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俏惊诧地看着那个……
躺在地上、被捆成了粽子的黑衣人。
她匆匆地走了过去, 只看了那人一眼,就愣住了。
“洪格根?”
百里俏喃喃叫了出他的名字。
洪格根大喜,“阿俏!真是你……太好了!太好了!”
百里俏上前扯去了他的黑布面巾。
一个生着络腮胡子、约摸三十多岁的红脸大汉惊喜地看向了百里俏。
百里俏也惊诧地看着他, 说道:“洪格根!还真是你啊……”
洪格根喜道:“阿俏!阿俏!哈哈哈哈……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 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快、快放开我, 放开我啊!”
百里俏二话不说,就准备解开缚住这黑衣人的绳子。
其他的黑衣人也纷纷叫嚷了起来——
“原来是自己人?”
“洪格根,他们是谁啊?”
“既然是自己人,快快松绑了咱们一块儿分肥羊!”
“把我也松开!松开!”
“哎哟我的妈啊, 是自己人怎么还打得那么狠……”
李大叔、王二叔等商人一听,被吓得不轻,惊疑不定地看向武霸恩。众人皆心想, 难道这少年郎君真和劫匪是一伙的?
商人们的脸儿都吓白了!
武霸恩皱着眉头、提着木棍过来了,低声问道:“阿俏,你认得他?”
百里俏笑道:“三郎, 他就是洪格恩!我和你说过他的……就是他, 帮着我从海日丽(赤沙王后)手里逃出来的!”
武霸恩明白了。
这个洪格根、就是那个马夫,与百里俏同行, 一路从赤沙逃到东胡、再从东胡逃到了南梁, 最后据说是病死在半途的那人……
武霸恩眯着眼睛看着这个三十多岁的红脸丑陋大汉,心里很不是滋味。
据说这个洪格根和百里俏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两年!且当初百里俏说起“洪格根之死”时, 也是伤感的、难过的……
百里俏已经手快的帮着洪格根解开了绳索,又问:“洪格根,在雪原里的时候, 我明明是看着你咽了气,还亲手埋了你的!你……你怎么又活了?”
洪格根道:“后来我遇到了一个猎人……不!是一个猎人遇到了我……不!是那个猎人的狗发现了我!然后他把我扒拉出来了、还带我回家,我、我才活了过来的!”
“天哪!你竟然有这样的奇遇!”百里俏叫嚷道,“……那你感谢了那个猎人吗?”
洪格根眼神闪烁,吱吱唔唔了过去,一边问“阿俏你怎么来了这儿的”,一边想替身边的黑衣人同伙解开绳索……
武霸恩毫不客气地拿着棍子就“砰”的一下,击打在洪格根的手背上!
洪格根哀嚎了一声。
百里俏嗔怪地白了武霸恩一眼,说道:“三郎!你干什么啊?”
“他是劫匪!”武霸恩阴沉着脸说道。
百里俏一噎。
她看了看像几只鹌鹑似的、挤在凉亭里眼神惊恐的行脚商人们,又对武霸恩说道:“……他们没事啊!”
武霸恩叹气,“他们是流匪!今天是因为我们在这儿,他们才没能得手!你敢不敢问问他们,先前杀了多少无辜百姓了?”
百里俏问洪格根,“你当过劫匪?”
洪格根眼珠子一转,拼命摇头。
百里俏又问:“你杀了很多人?”
洪格根看了武霸恩一眼,继续摇头。
百里俏满意地对武霸恩说道:“……现在你相信了吧?”
武霸恩深呼吸——
“他说什么我都信?”
“为什么不信?”百里俏急了。
武霸恩看了她一眼,转头问洪格根:“喂,你是男是女?”
洪格根愣住。
半晌,他才说道:“男、男……”
然后看到武霸恩一瞪眼——
洪格根被吓得立刻改了口:“女、女的!我是女的!”
百里俏瞠目结舌。
武霸恩看了百里俏一眼,说道:“他到底是不是流匪、以前有没有杀人……等天亮以后报了官再说,自有捕快会调查清楚的。”
百里俏还没说话呢,洪格根已经急得大喊了起来,“别!别别别——阿俏!阿俏……我求你了!快点放了我,放了我……千万别报官!不能报官啊!”
“你问心有愧?”武霸恩冷冷地盯着洪格根。
洪格根急得不行,又不敢直说,吭哧吭哧地说道:“我、我……”最后也没能说出句囫囵话来。
不多时,天渐渐地亮了。
武霸恩一直拎着木棍、不停地来回走动。一见黑衣人想互助着逃走、就上前乱棍打倒!黑衣人们又惊又怒,竟然开始咒骂起武霸恩。武霸恩也没客气,谁挣扎打谁、谁骂人打谁……一时间,黑衣人们乱七八糟地躺卧于地、哀嚎声不绝,却一个也没能逃掉!
直到有挑了担子、推了独轮车赶来凉亭贩卖茶水和干粮的老百姓赶到,见了这一幕时……
武霸恩才拜托了老百姓们、让赶紧请了附近的里正过来,又帮着报了官。
很快就有捕快闻讯赶到……
这些捕快中、便有武氏族人。将这些黑衣人捉拿了以后,捕快们也招呼着行脚商人们、武霸恩与百里俏,请他们一块儿进了城,直接去了县衙。
县官亦是武氏的姻亲。
听说本家郎君到了,县官夫人急忙出面招待。
武霸恩不欲打扰,便简单的和县官、与县官夫人说了下事情的经过,又喝了两杯茶,便带着百里俏离开了。
两人来到了客栈里,要了两间房,然后去了客栈二楼用饭。
百里俏食不下咽。
武霸恩亦沉默地吃肉、喝酒。
“洪格根什么时候能被放出来?”百里俏问道。
武霸恩垂眸,自顾自地吃着菜。
“三郎?”百里俏追问。
武霸恩深呼吸——
他抬起头,看向了百里俏,反问,“你希望他怎样?”
