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叶蓁蓁就收到了武霸图寄回来的信。
是她的好朋友东歌捎回来的。
喜得她把东歌带进了后院，先扔了两只活鸡过去、请东歌饱餐一顿，然后又赶走了下人们, 嘀嘀咕咕的和东歌说了好久的话——
“东歌, 你从郎君那儿飞到我这儿, 到底花了多长时间呀？”
“东歌你在天上飞、往下看的时候，地面上是什么样儿的啊？”
“东歌你究竟是怎么认得路的呢？”
“东歌，天气越来越冷了，你在天上飞, 风儿更大吧？你到底怕不怕冷……”
东歌当然是一副睥睨天下的冷傲模样儿，理也不理她。就算看她一眼，也是冷冷的、不耐烦的, 大有“女人果然都是蠢的”这样的意昧。
一如那年叶蓁蓁初识武霸图时、他冷酷与漠然的外表。
所以叶蓁蓁就是爱极了东歌。
和东歌聊完天以后，她才拿过了武霸图的回信。
在信中，武霸图用只有夫妻俩才知道的暗语、告诉叶蓁蓁, 百里俏的身份是真实的, 也正因为这样，才让他感到十分棘手。所以才催了叶蓁蓁过来处理此事。武霸图的意思是, 亲弟只有一个, 若三郎是真心想和百里俏在一块儿的，那也只能认了。
至于叶蓁蓁的提议, 武霸图是同意的。他已有安排下去，再过几天就能寻到人手替换三郎。
得了这个准信儿，虽叶蓁蓁也确实有些不安, 唯恐将来公婆会埋怨自己，但得了武霸图的支持，她好歹知道自己应该要怎么做了。
叶蓁蓁私底授意西宗的宗老们，让想法子爆一些董太守身边、后宅的事儿出来，又寻了乌拉合城里的几位富商财主家的“趣闻”，让市井之徒传播、议论。
慢慢的，“武三郎霸占小寡妇”的流言才被压了下去。
而自从那一日、叶蓁蓁和三郎说开了以后，也不知他是怎么和百里俏说的……
据灵雀儿说，武霸恩与百里俏抱头痛哭了一场，后来便好了。
百里俏果然安安心心地呆在叶蓁蓁的院子里；而武霸恩也每天晚上从军营里跑回来吃个晚饭、与叶蓁蓁百里俏说上几句话再急急离开……
叶蓁蓁没把百里俏当成外人，且也有心想培养百里俏，所以叶蓁蓁无论做什么，都带着百里俏。当然了，除去她在处理宗族里的秘密事务时、必须遣走百里俏之外，在其他的大多数时间里，叶蓁蓁都和百里俏在一块儿。
所以百里俏知道，叶蓁蓁要从一大早天还没亮就起来忙碌、一直到夜里快三更才能歇下！
再用心观察……
百里俏知道了、原来叶蓁蓁什么都要管！
——她得管着宗族里的各项账目、半大的孩童们上族学的情况、孤寡们的衣食住行、甚至还要管放牧的族人们的一日三餐、牧草的长势、庄稼的收成等等等等……
而无论叶蓁蓁忙成什么样儿，始终都是一副温柔沉静、胸有成竹的模样儿，偏偏一切都被她给管得周全妥当！
就连三郎的一日三餐、衣裳鞋袜，甚至沐浴洗头，都被叶蓁蓁隔空指挥着三郎身边的伴当们、把三郎给照顾得十分妥当。
不但是三郎被照顾得妥当，就连百里俏也觉得，这种吃喝拉撒都有人照顾、而且还被照顾得很好的生活……真好！
叶蓁蓁亦十分关心百里俏的衣食住行，甚至会细化到首饰钗环、皮肤护养什么的。她还会抽空教百里俏识字、教导一些基本的礼仪，更会时不时的和百里俏说一些京都的风土人情！
可是，叶蓁蓁越待她好，她就越沉默……
——三郎的这位嫂子，听说今年才十四岁。这么小的女郎……便能撑起这份庞大的家业！不但三郎敬仰她、就连武氏宗族里发须皆白的宗老们也十分服她！
百里俏深刻地感觉到她与叶蓁蓁之间的差距。
叶蓁蓁这样能干，想必三郎的父母……也期待三郎的妻子，至少不能和叶蓁蓁相差太远吧？
可她百里俏又有些什么呢？
一个来历不明的野种、嫁了三次早已不是处子的寡妇！大字不识一个、全然不通贵族礼仪规矩的粗鄙妇人！除了会相马、煽马、医马之外什么也不会的……蠢笨女人！
她怎么配得上三郎！！！
再看看……
叶蓁蓁每天要从天没亮开始忙起、一直到深更半夜才能睡去……
难道以后她也要像叶蓁蓁这样？存活于世的意义，就是被庞大的家族所拖累，只为照顾别人的衣食住行、吃喝拉撒？
终有一天，百里俏向叶蓁蓁提出了这个问题。
