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部就在圣泉花园的前面。
方方正正、规规矩矩的白色建筑, 上挂着六条黑底银花的道旗, 威严气派, 端庄肃穆。屋顶插着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 在狂风中烈烈招展，旗面的金狮像是活了一般, 呲牙怒吼，随风狂舞。
几乎第一眼就能确认，这是一栋政府大楼。
来接向尽书的是个一身黑的中年男人，站在人群中没有任何存在感, 走到哪儿似乎都能跟背景融为一体, 丝毫不引人注意。
自从上了车, 那男人就一路沉默, 一言不发。直到车子驶入司令部的大门, 缓缓在那栋白色建筑前停下, 他才转过身，冲后座几乎快睡着的向尽书道：“书书, 到了。”
向尽书一激灵, 立马搓了搓脸。这个人叫她“书书”, 肯定是跟她很熟悉的长辈。他的打扮一看就像管家或是副官, 多半是卫成的手下。
嗯，多半跟她那早死的母亲也很熟。
向尽书没有理会男人伸出的手, 飞快跳下车，冲他点了点头：“谢谢。”
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防备，太过陌生, 男人忍不住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不记得我了？”
哦，看来是他跟她单方面的熟。
“嗯。”向尽书老老实实点头。
男人也不生气，把外套礼貌地递了过来：“我是卫南。”
向尽书：……然后呢？一个名字就完了？？？
她矜持地笑了一下：“您好，谢谢。”
卫南眼光闪烁，笑容中满溢着慈爱，还夹杂了一丝丝难以察觉怀念，似乎在透过她看什么人。
向尽书飞快穿上外套：“走吧。”
卫南下意识想为她整理围巾，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他也不觉得尴尬，施施然把手背到身后，示意她跟上。
院内戒备森严，一队队蓝色制服、黑色绒帽的军人从他们身边经过，见到卫南时纷纷立定行礼，收到卫南的点头致意后，又整齐地列队离开。全程安静得像是按了静音键。
这让向尽书更好奇了。
但她不敢问，也来不及问，他们很快便步行到了建筑正门。离得近了，建筑物庄严雄壮的气势扑面而来，几乎压得人抬不起头。向尽书只抬头瞥了一眼，便觉得一阵眩晕，于是赶紧收回视线，快步踏入门内。
“啪。”
卫兵很标准地行了一个礼，跟卫南眼神交汇片刻，干净利落地收回了胳膊，低头冲向尽书道：“向中校，请接受安检。”
向尽书：哦，原来你们不是哑巴啊。
来觐见司令，枪是肯定不能带的，但是……
“抱歉，刀也不可以。”
“手持炮也不可以。”
“钢索也不行。”
“打火机……你这个火太大了吧？”
向尽书木着脸指着被搜刮出来的一堆武器：“全都没收吗？”
卫兵犹豫了。按理说携带武器都该没收，更何况这么多——这是来觐见还是来刺杀了啊？但对方的眼神告诉他，这个“是”字的后果很严重。
一旁围观的卫南无奈笑道：“子弹下了，让她带着吧。”
“是！”卫兵三两下操作完毕，恭恭敬敬地递上枪。
“谢谢。”向尽书接过枪，松了口气。
这可都是钱呐！最值钱的就是这把枪了。
卫南走在她前头，声音有些飘忽：“司令在等你。”
那把枪的枪把都被磨掉漆了，扳机周围是被手长期抚摸磨出的一层油光。他看得出来，这是她的心爱之物，容不得别人碰。
从小就是这样，一旦喜欢的东西被拿走，甚至只是被别人碰一下，她就会火冒三丈、暴跳如雷。明明张着一张温柔的脸，却因为暴戾的表情显得格外阴沉凶狠。只有对着妹妹时好一点，除此之外，这世上大概没人能得到她的好脸色。
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啊……
向尽书含糊地“嗯”了一声。越过卫南的肩膀，她只能瞧见他双鬓斑白的侧脸和沉静平和的眼神。跟在他身后，似乎也没那么紧张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目的地。
卫南悄无声息地退到一边，向尽书站在那扇漆黑的木门前，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推开。
门内，卫成正坐在休息桌前，面前摊着一盒吃了一半的饭菜。听见脚步声，他头也不抬道：“吃晚饭了吗？”
向尽书站在门口没动。
卫成放下筷子，抬眼望向她：“过来。”
这是一张跟梦里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唯一不同的就是，眼前的人更显老态，眉梢额角已经布满老年斑。但多出的皱纹和斑点并没有缓和他的戾气，却显得锋芒更胜。
被那双凌厉的眼一看，向尽书顿时觉得一股凉意蹿上脊背。她想了想，走到桌前，拖出椅子，在卫成对面坐下。