百里俏愣住。半晌,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那、那当然是……等县官问话问完了、就能放他走了吧?”
“他有可能是江洋大盗!有可能是杀人无数的流匪!如果真是……他很有可能被斩立决!最好的结果也是等刑部核清之后、明年秋后问斩!”武霸恩一字一句地说道。
百里俏脸一白,“斩、斩首?”
“如果他是——”武霸恩说道。
百里俏急了,“三郎,那你就不能网开一面?”
武霸恩的脸色阴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让我枉法?”
百里俏解释道:“洪格根真不是坏人!我和他在一起两年了,我很了解他,他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人!三郎,你就不能跟县官说说么?教训一下洪格根就够了,让他长点儿记性!我看县官老爷对你也挺客气的……你说的话,他肯定听!”
武霸恩忍无可忍,重重地将筷子“啪”的一声、摔在了桌上。
百里俏呆住。
“我朝律令,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武霸恩面色铁青,“如果洪格根真是悍匪,你有没有想过被他无辜杀死的人的妻儿有多凄惨?杀人偿命,难道不是天经地义?若洪格根确系无辜之人,县衙调查清楚以后也自会还他清白,何需我出面?”
说完,他拂袖而去。
百里俏脸色惨白。
武霸恩怒气冲冲地回到了客房里。
他呆呆地坐在床上,终于意识到了不妥。
——起先,他只是担心阿俏不懂得南梁贵族的礼仪、规矩,也不擅于人情往来。但想着靠他慢慢解释、与嫂子叶蓁蓁的言传身教,这道鸿沟也应该能跨过去。
直到现在他才觉察到,阿俏连大梁的律法也是一窍不通的!
她生长于陇西,没有农耕定居的概念,一直跟随部落四处流浪,所谓的王法、不过就是部落首领的一句话!而她喜欢的“饮马江湖”、其实也只是习惯了四处流浪而已!
武霸恩抚住了自己的心口。
他可以很确定,他喜欢的流浪,只是烦闷郁躁到了极点、出门松快几日而已。哥哥和嫂子给他的期限是两年。但事实上,武霸恩不认为自己能在外头流浪两年。按他的设想,也就是花两个月四处走走,然后带着阿俏回京都过年。
再然后,找个小庄子隐居下来,手把手的教阿俏熟悉这个国家、规矩礼仪。两年以后,他的年纪也拖大了,就算父母反对,也会看在他和阿俏已经相处了两年的份上,说不定会松了口……
这个设想很美好。
但武霸恩没有想到,在他和阿俏行走江湖的第一天……
居然就遇到了这样的事。
最最让他无法忍受的……
还有他的嫉妒心。
——阿俏承认过的丈夫,一共有三个。除去肃慎族酋长、乌桓族的酋长之外,她的第三任丈夫就是这个洪格根!
她居然……
要他去救洪格根???
武霸恩攥紧了拳头。
“叩叩叩——”
有人敲门。
想也知道来人是谁。
武霸恩深呼吸——
他站起身,过去开了门。
百里俏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
“三郎,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她吸了吸鼻子,用泛着红、水汪汪的眼睛看他,认真问道,“……是不是因为他是洪格根,你才不愿意救他?”
武霸恩额间的青筋便爆了出来!
他本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只因为头一回爱上了这姑娘,所以委屈自己万般迁就——
“你到底想要我怎么做?”他咬牙切齿地问道。
百里俏淆然泪下,却毅然说道:“就算……他是江洋大盗!就算他……坏到了极点!可他救过我的命!在我最最最艰难的那两年里,是他日日夜夜的陪着我……”
“如果我没有办法救他,那我也只好……一直陪着他,就像当初他也明知道、一旦我被海日丽抓了回去、肯定会死那样、他也毫不后悔的陪在我身边……”百里俏神情凄楚地说道。
武霸恩简直要抓狂了!
“那怎么一样?他是什么人你真正了解吗?像他这样的人,就算在陇西、也是个杀人放火的!他一个人流浪也是流浪、和你在一起……也是流浪!且你还是个年轻美貌的女郎!还会手艺、能养活他!他当然愿意陪着你!你……”
百里俏哭道:“你怎么能这样说他?你了解他吗?我不许你这么说……”
武霸恩被气得直喘粗气。
百里俏泣道:“三郎,我、我来就是要告诉你……我、我们分开吧!我就要等着他!他要是死了……我给他守寡!反正我和你也是……也是……”
说到这儿,她泣不成声。
半晌,百里俏才按压住心里的难过,说道:“反正我和你……也是不合适的!你、你回去当你的富家公子哥儿,去当你的大将军!我、我就等着洪格根,将来等他出来了,我还和他去关外……去放羊、去牧马、去追星星!”
武霸恩深呼吸、再深呼吸——
“你想也别想!”他一把捉住了她的胳膊,眼里喷着怒火、紧紧地盯着她,厉声说道,“你已失身于我,我……我便会对你负责到底!咱们也别去北疆了,就直接回京……待我禀明父母,这就迎娶你过门!”
百里俏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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