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靛青的条件很简单：她必须跟他保持一米远的距离，而且不能再用精神力给他看那种有颜色的东西。
向尽书：“……行叭。”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昨天去找他，就是因为她很肯定他会答应。护卫队随时可能再来，而她不能时时刻刻把向征带在身边。向征的安全现在是头等大事，两人在这点上倒是达成了一致。
然后，他们半同居了。
在给禹靛青介绍了喂饭、尿尿、洗澡、穿衣等等一系列育儿操作流程后，向尽书叫来了向征。
“叫爸爸。”她指着禹靛青。
向征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立刻脆生生地叫道：“爸爸！”
说完挤出两个酒窝，露出一个职业假笑。
禹靛青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
在刚被女王选定的时候，他是极其自豪的。从此他不再是个“还算出众的无性别者”，而是一个“有能力的雄性”了。成为雄性，他就有资格待在女王身边，就有资格进入孵化洞，把自己的遗传物质注入虫卵。
人类那种肮脏的交/配方式早已被淘汰了。
可现在，他做梦也没想到，会跟那么痛恨的敌人，用那么肮脏的方式生下了孩子，而且这孩子还喊他爸爸。虫族从来没有父母子女，只有女王和战士，只有统治和服从。
emmm……心情复杂。
“你要是累了，可以在里面休息。”向尽书说着推开了卧室门。
禹靛青呼吸一滞，下意识转头避开。那个房间，他这辈子都不愿再看。
可在看清里面的场景时，视线却像磁铁一样“啪”地粘了上去，整个人仿佛被钉在原地，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那是……
向尽书站在门边，笑意盈盈：“喜欢吗？”
卧室早已不复之前的昏暗，床边的椅子上放着一盏球状的台灯。跟寻常的床头灯不同的是，这盏灯很亮，像是一颗刺眼的小太阳，瞬间驱散了一切黑暗和阴霾。
借着这灯光，他看清了卧室的布置。床单和枕头都换成了素净的松绿色，床单一直垂到地面，堪堪遮住了底下一大一小两双鞋。
床头裸露的铁管被软绳包裹起来，铁管上头绑着一枝纸做的假花，黄色的小花瓣挤在一根树枝上，花枝的末端还缀着几颗足以以假乱真的花骨朵。床上随意地扔着一个奶瓶，还有两件孩子的衣服。
不一样了。
全都不一样了。
禹靛青放慢了呼吸，犹豫着走了过去。
向尽书心里仿佛有只兔子在撒欢，看着他发亮的眼神，她的嘴角也跟着勾了起来：“我觉得你会喜欢。”
心口好像被滚烫的熨斗抹过，呼呼冒着热气。
他侧过头望着她。她好像真的什么都知道。
“什么时候换的？”话出了口，他才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第一次见你那天。”
那天冒冒失失地闯进他的精神域，她就知道，这个房间对他来说是永远不愿触及的噩梦。其实她也不喜欢这种牢笼似的房间，但她能做的改变有限，资金也有限。而且马上就要离开，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只能做做简单装饰，改变一下氛围。
不过现在看来，效果倒是很好。
禹靛青怔怔地望着床头系着的那支腊梅。
“安亭说的。”向尽书解释道，“听说东陆的梅花很好看，有机会一起去看吧。”
是的，他负责运送圣泉这么久，却从来没有亲自去过大陆东端。听说那边到了冬天会下雪；听说雪花飘落的时候，会有腊梅盛开；听说腊梅很小，很香，开得很热闹。
听说了很多，却从未亲眼见过。
他没有说话，缓缓往前挪出一步，再一步，又一步……终于走进了屋里。
呼——
他进来了。
向尽书眼中满是笑意，扯下向征的袜子，把人塞进被窝里：“妈妈要走了，你先睡觉，爸爸在家陪你。”
连山的比赛要开始了，她今天有两场。
向征点了点头，母子俩一齐转头，询问地望向禹靛青。
禹靛青呼吸一顿，慢慢在床尾坐下，没等思考，脑袋就先一步上下动了动：“嗯。”
“睡吧。”向尽书在向征脑袋上亲了一下，得到一个营养液味的回吻。
隔着一米远的距离，她抬头望着禹靛青：“你的条件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不明所以。
向尽书“噗”地笑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在他头上吻了一下。
“那就从明天开始吧。”
门开，又关上。
满室寂静中，只余下砰砰作响的心跳。
————
一连几天，禹靛青都在晚上八点准时出现在向尽书门口；等她回家时，他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交接班了。
