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是向尽书生命中最漫长的三天。
每一分, 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
手机里存了卫南的电话, 她却一次也没有点开过。偶尔能收到两条卫南的消息, 只有寥寥几个字, 无非是天冷了,风大了, 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她能感觉到卫南对她的关爱,来自长辈真诚的关爱。
于是她更不知道怎么回了。
武雪给她的手机特别高级,高级到向尽书都不怎么敢用。但越是贵的东西操作就越是简单,只要有精神力, 稍微动动脑子, 就能按照主人的意识使用了。
向尽书瘫痪似的趴在床上, 盯着虚空处发呆。禹靛青和向征一个拖地, 一个擦桌子, 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铃铃——铃铃——”
八百年不响的手机忽的铃声大作, 向尽书却毫无反应。禹靛青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干活儿。
很快铃声就没了, 但只停了几秒, 又再次响起来。
锲而不舍, 嗞哇嗞哇。
“你……” 向尽书挣扎着抬起一根手指。
“知道了。”禹靛青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放下拖把,接起电话。
向尽书翻了个身, 继续躺尸。很好,他们已经如此心有灵犀了。
刚一按下接听键,就传来金卓响彻云霄的怒吼:“向尽书!你在哪儿呢, 说好的八点见呢!”
“我没说过。”
“放屁,你昨天短信都答应了。”
“我说哦,哦的意思是知道了,不是答应。”
“……”
金卓突然话锋一转:“我说,你是不是跟你男人在……”
“没有!”禹靛青飞快接过话头,脸红地看了一眼“不用掩饰了我什么都懂”的向征。
金卓“哦”了一声。算了,笑一下算了。
反正人类的本质是鸽,他已经习惯了。
“找武二郎陪你吧,拜拜。”向尽书用精神力挂断了电话。
室内恢复了安静,晨间大扫除继续进行。
向尽书天马行空的发呆被打断了,但她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只用精神力在手机上乱按。不知道戳开了哪个音乐软件,杂乱的钢琴声从手机里飘了出来。
禹靛青好奇地看了一眼,屏幕上是一排黑白琴键,随着精神力的波动,琴键上下按动。开始几个音还不断出错,后来便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一段简单欢快的旋律轻轻松松响了起来。
“这是你写的歌吗?”他吃了一惊,望向向尽书的眼神充满了崇拜。
“不是,是一个电影配乐。”
那也很厉害了,会弹琴呢……
他心中默默道。
不过,说到“电影”两个字,脑中就忍不住浮出某些惹人脸红的画面。他赶紧拍了拍脸。这样不好,很不好。
“咳,什么电影?”
“唔……名字叫《虫的报恩》。”
向征也好奇了,一把扔了抹布,小狗似的把下巴搭在她手边:“好看吗?讲的什么?”
向尽书清了清嗓子,开始瞎编乱造:“从前,有一个人类少女小春,她在上学路上救下了一只虫子,这个虫子正是虫族王子——”
“可是虫族没有……”
王子。
禹靛青下意识反驳,换来母子俩齐刷刷的眼刀,他果断噤声:“……打扰了,你继续。”
“从这天开始,小春收到了许多虫子的礼物,营养液啊,草汁啊,堆满了她的课桌。小春接到虫族将军的邀请,前去虫国做客,还稀里糊涂地答应嫁给王子。但小春并不喜欢王子,于是她开始反抗,然后——”
向尽书顿了顿,瞥了一眼聚精会神的两个人:“然后,她就跟帅气可爱的虫族将军好上了,过上了性/福美满的生活。”
禹靛青:……感觉有被内涵到。
向征“切”了一声,继续干活儿。
半晌。
“啊——!” 静谧的清晨被一声尖叫打破,向尽书“腾”一下从床上坐起。
诈尸似的行为把两人吓了一跳:“怎么了?”
向尽书深深地看了一眼禹靛青,缓缓倒回床上:“没事。”
她只是……想到了一个办法。
一个不知道能不能成功,但值得一试的办法。
——
傍晚的时候,安亭突然出现了。用声音出现的。
禹靛青很是意外,脑中跟他交流了一会儿,忽的欲言又止地盯着向尽书:“我——”
“安亭来了?”
禹靛青点点头。
“想去见他?”
他又点点头。
“想把他带回来?”
