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发生这样的变故, 众人皆尽呆住。
殿上一片寂静……
惟有樊宜玉撕心裂肺的大声嚎哭着。
顷刻间,她已经明白了叶蓁蓁的暗示——想要避开与宁王打照面?装病、装受伤是最好的!就算被拆穿了也没关系,最多被贵人们认为她太娇气了。
但要是没被拆穿的话, 那岂不就是……名正言顺的可以不用参加明天的宴会了?
要知道, 今天是后宫贵人见面会, 皇上和宁王不会出席;明天可就是皇上宁王一块儿来呢!
于是樊宜玉卖力的表演着,将子虚乌有的“被踩到了脚”的痛苦给演绎得……
简直死过去又活了过来!
朱弱儿也愣住。
——她有没有踩住樊宜玉的腿?
那当然是没有了!
所以樊宜玉这是……陷害她???
啊呸!
忠毅伯府和宁乡伯府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喂!我根本就没有踩到你,别在这儿装模作样的……”朱弱儿拼命地想要拔出那只被樊宜玉抱住的腿儿……
樊宜玉当然死命地抱住、不肯松手!
这一来一往的……
朱弱儿一失足,还就真的踩到了樊宜玉。
再想想昨晚上遇到宁王的恐惧……
樊宜玉毫不客气的“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回是真哭。
哭得那叫一个哀痛欲绝、涕泗横流……
一点儿也没顾及形象!!!
庄皇后看不下去了:“来人, 快把樊家小娘子扶起来,宣御医!”
有宫人上前、扶住了樊宜玉。
朱贵妃则连忙朝着朱弱儿招手。
朱弱儿委委屈屈地过去,哭丧着脸、扑进朱贵妃的怀里撒娇:“姑妈, 我没踩着她!是她自个儿作……”
朱贵妃一边抱着朱弱儿、给她顺气儿,一边冲着樊宜玉说道:“樊家小娘子,我们弱儿打小儿就被宠坏了, 你是个懂事的, 可别跟她计较啊!”
她手上的宠溺、嘴里的“谴责”,到底偏向哪一方?
还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樊宜玉这会儿戏精上头, 被宫女们扶起来以后, 扮出了一副虚弱得快要死掉的样子:“民女不敢……是民女不好,怨不得弱儿姐姐!民女给弱儿姐姐赔罪了, 弱儿姐姐可千万别和我一般计较!”
——这是和她堂姐樊宜兰学的!樊宜兰想欺负谁、就直接狠狠地打上去,然后嘴里必定道歉、面上的表情必定凄楚……
不得不说,这一招还挺好用。
大伙儿都不瞎, 方才朱弱儿是不是真踩了樊宜玉、人人心里有数。
但朱贵妃的作派……
再加上樊宜玉“真心实意”的道歉……
嗯,被“欺负”的一方还给道歉?
当下,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有些……精彩了。
“哟,这是怎么了?”一道清丽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个锦衣少女进入了殿中,朝着庄皇后、朱贵妃与魏贵嫔行礼——
“清敏见过皇伯娘,见过贵妃娘娘、见过贵嫔娘娘!娘娘们万福金安!”
庄皇后挥手免礼,又问她:“你怎么来了?那边儿呢?”
“一切安好!”清敏县主笑道,“就是听到皇伯娘这边儿热闹,过来凑个趣儿!哟,弱儿妹妹,你怎么了?”
朱弱儿正在气头上,既不理会清敏县主、也不和她说话,就是怒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就把头扭到了一旁。
清敏县主便又转头看向了一旁哭哭啼啼的樊宜玉,“这位是……”
魏贵嫔介绍道:“这是忠毅伯府樊家的小娘子。”
清敏县主眼中精光四射!
但随即,她便恢复了正常:“原来是樊家的妹妹呀!做什么哭?”