卫成对她的顺从很满意，把一盒未开封的饭推到她面前，继续埋头吃饭。向尽书却不敢吃，一直到卫成吃完，收拾好，面前的饭都没有动过。
“怕我下毒？”卫成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很平淡。
向尽书心肝一颤，他们俩的关系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她不知道原身的性格怎样，也不知道跟卫成到底关系差到何种地步，为保险起见，索性垂眸不语，很认真地装起了哑巴。
卫成却不恼。他大概是习惯了她这样，手指在桌面敲了敲：“你的孩子，叫向征？”
向尽书心里“咯噔”一声。
如果他是最近得到的消息，那毫无疑问，一定会认为向征是五年或六年前出生的。而那时候她根本没穿越来，谁知道原身在哪儿？有没有机会怀孕？
“姓向……”卫成自言自语道，“很好，姓向很好。”
向尽书死死攥住衣摆，低低“嗯”了一声。
来之前她就告诉过自己，绝对不能慌，绝对不能被看出任何破绽。假话全部说，真话不全说。不否认，不承认，面对这样的强者，她只能选择顺着对方的意思行事。
卫成听着有些感慨，只是语气并不十分强烈：“你连孩子都生了。”
向尽书又“嗯”了一声，俨然一副做错了事乖乖听训的样子。
卫成对她的反应有些意外，不过他并没有惊讶很久，继续道：“武雪说向征是你的孩子，可武风不是这么说的。”
压根不用威胁，一审就审出来了。
“他说，向征是你养的宠物，是个虫族。所以……”卫成双手交叠，倾身靠过来，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鼓，“你的孩子是虫族，对吗？”
向尽书不吭声。
“父亲呢？是禹靛青？”卫成似乎根本没考虑过别的可能，一上来就认定了禹靛青和向征的身份。
一切挣扎和狡辩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他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卫成从她的沉默得出了答案，但出乎意料地，他却没有过多纠缠这个问题，轻飘飘一句“我知道了”就把话题带了过去。
“把他们带来。”他淡淡道。
这绝不是“有男朋友啦快带回来看看”，或是“哪个混账搞大了你的肚子赶紧让他滚过来”的语气。
——这是命令，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
向尽书终于抬起头，坦然地跟他对视：“不行。”
“尽书，”卫成漠然回望，“你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不管你跟他是什么关系，不管你对他是什么感情，一切都结束了，到此为止。”
任务。
这就是任务。
哦，原来如此。“把人带回来”，就是说的禹靛青。
“据我所知，他身份卡上的信息还是在逃逃犯。你很小心，一路没有用他的身份卡，也没让他放出精神力。但这是栗城，我希望你能明白。这是首都栗城。”
他的意思很明显：即使她不同意，他也有一万种办法把人带过来。现在告诉她，是在给她留面子。
一瞬间，向尽书如坠冰窟，凉意顺着脊背扩散到四肢百骸，彻骨的寒冷让她忍不住想尖叫。
她过于自负的态度一步步将他们拖入泥沼，让他们自投罗网。是她亲手为他们掘开坟墓，敲响丧钟。而他们把全部身心交付在她手上，对即将到来的命运无知无觉。
如果今天在这儿的是向尽书，只是向尽书，她绝对会冷笑一声，在威胁她的人脸上狠狠啐上一口。即便知道没有胜算，她也绝不会轻易屈服。
可她不能。
她害怕，她害怕失去他们。
她怕得半夜惊醒，怕得每次都用力过猛，怕得恨不得把禹靛青揉进自己身体里，这辈子都不分开。
在强权的碾压之下，一切抵抗都如此不堪一击，一切尊严都将化为齑粉。她没得选择。
只是……
她这么倔的人，没到山穷水尽，没到走投无路，怎么肯轻易认输？
半晌，她缓缓吐了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坚定：“我明白，我需要时间。”
卫成盯着她看了几秒，低头把盒饭打开，筷子工工整整放到一旁：“给你三天。吃饭吧。”
————
向尽书回来时，禹靛青也回来了。
韩浪作为一个到哪儿都碍眼的电灯泡，决定去街角的游戏厅了却残生，不想跟这几个丧良心的人说话。金卓和向征闲着没事，也开了游戏玩。
“回来了啊！”金卓敷衍地喊了一声，没有回头。等了半天没人回答，一转头，就看见两人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盯着他的后背。
金卓：……草，忘了。
他手忙脚乱地捡起衣服，想遮一遮后背的抓痕，就见两人“咻”地收回视线，自顾自地从他身边经过。
向尽书：“啧啧！”
禹靛青：“注意身体。”
金卓：“……”
“跟谁学的这么阴阳怪气！”金卓怒吼，“你们俩成天、成天那什么，我说过吗，啊？”
