠亲了一口。
刚好回头叫他们的金卓:……我瞎了。
呵,我只是一个莫得感情的带娃工具。
————
“武少将,您回来了。”卫南恭敬地行了个礼,“司令在办公室等您。”
说罢,他默默退后一步,纯黑的制服和走廊的阴影融为一体。
“好。”武风匆匆点点头,一阵风似的跑进房内。
门悄无声息地推开,见人来了,卫成招了招手:“来,武风,你妹妹正好也在。”
武风看了武雪一眼:“回家了?”
“嗯。”
“哦。”
五个字,兄妹寒暄到此结束。
卫成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即便不说话,上位者的积威也让两人不敢轻易造次。两人短暂对视片刻,低着头,屏气凝神等待命令。
卫成的手指缓缓敲着桌面,一片静默中,这声音显得格外刺耳。一下一下,像是倒计时,昭告着他们生命的终结。
半晌,清脆的敲击声忽的停下了。
“听说向尽书回来了,说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禹靛青:……嘿。
向尽书:呵。
*
大家是不是都从学校放出来了,如果说明天要双更应该没人会反对吧?
没有异议的话就12:00一更,21:00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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