两人几乎都是擦肩而过，没有任何交流，不过向征对他的敌意倒是小了很多。同为虫族，种族天性和父子本能让他们间多了一丝剪不断、理还乱的联系。向尽书心里泛出了几个醋泡，但很快被她戳破。
“狗蛋，现在我的终身大事都靠你了。”
向征很严肃地点头，虽然他根本听不懂。
距离出发只有一天，水星队来了个大单。
“护卫队的任务，五千，接吗？”
向尽书很惊讶：“什么逃犯啊，这么值钱？”
快赶上银蟒兽的价钱了。
“谁知道呢，反正是悬赏的。这种任务别多问，办事拿钱就得了。”
问了一圈，方明怕抓不住逃犯反倒受了伤，韩浪觉得马上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不肯接下任务。
只剩下两个贪财好色的人跃跃欲试。
“不如这样吧，咱们单独接。”金卓起了歪心思，“要是我先抓到人，钱分你一半，你亲我一下，怎么样？”
向尽书“呵”了一声：“我先抓到人，给你一半，你跪下叫爸爸。”
金卓：“……行。”
谁怕谁啊！
反正是个悬赏任务，失败了也没什么损失，而且最近白天都没有活，闲着也是闲着，向尽书是本着“万一呢”的侥幸心理接的。但金卓非得争这一口气，态度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这是这几天的论坛轨迹，去过的地址，上下线的时间。”
“线下身份卡的消费记录。”
两人把线索在桌上铺开。
“我线上，你线下，我最擅长对付男人了。”金卓拍板决定，说着做出了和服软妹一样的娇羞表情。
向尽书：“……呕。”
这两个逃犯隐藏得很好，几乎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最近一个月的线下消费只有两个地方，一个是超市，另一个是药店，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离得十万八千里，没有任何关联。
两张身份卡都是黑市临时买的，根本查不到主人的身份。向尽书开着车兜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任何线索。正准备打道回府，忽的背包里的电脑“叮”了一声。
一分钟前，消费五晶币。地点，诊所。
这个诊所的位置……
向尽书心中微动，调头向西驶去。
水星队的车经过改造，速度很快。不到二十分钟，向尽书就到了诊所的所在地。金卓也刚赶到。
“还挺快啊！”他挑眉。
“抓到了？”
诊所里被翻得乱七八糟，护卫队的士兵正给老大夫套手铐，推着他往外走。
“好像是啊……”金卓有些懊恼，“妈的，又让他们抢先一步！”
向尽书随手翻了翻地上的就医记录，扒了一把头发：“走吧，今天成不了了。”
“唉，那还真是可惜。”金卓奸笑道，“不如我叫你一声爸爸，你亲我一下？”
“滚。”
正要上车，背包里骤然响起急促的铃声。是一个陌生号码的语音通话。
按下接听，一道急促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向征不见了！”
“知道了。”向尽书手一顿，转身关上车门，“我先回去一趟。”
“小心啊！”金卓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她摆了摆手，飞快往家的方向跑去。
此时此刻，禹靛青正站在公寓楼背后的巷子里发呆，直到向征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猛地清醒过来，掐断了跟安亭的对话。
“回家吧。”他定了定神，牵着向征往回走。
走了两步，向征忽的甩开他的手，飞扑到一人怀里：“妈妈！”
向尽书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正站在拐角处的路中央，一手牵着向征，一手松松按在腰间的刀上，神色平静地看着禹靛青。
“什么时候找到的？”
“刚才，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向尽书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我答应不擅闯你的精神域，但这不代表我没有办法听到真话。你今天……又用向征冒险了。”
手中的刀蓄势待发，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他扎个对穿。
禹靛青心中一紧，忙解释道：“我不是，我没有……”
我答应过你的，我怎么会拿他冒险？
向尽书冷笑一声，在他紧张的视线中一步步走近。刀尖挑起他的下巴，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道：“五千块，你的命还挺值钱的嘛。正好我缺钱，你猜，我会不会把你交出去？”
禹靛青倏然瞪大眼。
她知道了……她都知道了？！
