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向尽书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夕阳西沉,低低悬在半空,一片连绵的建筑在天际匀速铺开。在荒无人烟的野外走了三天,人类的建筑物在此刻变得无比亲切,仿佛不用靠近就能闻到诱人的油烟,听见嘈杂的人声。

    照现在的速度,天黑之前就能到杉城了。

    发动机的嗡鸣声和轻微晃动的车厢,让向尽书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几点了?”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

    “少说话。”金卓闻言递了瓶水过来,“不到五点,你还能睡会儿。”

    她坐在最后一排,半靠在两件大衣堆成的枕头上。本来能坐三人的位置,现在全部让给了她和向征;也许是怕碰到她的伤口,向征整个人都缩到了座椅的角落。水星队三个人挤在第二排,除了开车的禹靛青和沉迷上网的金卓外,其他人都睡得东倒西歪。

    向尽书活动了一下胳膊,才发现右肩已经简单包扎过了,止痛药应该也上过了,撕裂的伤口正丝丝冒着凉气。

    她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专心开车的禹靛青:“谁给我包的?”

    金卓“啧”了一声,立马接过话头:“当然是我呀!内衣也是我脱的,你别说,还真有点料。”

    向尽书左手捶了他一拳:“当着孩子说什么呢!”

    金卓“哦”了一声,呲着牙揉了一把向征,又狗狗祟祟地问道:“你妈妈身材真是太好了,啧啧。你看我这么喜欢你妈妈,还这么喜欢你,商量商量,让我当你爸爸行不行?”

    向征不好意思地埋在向尽书怀里,瓮声瓮气道:“你别问我,问妈妈,我听她的……”

    金卓大笑起来:“你这鬼机灵!”

    后视镜里,禹靛青看了一眼打闹的三个人,握住方向盘的手不觉缓缓收紧。

    日落时分,车子终于风尘仆仆地驶入杉城。

    杉城比万木城小,人也少很多。不过相比边城的兵荒马乱,这里倒是一派繁荣祥和的景象。因为是几座大城东进的必经之地,所以杉城的货品格外齐全,价格也算合理,该有的不该有的娱乐场所也一应俱全。入城的人无一不像出笼的野兽,遍地撒欢。

    车在一间小旅馆前停下。

    “三间。”金卓把几人的身份卡一股脑仍在前台,冲韩浪道,“先领你向姐上楼。”

    “好嘞!”韩浪应了一声,拎着向尽书的包“噔噔噔”跑上楼。

    方明冲向征招招手,牵着他一起往上走;安亭跟禹靛青对视了一眼,也跟了上去。只剩下禹靛青和金卓两人。

    金卓见人都走了,掏出根烟点上,偷腥似的吸了一口,把烟圈吐到禹靛青脸上。模样欠得让人手痒。

    “哎,你对她到底怎么个意思?”他似笑非笑,话里话外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

    不知道怎么的,禹靛青一看他这样就来气,面色一沉:“跟你有关吗?”

    金卓猛吸两口,把烟踩灭,眯着眼笑道:“哦哟,不装了?盛世白莲装得不是挺投入的嘛!你喜欢她吗,喜欢向征吗?结婚证有吗?睡过几次就不得了了,真拿自己当大爷啊!”

    他看不见别的,他只知道这男人死赖着不走,还让向尽书受了伤。不愿意付出感情,又想享受别人的保护,又当又立,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他每说一句,禹靛青的脸色就黑上一分,话音未落,肚子上就猛地一阵剧痛。

    “嘶——”他倒吸了一口气。

    禹靛青收了拳头,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上了楼。

    金卓揉了揉肚子,忽的一拍大腿,嘤嘤哭着跑上楼:“书书,我让人打了~~~”

    向尽书正在纠结房间分配的问题,懒得搭理吱哇乱叫的金卓。

    水星队三个人住一间,安亭和禹靛青住一间,她和向征住一间。

    嗯,非常完美。

    ……个屁。

    “你能照顾好妈妈吗?”金卓装模作样地问向征,声音大得整栋楼都能听到,还一个劲地拿眼瞄向尽书。

    向征摇了摇头:“我不太会。”

    “啊哈!”金卓正义凛然道,“那我就牺牲一下,勉为其难地照顾照顾你们吧!”