叶蓁蓁大笑，“是呀，是累的呢！可郎君是宗子、我是宗妇……在嫁他之前，我便知道、以后自己将会过上怎样的日子……”
说到这儿，她不由得想起了婚前他说“家里有三千余人口”，婚后才知他家其实有逾万人口时，气得她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
好在这几个月下来，她已经适应、并打点好了总祠与北宗的事务，西宗么……目前还在打理、但西宗人数不及北宗庞大，除了马账有些繁琐之外，其他的事务是极好打理的，所以叶蓁蓁也并不担心。
只是，回忆起往事，令叶蓁蓁俏面绯红，啼笑皆非，又道：“……照顾族人、惜老怜幼、振兴武氏，这些都是我们无法推卸的责任。但也不会一直这么忙下去！咱们后宅事务呢，虽然琐碎、但只要摸清了门道，让底下的人养成了规矩就好了。”
“说到底、规矩虽然繁重，却也是为了他们好……他们尝到了甜头，知道呆在家里比在外头吃得还好、穿得更暖……自然就会遵守族规，也为家族着想。这对族人们好、对我们也好。”
百里俏闷闷不乐地说道：“可是规矩多了，就把人给管得死气沉沉的！一点儿意思也没有……不说别的，就是嫂子教我的、吃饭时候的礼仪……是，我也知道有教养的女郎用饭的时候，是不该吧唧嘴儿的！”
“可是……小口小口抿着嘴儿吃东西、一样菜不能挟超过三次、不能去挟放在别人面前的菜、自己的筷子不能横过别人的筷子……要是这样，吃饭还有什么意思？就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才快活啊！”
叶蓁蓁掩嘴笑道：“当然是因地制宜的，得看你和客人是在哪儿用饭，若是和爽快人吃饭、端着架子反而不妥。又或是自家人用饭时，也不必太计较。”
百里俏仍是叹气。
她虽然还是不喜欢学规矩，但后来叶蓁蓁教她的时候，她也还是比较配合的。
又过了三五日，武霸图再一次使了东歌过来传信、告诉叶蓁蓁说，替换三郎的人已经准备妥当。
三郎可以随时休假了。
于是叶蓁蓁便唤了三郎和百里俏过来，说道：“你哥哥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你不是要去饮马江湖、快意恩仇？那便去罢！”
三郎立刻兴致勃勃地看向了百里俏。
百里俏却有些闷闷不乐。
叶蓁蓁又道：“……只你哥哥的意思，叫别往西边儿去，毕竟再往西二十余里就出了关，到时候若在那边儿出了事……也是麻烦。”
三郎点头，两眼熠熠发光。
“那你们几时走？我给你俩准备行李？”叶蓁蓁又问。
三郎摸摸头，说道：“我们……明天就走！但不必劳烦嫂子为我们收拾行李了，我们就是要出去闯荡的，若事事都要嫂子惦记，倒不如抬着嫂子一块儿去了。”
“呸！”叶蓁蓁笑骂，“我才不去给你俩当老妈子呢！你俩走了也好，让我也松快几日，只别忘记了我和你交代过的话……”
三郎笑嘻嘻地说道：“知道知道！我会带阿俏回去过年的！”
“那就好！”叶蓁蓁笑道，“今年过年我和你哥哥不在京都，你带着阿俏回去……府里人也多些、也热闹一点儿！”
三郎点点头。
叶蓁蓁又轰他俩走，“好啦，既然什么也不用我操心，那我也乐得轻松！”
三郎牵住了百里俏的手，离开了。
夜里寄姐儿服侍叶蓁蓁歇下的时候，嘀咕道：“娘子，您还真让三郎和百里姑娘……就这么走了啊？”
叶蓁蓁叹气，“那不然怎么办呢？勉强他二人留在这儿，也是心不甘情不愿的，最后还落得满腹怨恨、坏了他和郎君的情份！倒不如趁着这会子还不曾重用三郎，还能腾得出位置的、那就把位置给腾出来吧！”
“只盼着啊，他在外头玩够了、想回来的时候再回来吧！”叶蓁蓁摇头。
