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躺在床上, 眼睛一直怔怔地看着帐子顶……
天亮了。
有人轻轻地推了推房门……
昨儿夜里，房门被叶蓁蓁给上了栓，门没有被推开。
“五娘子？五娘子可起了？”寅姐儿小小声在门外喊道。
可叶蓁蓁不想动。
寅姐儿走开了。
过了好一会儿, 寅姐儿又过来叫了一回。
叶蓁蓁还是不想动……
没一会儿, 寅姐儿去喊了寄姐儿过来, 寄姐儿也叫了一回门。
叶蓁蓁继续不为所动。
寄姐儿大约有些着急了，似乎交代了寅姐儿几句、便匆匆离开。
很快，凌乱的脚步声音由远而近——
“蓁蓁啊……蓁蓁？可醒了？乖儿快开门！”崔氏在外头叫门。
叶蓁蓁叹气，挣扎着起来, 光着脚儿跑去开了门。
崔氏与寅姐儿、寄姐儿、并庞嬷嬷一窝蜂的进来了！
叶蓁蓁红肿着双眼、大大地张开了双臂，朝她娘直扑了过去！
“娘亲！娘亲啊，你怎么……才来救我！”她哭了起来, 声音嘶哑难听。
崔氏被吓了一跳，紧紧抱住女儿，急问：“这是做什么？做什么……”
叶蓁蓁不说话, 只是抱着她娘放声大哭！
庞嬷嬷猜测道：“怕是梦魇着了？”
急得崔氏紧紧地抱住叶蓁蓁、搂着她往里走, 又回头对庞嬷嬷说道：“……快去外头叫一叫蓁蓁的乳名儿！寄姐儿去我屋里拿了定惊的珍珠粉和蝉蜕乌胶丸来，寅姐儿去取百合香, 给你五娘子焚香定惊！再来个人、去厨下要鸡蛋羹……”
屋里、院子里的侍女仆妇们被崔氏指挥得团团转！
叶蓁蓁被母亲扶着、上了榻。
她死活都要拉着母亲一块儿……
崔氏无奈, 只得除了鞋、上床和女儿一块儿挤着。
“娘亲！”叶蓁蓁委委屈屈地窝在母亲怀里，哭哭啼啼地质问道：“……你不要我了是不是？是不是？”
崔氏嗔怪道：“你说什么胡话？是不是做噩梦了？”
叶蓁蓁哭着摇头：“有人要拿了我去……还要扒了我的皮、抽了我的筋！娘亲, 蓁蓁害怕！蓁蓁不要离开娘亲，要我离开娘亲，除非我死……”
她大哭了起来, 声嘶力竭。
崔氏被吓坏了，抱住女儿，亦哭了起来：“这是做什么？做什么……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一晚上就、就中了邪？我的儿啊……娘可只剩下你这一根独苗！要你也有个三长两短，娘也不活啦……”
正在外头替叶蓁蓁叫魂的庞嬷嬷听到屋里闹得不像话……
匆匆跑过来看了一眼，又飞快地跑去找小汪氏了。
一宿没睡的叶蓁蓁哭闹了一场、被母亲给哄着、拍着，已经昏昏沉沉的睡去……
那边小汪氏得了消息，急急地赶过来，才问了崔氏几句话，叶蓁蓁便猛地惊醒，又哭闹了起来：“我不去！不去不去！救命啊！救命……娘亲救救我！祖母！祖母救我……呜呜呜祖翁！救命啊……”
小汪氏也呆住，急道：“这是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夜里是谁值的夜？是不是半夜被猫儿狗儿给吓着了？”
崔氏只会哭；寅姐儿已经吓傻了、也只会哭；寄姐儿也被吓得说不出话来，最后还是庞嬷嬷牛头不对马嘴的说了几句……
突然有婆子气喘吁吁的跑来报信儿：“伯夫人！伯夫人……外头来了人！说、说是咱家的大爷回来了……”
众人齐齐惊呆。
唯有叶蓁蓁还在哭喊：“我不去！不去！哪儿也不去……”
半晌，崔氏回过神来，怒骂那婆子：“呸！哪儿来的江湖骗子？竟敢冒充你家大爷！还不快快打了出去！”
那婆子畏畏缩缩地说道：“有、有个宫里的太监……不、公公！是位公公送着大爷回来的。”
这下子，连崔氏也惊呆了。
宫里的太监把大爷送了回来？
有宫里派来的太监在……
大约不会是骗子。
可是……
哪一个大爷？？？
宁乡伯府统共就只有一位大爷。
——那便是……她那早已死在异国他乡的夫君叶伯轩！
崔氏目瞪口呆。
小汪氏终于回过神来，问那婆子：“你说什么？”
婆子吞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说道：“宫里来了位公公、陪着个……男人，来了咱们府上。那公公说、那个男的……就是咱家的大爷！管家一见他、就喊了他一声大爷、他……他还应了，然后管家让奴速来通报。啊，对了，伯爷和三爷已经……去见了。”
婆子这一番话还没说完，崔氏便跑了出去——
叶蓁蓁急忙朝着母亲伸出了手，急急地唤道：“娘亲！娘亲……”
崔氏却恍若不闻，已跑远了。
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叶蓁蓁哭得肝肠寸断!