他缓缓、缓缓地点了下头,然后哀求道:“可以吗?”
向尽书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势,正准备为难两句,脸颊忽的被人轻轻啄了一口。
“可以吗?”禹靛青勾住她的手指晃了晃。
向尽书:“可可可,行行行。”
“谢谢。”
向征:……瞎了我的狗眼。
安亭顶着大雪飞来,胡子眉毛都冻上了冰碴,缓了半天才缓过来。也幸亏是大雪天气,否则他这么明目张胆,肯定会被护卫军射下来。
向征着安亭转来转去,手指在他衣服背后的两道缝隙上摸来摸去:“婷婷,你冷不冷啊?”
不等安亭回答,他又转头问向尽书:“我以后也穿这种衣服吗?没有那种连着翅膀的羽绒服吗?”
现在看来翅膀也不是很方便嘛。
呃……这就触及到她知识的盲区了。
“问你爸。”
虫族生活的西陆几乎没有冬天,所以就算衣服后面有缝也不会冷。而潜伏在人类东陆的虫族已然跟人类融为一体,几乎没有机会展示自己的翅膀。
禹靛青认真考虑了一下这个问题:“我觉得可以穿披风。”
向征恍然大悟,扭扭捏捏地“哦”了一声。嗐呀,爸爸还是挺聪明的。
安亭看着眼前和乐融融的一家三口,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向征……真的是他们的孩子吗?
刚刚结束长途跋涉,安亭还不宜用精神力交流。向尽书知道他们有话说,准备进卧室回避一下。禹靛青却拽住她:“一起吧。”
安亭心中惊骇更甚,忍了又忍,他还是忍不住冲向尽书道:“你们俩,打算怎么办?”
他的视线停在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上。向尽书想了想:“我现在只有一个大概的想法,能不能实现,该怎么实现,都不能确定。我还没跟靛青商量过,所以不能告诉你。”
安亭一愣,转向禹靛青。可禹靛青的眼神都粘在向尽书身上了,一丝一毫都没分给他。他不由地叹了口气。
算了,人家的事,他跟着掺和什么呢!
“最近发生了什么,不用我说了吧?”安亭手指在太阳穴上转了转。
禹靛青点点头,瞬间变得神情凝重:“我们离得近,感觉更明显。”
安亭对此很认同,但他觉得诧异的是:“你和向征没反应吗?”
“当然有。”
“那……明显吗?”
“头疼,眩晕,很明显。”
“就这???”
禹靛青不解:“那还能怎样?”
“还、能、怎、样?你知不知道,虫族已经乱成一锅粥了,将领们互相攻击,陆肖昏迷不醒,连陆运都受伤了。”
“陆运?!”禹靛青这下彻底惊讶了,“这么严重啊?”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急着来找你。我本来是来找吕北的,可我联系不上他。”
“我也是。”禹靛青本来还想给向征配药的,结果一直联系不上吕北。
安亭瞥了一眼向尽书,又道:“栗城这几个人我都联系不上,所以只能来找你。”
呵,敢情我们还是个备胎。
向尽书头上噌噌冒火,冷笑道:“所以,你也觉得他是叛徒吗?”
“我、我要觉得他是叛徒,我何必来找他?”安亭说着又觉得自己委屈了,忍不住哭道,“我千里迢迢的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帮帮我们,你不帮了就算了,还数落我……”
向尽书:“……”
虫族都这么喜欢哭的吗?
“好了好了,那什么……你接着说吧。”向尽书抽出两张纸递过去,忍气吞声道。
陆运没空作妖,对她来说是好消息,但对禹靛青就不一定了。虽然成功拐出了小虫子,但他跟虫族的联系是永远都割不断的——他终究会回去。
安亭很快就止了哭,用一根手指裹着纸巾,轻轻蘸掉眼角的泪,飞快地恢复了神色——生动地诠释了什么叫“别流泪,贱人会笑”。
紧接着,他又说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虫卵全都孵出来了。”
禹靛青“啊”了一声,猛地站了起来。先是一脸喜色,但看到安亭的样子,他的脸渐渐垮了下来。笑容消失,眉头紧锁,是前所未有的愁绪。
虫卵全都孵出来了。虫族大乱。
所以……没有女王。
向尽书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别担心”之类的话根本就是于事无补,她也说不出口,只能用肢体语言表示安慰。
但手刚一触上禹靛青,他就痛呼一声,陡然变色。
她、她没使劲啊?