寄姐儿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说道：“奴说句大不违的话，今儿瞧着百里姑娘、像是不大高兴的样子。往日她总说规矩多、不自在……如今娘子放她和三郎走，她为什么还不高兴？倒是三郎……哎，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说着，寄姐儿忍不住数落了起来，“三郎也真是的！堂堂武家男儿、肩负复兴重任，竟不知报效家国！说什么打小儿被逼着学这学那的……他怎么不想想、咱们郎君背负的责任比他还重呢，可郎君又说过什么了！”
叶蓁蓁笑道：“其实……我不信三郎是个没担待的。他就是太年轻了，往日在京都见到的小娘子们，和百里姑娘不大一样。大约也因为这个，他才被吸引。但是，教养是刻在骨子里的，且他身上还流着武家人的血……”
“武家被尊为战神之家，屹立几朝几代不倒……这是有原因的。只盼着让他在外头游历几年、吃够了苦头以后，懂事儿了，会自个儿回来吧！”叶蓁蓁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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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亮，武霸恩便与百里俏一人一马，出了城门。
“三郎，咱们去哪儿？”百里俏问道。
武霸恩答道：“咱们先上北疆去、会一会我家的大仇人，然后再去南疆，我带你去见哥哥……再然后，咱们一路东上，见识苏杭盛世，最后回京都过年！”
顿了一顿，他又问她，“……可好？”
百里俏对于东南西北的、并没有什么概念。
她只想和他在一块儿罢了。
于是便点了点头。
二人便翻身上马，一阵疾驰……
行至晌午，百里俏觉得肚饿，说道：“三郎，咱们中午吃什么？”此处乃是荒郊野外，且看起来，远处也一直杳无人烟……
武三郎听了，奇道：“褡裢包里不是有吃的么？”
百里俏愣住。
她这才注意到，她与他所乘坐的马儿的马鞍上，各自安放了一个涨鼓鼓的褡裢！
伸手进去，果然摸到了一个软趴趴的包袱布！拿出来、再拆去包袱布，里头是几张胡麻饼？
这时，武三郎也摸出了他那褡裢里的胡麻饼，拿出一个掰着吃了。
百里俏默默地吃着饼子，说道：“你嫂子真细心！昨天本来说了不管我们的，结果还……”
武三郎笑道：“她是嫂子嘛，长嫂如母！且她性子好，还善良！不管什么时候，她都不会不管我们的……不过，嫂子确实细致周全、连娘也不如她。”
百里俏犹豫了好一会儿，问道：“你们那儿的女的，都这样吗？”
武三郎想了想，说道：“世家贵女们、尤其是嫡女们，她们从学说话、学行走时，就要学习规矩礼仪，对她们来说，那是刻进骨子里的娴雅风度；而当她们识字以后、便要开始学习治家管事、主持馈了。因为她们以后也是要嫁进世家的、成为世家妇的，注定了要成为当家主母……”
“世家子们也一样，尤其是嫡长子，他们就是家族未来的家主，或成为朝中栋梁、股肱重臣……”
“你嫂子看起来……是那样的娇小秀气，可理起事儿来什么都懂、什么都会，遇事儿也不慌乱，像她那样儿的……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世家贵女吧？”百里俏又问。
武三郎点头，小小声说道：“那当然了！”
他意识到了什么，说道：“阿俏不必担心，我前头还有哥哥呢，就是天塌下来、也有他在前头顶着……咱们以后好好辅佐哥哥与嫂子就好了。”
百里俏咬着唇儿说道：“……那咱们以后，还要回到京都去吗？”
武三郎道：“那是自然，那是我的家，他们是我的家人……咱们在外头漂累了，总要回家去好好休养。阿俏放心，只要我心悦你、他们也会接受你的……”
说到这儿，少年郎面儿泛红，眼儿弯弯、嘴角还噙着止不住的笑容，说道：“你看，嫂子不就接受了我们吗？”
百里俏心里五味杂陈。
她突然意识到，她和三郎之间……似乎有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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