樊宜玉怯生生地看了朱弱儿一眼,摇摇头:“是玉娘不好……”
庄皇后笑道:“清敏来得正好,你弱儿妹妹不小心踩疼了你樊家妹妹的腿儿,就烦你带了樊家妹妹下去歇息一会子,我已让御医过来了……你们去偏殿可好?”
清敏县主朝庄皇后行礼:“清敏谨尊皇后娘娘懿旨!”
跟着,她笑盈盈地走到樊宜玉身边,温柔和气地问道:“妹妹,可还走得动?不若让人背了你出去?”
樊宜玉想着做戏要做足,于是便咬牙点头。
当下,清敏县主就便命一个宫女儿背起了樊宜玉,带着她离开了。
坐在正殿一角的叶蓁蓁略微松了口气。
——只要有了“被踩到”这个由头,后边儿就不怕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嘛!回去以后,要怎么把樊宜玉的“伤情”夸大……也能再想法子。
接下来,又有秀女们分班列队的进来向庄皇后请安。
但朱弱儿就那么大大剌剌地窝在朱贵妃怀里,得意洋洋的也受了众秀女们的跪拜!
她甚至还不停地和朱贵妃说话、引开朱贵妃的注意……
好些旁观的秀女们都忍不住面露鄙夷之色,心想这也太过了吧?朱贵妃是宁王生母,今儿的相看,不就是朱贵妃挑儿媳?可朱弱儿却一直在分散朱贵妃的注意力……
这朱弱儿摆明了就是不希望别人中选嘛!
当下,有人庆幸、自然也有人忿恨……
但一个半时辰过去,庄皇后也接见完了所有的秀女。
于是,庄皇后又对秀女们说了几句话,便吩咐摆宴开席。
叶蓁蓁默默的,陶夭夭也是默默的……
事实上大部分的秀女在用饭的时候都不敢抬头,只是遵照昨天燕嬷嬷的教导、在庄皇后举杯邀酒的时候,也高举摆放在面前小几上的酒杯、与所有的秀女们一块儿齐声祷祝。
用完了筵席,庄皇后便命众女去御花园里游玩、以消食,休息时间为一个时辰。她与朱贵妃、魏贵嫔等人便去休息了。
叶蓁蓁跟着众女去了御花园……
大约是昨晚上出了冷冰玉的事儿,所以御花园附近多了好些宫侍、宫女,她们站在花园外沿处,很明显是不让秀女们离开御花园。
叶蓁蓁当然哪儿也不肯去。
昨晚上与众人的相处,叶蓁蓁已经明白部分秀女的立场。
当下,她就拉着陶夭夭、与一众无心中选的秀女们坐在御花园里最最中间、最最敞亮的地方……大伙儿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坚决不落单、不离开。
好不容易捱到了下午的才艺表演。
秀女们的表现、被分成了态度截然不同的两种立场。
一部分是以叶蓁蓁陶夭夭为代表的,只求四平八稳不要太出众、但也不要出错的;一部分是挖空心思、使尽了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的……
嗯,也是托了陶夭夭的福。
陶夭夭和叶蓁蓁搭档,两人率先上场表演。
一个画画、一个弹琴……
陶夭夭认认真真的画,叶蓁蓁老老实实的弹琴。
不过,在弹琴的时候,叶蓁蓁“不小心”弹错了一个音……
她一“惊”、吐了吐舌头,然后又“自以为是”的飞快补救了一下,抢着节奏拨弄了一下正确的弦……
她虽美貌、却因身材矮小,显得有些稚气。弹琴的技艺嘛……被她刻意把情绪、节奏给控制得平平无奇,且还出了这么一个错?
叶蓁蓁的“小动作”,使坐在上座的庄皇后等人忍不住都笑了,坐在下座等待献艺的秀女们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相对于叶蓁蓁那显略得有些稚气、笨拙的琴技……
陶夭夭的画,就十分惊艳了!