向尽书：“你没说过吗？”
金卓：“哦，我是说过。”
见向尽书出来，他还想耍两句嘴皮子，结果一眼就看见她背上的包，他顿时傻眼了：“靠，不至于吧，说两句就离家出走啊！”
向尽书冲向征道：“狗蛋，先别玩了，去屋里收拾东西。”
“不是吧，你们都走啊！”金卓急得扯她的包。
等向征进了屋，她才面露难色道：“我……最近有点事，要搬走。”
“遇上麻烦了？”
“对。”
“谁啊，武大郎？”
“……不是他。”
金卓了然地叹了口气：“那位的话，我就帮不了你了。”
他还没这个本事跟司令杠。
“不用。”向尽书也是怕牵扯他和韩浪，所以想尽早搬出去。虽然不一定有用就是了。
金卓默默坐回沙发上：“住处找好了吗？”
“嗯。离这儿不远。”
“钱够吗？”
“放心，不找你借钱。”
金卓“切”了一声：“你就吹吧。”
他们东西本来就少，很快就收拾好了，三人跟金卓告了别，踩着雪“咯吱咯吱”往外走。
向征忽的小声问道：“咱们没有家吗？”
总是在路上，总是在流浪，总是要小心被抓走。
向尽书脚步一顿，低头望向向征。他看着并不伤心，就像是随口一问，并没放在心上。
但向尽书却被狠狠扎了心。
“你喜欢王巢吗？”她反问。
向征认真思索了一下：“挺喜欢的。”
对，他是虫族，怎么会不喜欢王巢？那可是温暖、湿润、精神力丰沛得要流出来的王巢啊！
“……知道了。”
她顿时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新住处面积不大，很快就收拾好了。睡觉前，向尽书把在圣泉边折的一枝腊梅放在床头。
禹靛青凑过去闻了闻。好香。
他趴在床上，边摆弄那只花边把今天的事告诉她：“吕北说，向征的病可以治，他那可以配药，吃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替我谢谢他。”
“不用谢，这是他的义务。虫族的义务。”
顿了顿，他继续道：“吕北一直在栗城，第一次有异动的时候他就开始记录了。他跟我看法一样，人类很可能有半个主核，而且主核是活跃的。”
“真的？”
“嗯。这是女王的波动，绝对没错。而且他最近联系过陆运，把这事汇报给王巢，结果发现，王巢情况并不好。低级的虫族突然开始发疯，互相攻击，有些中级的也又症状，总之闹得一团糟。”
“是这半个主核的命令吧。”
“肯定。人类的计划应该比陆运开始得更早，现在说不准女王已经复活了。”
“是么。”
看向尽书有些心不在焉，禹靛青果断结束了对话：“睡觉吧。”
他的手摸向开关，轻轻按下，屋里顿时陷入一片漆黑。
向尽书的双眼却瞪得很大，在黑暗中亮得有点吓人。禹靛青一条鱼似的钻到她身边，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然后挪到她眉心、鼻子，最后落在唇上。
向尽书任他亲了一会儿，才慢慢回应。
今晚的向尽书好像特别沉默，像是发狠一样，力气比平时大了很多。事到一半，禹靛青实在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疼……”
向尽书猛然惊醒似的，停了动作。
“你怎么了？”禹靛青眼中闪着点点碎光，担忧地望着她。
向尽书一个翻身，埋在被子里一动不动：“我好累啊……”
她快要被压垮了。
禹靛青跟她头碰头，并排趴在一起：“那睡吧。”
“嗯……”
夜深了。向尽书却一点睡意都没有。
我爱上你了。
她卷着禹靛青的头发，一句话就这么突然蹦到嘴边。这句话在她嘴里反复咀嚼，缠绕，吞咽，沁出一丝带着苦涩的甜蜜。
是的，我好像早就爱上你了。
她牵着他的鼻子走，引着他一步步落入陷阱，她知道就差这临门一脚，自己就要成功了。可她伸出的脚在表白的边缘反复试探，终于还是小心翼翼地缩了回来。
她想给他一切最美好的东西，想给他承诺，想给他未来。但不是现在。
不是在她仰人鼻息、他躲躲藏藏的现在。
她久久凝望着已经陷入梦境的禹靛青。半晌，她轻叹一声，亲了亲他的头发，翻身躺下。
身后，禹靛青缓缓睁开眼，将手放在心口上。在那双手下，“砰砰砰砰砰”，心脏跳得像要破胸而出。想起刚才从他耳边飘过的话，他忍不住抿着嘴笑了。
虽然声音小得几乎等于没有，可他还是听到了，那句话是——
“晚安。我爱你。”
作者有话要说：向尽书：被现实鸭垮.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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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万更完毕，目前司令卫成的属性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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