小汪氏心疼坏了，连忙坐在床边连声安慰：“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哭成这样？蓁蓁到底有什么伤心事？只管和祖母说，自有祖母为你做主……”
叶蓁蓁泪眼婆娑地看着祖母，“哇”的一声、扑进祖母怀里大哭：“祖母！祖母……我只有你了，只有你了啊……”
小汪氏抚着孙女儿的背脊骨，叹道：“痴儿，痴儿……莫要哭了啊，祖母哪儿也不去，就在这儿陪着蓁蓁，好不好？”
后来小汪氏一直陪着叶蓁蓁，果然哪儿也没去。
直到叶蓁蓁被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叶蓁蓁发现屋里只有寄姐儿在。
寄姐儿正在做针线活，见小主子醒了，立刻把手里的活计放下，奔过来急问：“五娘子可总算是醒了！”
因见叶蓁蓁怔怔的，寄姐儿又轻声问道：“五娘子可还觉得好？都昏睡了一整天了，这会子天都快黑了，怕是饿了罢？奴给您拿些吃的来？”
叶蓁蓁摇了摇头。
她默了一默，问道：“你们给我灌药了？”
嘴里腥腥苦苦臭臭的……
一股子浓重的药汤味儿！
寄姐儿点头：“伯夫人请了无安道爷过来，给您看了看……无安道爷说，您这是被累着了，又受了惊吓的缘故，让煎碗定神汤、服下，再睡上一觉就好……”
说着，寄姐儿又道：“奴和寅姐儿喂您吃药的时候，您是清着的，还嚷着说不吃呢……这会子忘了？”
叶蓁蓁摇了摇头。
突遇变故，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恍惚惚的，似乎记得是看到了无安道长，也好像是被侍女们喂了汤药……
但她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外头怎么样了？”叶蓁蓁低声问道。
又说了一句话、才发现自己喉咙疼得厉害、嗓子也沙哑。
寄姐儿犹豫了一会儿，小小声答道：“奴一直守着您、就没有出去过，不晓得外头的事儿呢！不过，那会子奴使了寅姐儿去外头看……叫她进来，问问？”
叶蓁蓁点头。
寄姐儿柔声道：“那您可得先吃点儿绵粥……已经煲煮了一整天了。”
叶蓁蓁又点了点头：“倒了茶水过来……我要漱口。”
寄姐儿笑了。
她急急地出去，不大一会儿就唤了寅姐儿进来，她也端着托盘、拿了绵白粥和茶水进来了。
当下，寄姐儿先是服侍了叶蓁蓁漱口中、吃白粥、寅姐儿则说起了早上的那一幕——
“早上家姊打发我去外院的时候，我就看到……大爷带着两个人跪在伯爷跟前，抱着伯爷的腿儿直喊爹！伯爷都呆了，后来才问‘你是谁’，那位答‘我是你的大儿，我回来了’……”
“然后那个公公就劝，说在大街上不好看，让进府再说。大伙儿就进来了……大爷就让跟着他一块儿另外两个儿郎……一个约摸和樊曜郎差不多年纪、一个看着和我们五娘子差不多年纪的儿郎，让他们喊伯爷为祖翁……”
听到这儿，寄姐儿大吃一惊，颤声问道：“什么？什么……这、这……”
叶蓁蓁牙关紧咬、双手互掐。
昨儿夜里，武霸图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话——
“你爹没死……他已经回来好几天了！”
“原来这些年他一直呆在栖霞国……”
“他当了栖霞国的摄政王、还娶了栖霞女王为妻。”
“栖霞国政变，栖霞女王被大臣赶出了宫、失踪了……”
“你爹就带着两个儿子回来了。”
“他毕竟是你爹、皇上也不好越过他、直接为咱们赐婚，所以……”