看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向尽书施施然收了刀，退了一步。
“向征今天又头疼了，你带他去看病，没想到护卫队突然赶到，你本来想带着向征回家，结果我也前后脚赶到了。你知道我正在追查逃犯，怕我查到你身上，于是叫人带走了向征，然后立刻给我打电话，说孩子不见了。等我赶回来，你再领着向征出现，说刚刚找到人。这样我最多只会责怪你，而不会怀疑你。”
“只是你没想到，我能收到你的消费记录，还翻到了诊所的就诊记录。虽然只写了一半，但我记得向征开过的药。一模一样，你还要怎么抵赖？”
“没猜错的话，是安亭把孩子带走的？你们配合的倒是好，但是我有一点不明白：向征头疼，作为虫族将领，又有这么强的精神力，你为什么不自己帮他，而是冒着被抓的风险，带他去人类的诊所看病？”
明明没有他高，可她睥睨的眼神却忍不住让他脊背发寒。
她冷声道：“禹靛青，你这是在逼我。”
心思被猜中，禹靛青慌乱了几秒，干脆和盘托出：“是，我知道向征的身份可能会暴露，所以干脆放出线索，让诊所的大夫引来护卫队。这样你就会知道，你根本没有能力保护他，只能把他交给我。回到虫族，是最安全的办法。”
“是吗？不如我现在杀了你怎么样？”她狞笑道，“挖出你的精神核，镶在枪上，应当威力不小吧？或者把你交给护卫队，起码能赚五千块呢。”
禹靛青面色惨白，紧紧咬着唇不说话。
他知道，她不过是对他温柔了一点，体贴了一点，他就麻痹大意，放松警惕，以为仗着她那一丝丝的纵容、一点点的喜欢，就可以为所欲为，一次又一次试探她的底线。
不论是精神力还是搏斗，他都没有把握赢她。而耍这种小聪明……现在看来，当真是可笑至极。
他低着头，语气恹恹：“你可以把我交出去，也可以杀了我，但我不会伤害向征。”
他答应过她，也答应过自己，说出去的话绝不会轻易食言。
向尽书瞪了他一眼，转头就走。向征回头“哼”了一声，也不理他。等两人走出很远，他才后知后觉地跟了上去。
到了家，安顿好向征，正要锁门，才发现门口还杵着个人。
“我……”
禹靛青想问，明天她就带走向征，他也快要离开了，他还能来看孩子吗。忽的又想起她很缺钱，他一直对她爱答不理，说不定她真的不耐烦了，一个狠心把他带走换钱。这世上男人很多，她又不是非他不可。
水星队那个金卓对她有意，他们看起来很合适。
他的话顿时卡在嗓子眼了。
“道歉。”向尽书抱着胳膊堵在门口。
“道歉，道歉，道歉！”向征幸灾乐祸，在屋里跟着起哄。
“对不起。”禹靛青真诚道。
“我守约了，离你一米远，没再乱用精神力，你呢？答应照顾孩子，就该有点契约精神。”向尽书淡淡道，“我，最讨厌不守承诺的人。”
禹靛青猛地抬起头。
她……她讨厌他了？！
可是卧室、台灯、腊梅花，她对他的笑，还有、还有……还有这一切，就要没了吗？如果他们只是陌路人，如果她对他没了兴趣，她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他恨她。可恨着恨着就突然变了味儿，拧了劲儿，总是被她气得浑身难受，却忍不住好奇她到底还敢不敢再过分一点。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所有情绪来得太汹涌，将他淹没其中，措手不及。
“亲我一下，我就原谅你。”
向尽书好整以暇地欣赏着他羞赧的神情，不忘嘱咐道：“狗蛋，别看啊。”
他说的这些，她自然相信。他对向征有多重视，她早就见识过了。
但总不能轻飘飘就此揭过，连点利息都不收吧？
禹靛青红着脸左右张望了一下，飞快地进了屋。反手关上门，只犹豫了一秒，就吻了上去。
舌头像是冰凉的鱼，挤入她的双唇，以为只是亲下脸的向尽书彻底呆住了。鼻尖是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口中是他乱撞的舌头，向尽书忍不住逸出一丝笑。
禹靛青被笑得双颊滚烫，恼羞成怒。
一手掐住他的下巴，向尽书微微退后几分：“不对，我来教你。”
说罢，再度吻上他。
她的吻轻柔又缠绵，像是舌尖滚过一团棉花，又像是一颗快要化了蜂蜜糖，很快就让对方缴械投降。两人隔着半臂远的距离，只有嘴唇贴在一起。
疏离而沉迷。
一吻终了，禹靛青早已满脸通红。
“对不起。”他又诚恳地道了歉，“下次不会了。”
向尽书抹了一把嘴唇，矜持地“嗯”了一声，算是原谅他了。
美色误人，啧！
“唉，可惜我白白损失了五千块啊——”她故意唉声叹气，拉长调子。
言外之意，是准备狠狠讹上这个逃犯一笔。
禹靛青立刻道：“我给你。”
她肯留下他一命，已经实属难得。就是、就是有点喜欢耍流氓而已，他已经习惯了。
真的。
“这倒不用，”向尽书转头，笑得非常不怀好意，“唔……我有个提议，你可以考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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