向尽书正感疑惑,忽的脖子一紧,被人从身后死死掐住了。
禹靛青额头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脸因痛苦变得扭曲。他挣扎着想要阻止那只手,却颤抖得连动都动不了。
“安亭……放……手!”他咬牙怒道。
向尽书眼前一阵一阵发黑,窒息已经让她感觉不到疼痛了。意识随着空气一起流出身体,一阵阵眩晕让她身体发飘,像要化作一缕青烟飘入空中。
“唔……啊!”
耳畔隐约听到向征的尖叫,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挣扎着汇集起精神力,“轰——”猛然向身后攻去。
脖子上的力道骤然一松,“扑通”一声,安亭直愣愣地栽倒在地。
“咳咳咳……”向尽书扶着桌子,咳得惊天动地,半晌才平复下来,死鱼一样瘫倒在地。
草,差点死了。
“向……向征……”她嗓子已经哑了,喉中涌出一股鲜血的腥味。
向征噔噔噔跑了出来,急得眼泪都出来了:“你疼吗?你……你是不是要死了?”
他抬眼望向禹靛青,可禹靛青状况更不好,面色惨白得像是随时都要昏过去。
向征狠狠抹了一把泪,架起向尽书两只胳膊:“我带你去医院。”
这崽子力气不小,竟硬生生把向尽书像麻袋一样拖出好几米。
向尽书:“儿……儿啊……你……放手……我、我快被你……拖死了……”
向征一愣,赶紧松了手。向尽书使劲喘了两口气,这才感觉彻底活过来了。挣扎着爬起来,一边使劲呼吸,一边把精神力缓缓注入禹靛青脑中。没多久,禹靛青也恢复如常了。
向尽书拂开他想要搀扶的手,自己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还、咳……还挺严重。”
她生气了。
真的生气了。
如果在之前,这还只是虫族和人类的主核之争、女王之战,她可以不插手,也无甚精力插手。反正复不复活,女王总是要有的,人虫大战也是要有的。女王是谁不重要,谁输谁赢也不重要。但现在不一样了——手伸到她身上了。
这个假冒伪劣的女王,让她、她男人、她儿子受伤了。
好,很好。
向尽书目光平静,但咬得咯咯作响的牙齿暴露了她早已怒极的心情。愤怒过后,那满腔乱窜的火气又渐渐化成了对自己弱小无助、无能为力的不甘。
禹靛青惨白着脸:“对不起……”
是他执意要把安亭带回来,是他低估了人类的行动效率。刚才那道命令响起时,他竟也本能地想攻击安亭,攻击周围的每个人。但他毕竟不同于普通虫族,很快便战胜了本能——他已经跟向尽书联结了,他的精神域只属于她。
可是,安亭的精神力远不如他,怎么能抵抗得了“女王”的命令?这些他怎么能忘?
向尽书低头不语。默然半晌,忽的扭头进屋,“嘭”地一声关上了门。
禹靛青心中一寒,呆怔地愣在原地,直到向征拽了拽他的手:“婷婷怎么办?”
向尽书下手没有留情,估计一时半会安亭醒不过来了。但谁知道他半夜会不会再次发疯,再次攻击人?
“先放到你那屋吧。”禹靛青扛起人,手在向征的脑袋上轻轻揉了一下,“你今天跟妈妈睡,我和婷婷一起。”
“好。”向征点点头,随即想起了什么,追着禹靛青回了房。
——
屋内。
向尽书正盯着手机,专心致志地跟人聊天。
门口忽的响起两声轻叩,她视线停在对话界面上,随口喊了声“进”。门开出一条缝,向征悄悄钻了进来。
“妈妈……”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确认她情绪很正常,才吭哧吭哧爬上床,腻到她身上。
向尽书胡乱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干嘛?”
向征把手上的药膏递给她:“我来关心你,你脖子都紫了。”
向尽书光顾着聊天,也没细看,擦完之后才发现……这特么是个痔疮膏。
向征讪笑两声,毫不留情地出卖了禹靛青:“我爸给的。”
“……反正都是活血的。”她嘟囔了一句,终于扔了手机,呲牙咧嘴地把药抹开。
“还有。”向征从兜里掏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瓶子。
向尽书心中一跳。
这个大小,这个架势……感觉里面藏了一个惊天秘密。
向征讨好地献上礼物,在她耳边悄悄道:“另一半主核,我偷来了。”
说罢扬着头,满脸的“求夸奖求表扬”。
向尽书:!!!!!!