“大约天一亮，他就要回来了，蓁蓁要警醒些，莫要因为他是你爹，你就……”
“我不舍蓁蓁，但栖霞政变定有蹊跷。且栖霞国位处北寮后方，我必须前去打探消息。将来若有可能……说不定栖霞能成为咱们的棋子、以对抗北寮，咱们就能趁机收复中原十九州了，这是我的意愿、也是皇上的意思。”
“蓁蓁聪慧，所以知道本朝以孝治国，蓁蓁莫要恼他，就算心里有怨气、也要千万压住，一定等我回来。”
怪不得！
怪不得……
叶蓁蓁咬唇冷笑。
怪不得淳王妃突然急吼吼地带着济阳候上门来相看呢！
淳王压根儿就不在乎清流党派之首的叶家祖翁，因为淳王已经利用清敏县主绑牢了樊文曜！而叶樊其实是一家，并不是想割席就能割席的。
所以，淳王根本就是冲着叶蓁蓁的父亲——叶伯轩来的！
呵呵呵……
他当了栖霞国的摄政王？
还娶了栖霞女王为妻，更生下了两个儿子！！！
好吧，那个见鬼的栖霞国根本就是名不见经传、压根儿就不知道在哪儿！可是，整整十四年了啊！！！
当年钱玉籍大人的马夫也辗转流浪了五年、才终于回了朝……
叶伯轩失踪了整整十四年、还贵为栖霞国的摄政王，他根本就是……有权有势！就算不亲至、派人送个信儿，让家里人知道他还没死……不行吗？
呵呵。
也对哦，他还娶了栖霞女王！
那自然是不能让新妻知道原配的存在了。
叶蓁蓁一想到这些年来、她和娘亲吃的苦……便恨之入骨！
她原以为父亲为国捐了躯，死得光荣、死的惨烈、死的有骨气！
却没想到……
哈哈哈哈哈哈还真讽刺啊！
叶蓁蓁被气得笑出了眼泪。
寄姐儿奇道：“要说大爷后来又再……纳了妾，紧跟着又生了个儿子，和咱家五娘子一般大小……嗯，略小几岁，倒也说得过去！可你说，还有一个和樊曜郎差不多年纪的？？？”
寅姐儿点点头。
寄姐儿道：“我不信！”
寅姐儿嚷道：“可是他兄弟二人生得一模一样啊……不过，年长的那位是金色的头发、年纪小的那个倒是黑色的头发。”
“这……”寄姐儿语结。
叶蓁蓁深呼吸——
“后来呢？”她问道。
寅姐儿答道：“后来大少夫人冲了出去，一把抱住大爷、痛哭了起来。听说大爷还带回了两个儿子、又见那两个儿郎都那么大了，大少夫人就用头去撞大爷，还说她在家守着、大爷却在外头纳了小的，她不如去死……”
“大爷哄了大少夫人几句，大少夫人就、就……”说到这儿，寅姐儿抬起头、悄悄地看了小主子一眼，遂又低下头去说道，“……大少夫人就好了。”
叶蓁蓁再一次攥紧了拳头。
寅姐儿小小声对叶蓁蓁说道：“五娘子，大爷还问起了你和已经去了的大郎，听说大郎已经……大爷当场就哭了。后来大少夫人又说你今儿不大好，大爷就说、先不过来了，怕吓着你，等你好了再见……”
叶蓁蓁的眼泪莫名就淌了下来。
寄姐儿连忙放下了粥碗，去拿了方帕子过来，轻轻地替叶蓁蓁拭泪。
叶蓁蓁一把夺过帕子，胡乱抹了抹泪痕、便恨恨地用手里的帕子抽打着床头的蚊帐柱子：“……这么多年他也不回来、任凭我和娘被二房欺负得和什么一样！原来他在外头纳了小的、还生了儿子！他怎么就没死在外头……”
二婢被吓得脸儿煞白！
寄姐儿连忙朝着妹妹使眼色……
寅姐儿会意，赶快跑过去把房门给掩上了。
寄姐儿这才劝道：“往后五娘子可再不能说这样儿的话了，须知子不言父过……”
叶蓁蓁气苦，扔了帕子就俯在床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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