庄皇后很是高兴,说了一迭声的“好”……
朱贵妃、魏贵嫔当然也凑趣儿,直把陶夭夭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
于是,再再再一次托了陶夭夭的福,因和她搭档,叶蓁蓁也跟着得了不少贵人们的赏赐,小小的发了一笔财。
接下来,就是其他秀女的表演了。
萧仙娘表演的是写字。
只见她立于案前,左手负于身后、右手执笔,动作潇洒大气地在纸上一挥而就……
她的侍女小心翼翼地吹干纸上的墨迹,与另一个宫女儿一块儿,将这幅狂草“卜算子山河壮”展示给众人看。
叶蓁蓁敏锐地注意到,萧仙娘正有意无意地朝着她投来了注视……
她扫了一眼那幅字。
——祖翁常说,字如心境。
一个人写出来的字、常常能体现出他的胸怀。
萧仙娘写的这幅字么,老实讲,狂草笔触确实够大气、词意也是壮哉山河……
可在祖翁书房里呆久了、看多了前朝各大文豪真迹的叶蓁蓁却并不认为,萧仙娘有这样儿的胸怀、有这样儿的腕力能写出这样的字儿。
大约是……仿写的?
饶是如此,叶蓁蓁还是应该景儿似的、露出了惊艳的表情;萧仙娘这才高扬着下巴、满意地带着胜利的微笑转过头去。
相对于萧仙娘的“冷静大气”,朱弱儿就显得太不上心了!
她表演的是舞艺。
没有伴奏、也不换衣裳,就拿了块帕子挥了几下、随便哼哼了几声……然后就害羞地扑进了朱贵妃的怀里。
庄皇后没吭声,端端正正地坐着,目不斜视。
倒是魏贵嫔笑话朱弱儿:“平日里哄得你姑妈还请了梨园的头牌角儿教你跳舞!今儿可被捉了个正着!这不是偷懒是什么?”
朱贵妃无奈地说道:“哎哟,我可真是拿她没办法啊!”
魏贵嫔用帕子掩着嘴儿笑……
朱弱儿则冲着魏贵嫔做了个鬼脸,然后直把头往朱贵妃的怀里拱,于众目睽睽之下上演了一出母慈女娇的戏码。
庄皇后依旧目不斜视……
对于叶蓁蓁来说,已经表演完了、就证明着可以放松心情好好欣赏别人的表情了。
最最让她人感到惊艳的,是贵女胡黛溪与她的婢女流惠合力献上的一出双人舞。
流惠不仅生得美丽、气质妩媚,就连腰段儿也柔软得不像话!也不知花了多少年的功夫、才练就出这样柔软的身段儿!
可以说,近百位秀女们的表演中,流惠的舞蹈是最最好看的。
就这样……
百余位秀女总算是完成了表演,除了中途离场的樊宜玉以外。
庄皇后笑道:“好啦,今儿个总算是大开眼界,才教我晓得原来我朝还有这许多才艺双全的漂亮小娘子们!今儿你们也累了,我就不留你们啦,好好回去歇着……缓过劲儿来明儿好参加你们皇上设的群芳宴!”
众女在燕嬷嬷的示意下,向庄皇后请安、谢恩,然后排着队儿退出了凤仪殿。
回到秀女们住的宫殿,叶蓁蓁和陶夭夭打了声招呼、立刻就带着寄姐儿去了樊宜玉住的屋子。
可樊宜玉不在、朱弱儿也不在。
没法子,叶蓁蓁只好托了吴嬷嬷去打听。
过了许久,吴嬷嬷回来告诉她——
“听说樊家的小娘子受的伤不轻,已被清敏县主接去文绣阁、亲自照顾了。”
——清敏县主是淳王庶女,平时住在宫里,文绣阁便是她住的地方。
叶蓁蓁怔住。
樊宜玉的“伤”,她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但是,她想起了上元节的那天晚上,樊文昭火烧旧城楼,是因为正好淳王经过、才救下了他的;且后来樊文曜因落水而病重、也是淳王费心安排了御医去救回来的……
以及后来,淳王又赐衣给她家祖翁、却遭驳拒……
叶蓁蓁倒抽了一口凉气。
——她知道自家是坚决站在皇上这一边儿的,当属不折不扣的保皇派!