    向尽书:“滚。”

    金卓:“好嘞。”

    被赶出门的时候,正碰见站在门口的禹靛青,金卓冲他“略”了一下,扒在门边看好戏。

    向尽书挑眉:“跟我一起住啊?”

    禹靛青默然片刻,径直走了进去。也不回答,也不说话,默默打开行李,慢条斯理地往外拿东西。

    “真一起啊?”向尽书一屁股坐到他的衣服上,强行打断他的动作。

    他终于抬起头,从嗓子里挤出一个字:“嗯。”

    向尽书笑了:“欢迎。”

    ……西八!这小妖精真会勾引人!

    金卓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那我去跟婷婷睡。”

    看来有必要跟安亭探讨一下狐媚技巧了。

    收拾妥当,一行饿鬼纷纷出洞觅食。

    金卓甩着钥匙下楼:“我去加个油,谁跟我一起?”

    韩浪痴痴笑道:“我不去,我怕肾虚!”

    金卓踹了他一脚:“谁他妈说我要去那种地方了!你敢跟书书坏我名声!”

    “啊哈哈哈——”韩浪捂着屁股跑了。

    方明笑了一声:“你先去吧老大,老地方等你。”

    期待的眼神投向向尽书,换来一句衷心的祝愿:“注意身体。”

    金卓:“……”

    到了餐厅,几个人扶着墙进,又扶着墙出,一路打着饱嗝回到房间。

    关门落锁,向尽书很自然地躺到床上,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撑着脑袋看着禹靛青。向征有样学样,复制粘贴似的,也躺那看他。

    屋里就一张大床,禹靛青被看得面红耳赤:“你、你们睡吧。”

    嗯,九点多了,是该睡觉了。

    向尽书单手拎起向征:“洗完澡再睡。”

    向征最讨厌洗澡,顿时灵机一动,心疼地吹了吹她的肩膀,带着哭腔道:“疼不疼啊?”

    向尽书被他那模样感动了,安慰道:“过两天就好了。”

    顿了顿:“不要岔开话题,赶紧去洗澡。”

    向征:“……哦。”

    计划失败。

    他失望了一会儿,忽的眨巴着眼睛看着禹靛青:“爸爸!”

    禹靛青眉头直跳,直觉没什么好事。

    “你给我洗澡吧。”向征跳下床,拽着他往浴室走。

    洗澡而已,禹靛青松了口气,自觉地翻出换洗衣服,把人领进了浴室。

    门一关,向征的表情就变了。

    “妈妈因为你受伤了。”他一脸严肃,压低声音道,“如果不爱,请别伤害。”

    禹靛青:“……”这都哪儿学来的?

    向征继续强调:“现在我的女王就是妈妈,你不能伤害她。”

    禹靛青手一抖,毛巾掉到了地上:“你……你跟她联结了?”

    “没有。”向征垂头丧气道,“我们没有女王了,可是我们需要女王。不能让妈妈当我的女王吗?我很需要她的……”

    女王即是母亲,母亲即是女王,千百年来,这两个名词从未割裂。可因为向尽书的出现,“女王”和“母亲”的概念要被重新审视一番了。

    是因为需要成为女王,还是因为女王所以需要,这貌似是一个深刻的哲学问题。

    禹靛青没想到向征能说出这样的话,原来清晰明了的事,似乎突然变成了一团迷雾,越是思考就越是枉然,越是追究就越是徒劳。

    虫族,其实可以自己选择女王的吗?

    禹靛青魂不守舍地站在浴室,直到向尽书进来,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不出去啊?”她又起了调戏他的心思,边走边扯衣服道,“想跟我一起洗,嗯?”

    只微微犹豫了几秒,禹靛青就点头了:“好。”

    金卓说得对,她救了他不止一次,她对他很好,他不能一点都不付出,他不是忘恩负义的人。而且……他害怕。

    他怕她对他狠心,怕她毫不留情地羞辱他,怕她一直不能得偿所愿,最后恢复原来的冷漠和凶恶,再次把他狠狠踩进泥里,就像踩扁一团垃圾。

    现在这样很好,保持现状就好。

    向尽书一个劈叉,差点滑倒。

    草……来真的啊?