多少个感叹号都不足以表达我现在的我草我草我草!
“你、你们说的任务……就是这个?”
她颤抖着双手捧过这个普普通通、小小巧巧的瓶子,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就像捧着这辈子的所有积蓄。
“对呀。”向征等了一会儿,等不到母亲的虎摸,忍不住有点着急,重重地补充了一句,“主要是我。”
男人只是发号施令而已,儿子才是最有用的。
向尽书把瓶子攥在手心,撩起向征的刘海,在他额头上响亮地亲了一下:“是,你最棒,你最厉害,你……胆子最大。”
短暂的惊喜之后,一阵后怕顺着脊背爬上来。禹靛青真是心大,竟然放心向征孤军深入,还在陆运的眼皮子底下偷走虫族至宝。以陆运的脾气,被这么捉弄,还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
禹靛青也是,闷不吭声的,竟做了件这么惊天动地的事。
啧啧,现在主意大了,知道瞒着她了。
“你爸呢?”
向征被向尽书的撸狗手法撸得瘫倒,当即舒服地哼哼道:“唔……在门口呢。”
向尽书一顿,冲门口道:“进来吧。”
等了几秒,门才缓缓推开。禹靛青一眼就见到她脖子上的掐痕,瞳孔狠狠一缩,顿时化成一座冰雕,不敢动了。
“过来。”她招了招手。
禹靛青低着头蹭过来,在她脚旁坐下,只敢搭一点屁股在床沿。
向尽书失笑:“我又不吃了你,你怕什么?过来给我揉揉。”
禹靛青忍不住松了口气。她不怪他,他就知道她不会怪他。
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自责。她对他的好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她的脾气一点都不好,却一句重话都舍不得对他说;她总是能一眼看穿他隐藏的喜欢和厌恶,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他的自尊,总是把他的每个心意视若珍宝。
那他呢?他能为她做什么?
禹靛青低低“嗯”了一声,坐了过来。手指搭上她的脖颈,力道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很快就驱散了疼痛。
向尽书舒服得也要瘫倒了:“你把主核偷出来,这不是引战嘛,太缺德了。”
“我不能让陆运继续他的计划。”
“为什么?现在有一个人造女王了,再来个虫造女王,正好跟她对抗啊。”
“可她不是女王。假的终究是假的。”
“难道你就不着急?”
“其实……”禹靛青的声音有些发虚,“我一直在想,女王的主核是有意识的,它一直没熄灭,是不是说明,它一直在等待新女王的诞生?”
“安亭不是说了,所有的虫卵都孵出来了,没有女王。哪儿还有机会?”
禹靛青手的动作停了:“我不知道。”
向尽书坐起身:“是不是只要毁掉主核,就必然会诞生新的女王?已经孵出来的虫族,还有可能变成女王吗?”
禹靛青很坚定的摇了摇头,这招只对虫卵有用而已。向尽书顿时泄气了。
“你好像很希望虫族有女王?”
当初她那么抗拒陆运的计划——虽说是个人都会抗拒,但现在又对没有新女王感到失望,禹靛青有点不懂了。
“唔……算是吧。”
“为什么?”
因为不想毁掉你的家,不想两败俱伤,满目荒凉,因为想跟你站在水晶塔上看风景,因为想还给你一个完完整整、生机盎然的虫族。
“你呢,你不希望吗?”她反问。
“我相信女王会做出选择。”他的视线落在那个瓶子上,似乎透过那块淡蓝色的组织看到了悠远、深沉的信仰。
——我相信女王,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他坚信,女王主核没有熄灭,并非不能熄灭,也并非意外,而是在等待一个时机。这半个主核于虫族而言并无实质性的用处,但对向尽书来说……
“所以,”他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这是你的底牌。”
向尽书握着那个瓶子,手心和心口突然变得滚烫无比。
第二天一早,她拨通了卫南的电话。
“我要见司令。”
作者有话要说:作者:你们家为什么会有痔疮膏……(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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