但樊家……虽不知樊伯爷的立场,可事到如今、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们已经接受了淳王的好意,怕是……摘不清了。
可叶樊两家同出一源,无论樊家站了淳王一派、抑或是宁王一派,恐怕两家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好了。
且祖父与樊伯爷几十年的交情,恐怕也……
想到这儿,叶蓁蓁抚住了心口。
她心里有些难受。
“五娘子可还好?”吴嬷嬷关切地问道。
叶蓁蓁摆了摆手。
想了想,她开口询问:“吴嬷嬷,敢问……清敏县主此人如何?”
吴嬷嬷沉吟片刻,答道:“清敏县主是淳王府的庶女,她的生母……呃,为先淳王妃不喜,且生下她不久便去世了。太后看她可怜……还吃奶呢、就把她带进宫里来,由皇后、贵妃等轮流抚养。后来慢慢大了,也说不上和谁特别亲近,总之就是能在太后、皇后和贵妃跟前说上几句话罢了……”
顿了一顿,吴嬷嬷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悄声说了句:“她和宁王一块儿长大的,算是青梅竹马……宁王很听她的。”
说完这句,吴嬷嬷顿时往后退了一步。
叶蓁蓁睁大了眼睛。
她当然明白,吴嬷嬷的肢体语言其实就代表了——我真的只能说这么多了,你要再问别的、我可什么也不会回答……
叶蓁蓁感激的朝吴嬷嬷行了个礼,低声说道:“多谢嬷嬷!”
跟着,她又拜托吴嬷嬷:“虽是有些不近情理,但蓁蓁还是想求嬷嬷一事。”
吴嬷嬷听了,谨慎地答道:“五娘子只管说,只我老婆子人微言轻、还得先看看能不能办到。”
叶蓁蓁道:“求嬷嬷今儿夜里就留在屋里陪我,只要能平平安安捱过今日……”说到这儿,叶蓁蓁心里冒出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她试探着、含含糊糊地说道:“……只要一切都平平安安的、顺顺当当的,明儿回去了,我、我当多谢……多谢二郎……的相助之恩。”
虽是祖父交代的、头上戴着蓝芯黄花之人是可信赖的,但叶蓁蓁并不认为、自家有能力把手伸进后宫里。
所以这一招,不过是炸胡罢了。
谁知吴嬷嬷微微一笑,也不搭腔,只朝她行了一礼就走了。
叶蓁蓁的心儿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心想,不会是押错了罢?
没想到等用过晚膳以后,吴嬷嬷抱着她的铺盖过来了……
叶蓁蓁抿着嘴儿笑。
陶夭夭的侍女金莺儿奇道:“嬷嬷,您在宫里可是有单间住的,怎么也来蹭我们的地铺?”
吴嬷嬷看了叶蓁蓁一眼,无奈的笑道:“傍晚五娘子和我说,昨儿夜里冷冰玉……她害怕,教我这个老婆子过来陪她一宿……”
一听到“冷冰玉”三字,金莺儿便打了个哆嗦:“本来我没想起来、并不怕的,嬷嬷您一说我就……我怎么就觉得有点儿冷呢?哎哟夜里起夜可怎么办!”
叶蓁蓁也疑心冷冰玉之死另有蹊跷……
但眼下,吴嬷嬷把她的铺盖抱了来?
这是不是证明着,叶蓁蓁的猜想……是正确的?
吴嬷嬷真是武霸图的眼线?
天哪!他到底在筹划着什么?怎么连后宫里也……
叶蓁蓁心里七上八下的,既高兴她猜中了、也在担忧着不知道他的志向到底是什么!
但她觉得,再不能拖下去了。
得找个机会和他好好谈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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