    “你不方便,我帮你。”

    他语气严肃,就像作出了“明天朕要发兵攻打敌国”的重大决定。

    “呼——”

    缓缓滑入浴缸,全身瞬间被热水包裹,向尽书忍不住舒服地叹了一声。禹靛青蹲在浴缸边上,边往她身上冲水,边调整呼吸和视线,努力做到心无旁骛。

    金卓所说的“有料”他也懂,人类的审美他还是略知一二的。可知道归知道,因为种族差异太大,所以他很难完全理解。虫族除女王外没有雌性,在这方面的经验他几乎为零。

    什么才算是美的,什么才算是……诱人的呢?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

    她的右手架在浴缸外,肩上几道抓痕血肉翻飞,血迹干了一大片,凝固在伤口周围,像是狰狞的兽嘴——那是为了救他受的伤。

    随着毛巾的擦拭,伤口深处的嫩肉又不断渗出血来,疼得她嘶嘶抽气。于是毛巾的力道越来越轻,越来越轻,轻到仿佛有羽毛在皮肤上搔动。

    伤口又疼又痒,向尽书死死掐着大腿才没让自己叫出声。半晌,煎熬的擦身才终于告一段落,她浑身一松,“马拉之死”似的倒在一旁。

    “人面猿的事,是你干的吧?”

    她才不相信什么苍天有眼,如果不是被控制了,就算野兽也不会攻击自己亲妈啊!

    禹靛青垂着眼“嗯”了一声。略施小计罢了。

    “谢谢。”

    “……不用。”

    两人于是又没话说了。

    怕换水麻烦,向尽书泡了几分钟就匆匆结束,穿好衣服。看着鸵鸟一样埋着头的禹靛青,她忽的眼珠一转,欺身上前。

    “你现在能碰我了?”她往前迈了一步。

    “特殊情况。”禹靛青后退了一步,被逼得抵到墙上。冰凉的瓷砖贴上后背,让他一个激灵,下意识抬起手。但是——

    不,不能推。

    她肩上还是伤,推这一下后果不堪设想。于是那双手就这么傻傻地停在半空,像是在等人击掌。很快,他就泄了气,像一株被使劲撸过的含羞草,手臂垂在身侧,整个人耷拉成一团。

    “意思就是,刚才那种程度可以接受了?”

    PTSD的程度不同,对于肌肤接触的底线也不同。如果帮她冲水是可以接受的,那么……

    她想了想,隔着半臂远,戳了一下他的手背:“这样呢?”

    “嗯。”

    食指勾住他的一根手指:“这样呢?”

    “……嗯。”

    手掌贴上他的掌心:“这样呢?”

    手瑟缩了一下,猛地往外抽。才抽到一半,动作忽的停住了,然后往回重重贴了一下,似乎是在强忍着恐惧的本能讨好她。

    啧!

    可爱,想日!

    向尽书适可而止,揪住他的一根手指晃了晃,自言自语地抱怨道:“这么下去,下辈子才能睡到你了……”

    禹靛青没说话,垂眸侧头,视线落在脚边,但手指却试着用力回勾了一下。

    她灵光一现,忽的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充满颜色的笑容。

    “一根手指……也够用了。”

    这个澡洗了足足一个小时。

    出来时,向尽书满脸通红,神清气爽。禹靛青精神恍惚,一脸懵逼。

    “快睡吧。”她掀起被子钻了进去,紧紧贴着床边躺下。向征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自觉地抱住她后腰。

    眨眼间只剩下三观尽裂的禹靛青,木然地站在屋子中央。僵硬的手指仿佛不属于自己,生硬地活动了一下,乱成一锅粥的脑子才理清现在的状况。

    原来……还可以……这样的吗?!!

    刚才的事,严格来说并没有多少肌肤接触,所以他并不讨厌。如果以后都那样的话,也许可以接受的吧……

    ————

    半夜,门口突然传来响动。

    禹靛青猛地睁开眼,转头望去。床的另一边只剩一大一小两个窝。

    他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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