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在莲塘居举办的这场宴会非常成功。
除了钟氏有些不乐意、觉得她带来的几个小娘子都不大受武氏女眷们的重视, 而有些冷嘲热讽之外……
其他的贵妇人们都十分满意！
甚至太守夫人李氏在离开的时候，还特意喊了叶蓁蓁过去，说下个月周太守的母亲做寿, 虽然不是整生日、也不想大办, 但也想借这机会, 大伙儿再聚一聚。还有附近几个县的县衙大小官儿家里也有好些贤淑的小娘子们也会赶来为周太夫人贺寿……
叶蓁蓁了然，含笑认真应下。
送走了诸位夫人，叶蓁蓁这才松了口气，回到了租赁的院子里稍事休息, 又命人去请武霸图。
——他一早就来了，只呆在另外一间客房里休息。
可侍卫梁远却来回话，说少主有事出去了？
叶蓁蓁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前几天他还一直惦记着初五这日, 说让她早点儿办完宴会，他要带她出城去……
怎么这会子人没影儿了？
她便磨叽了一下，看看能不能等到他。
半个时辰之后, 叶蓁蓁气呼呼地坐着马车回了将军湾。
结果一整个下午, 武霸图也没回来。
夜深时分，叶蓁蓁只好自个儿上床歇了。
只是睡到了半夜……
她突然惊醒！
“什么事？”叶蓁蓁低声喝问。
寅姐儿在屋外轻声说道：“启禀娘子, 郎君遣了人过来, 要请娘子出门一趟。”
“进来侍候我更衣。”
寅姐儿进了屋，快手快脚地帮着叶蓁蓁穿好了衣裳。
叶蓁蓁出了门, 看到老妈妈穿着一身黑衣，还披着件大斗篷。
“我送了娘子去。”老妈妈说道。
旁边还站着几个身材高大、身穿黑衣、面上也蒙着黑巾的暗卫。敞开着的院门外，还有几匹黑马……
叶蓁蓁点点头。
一众人出了院子。
老妈妈率先上马、灵雀儿与灵鹂儿合力将叶蓁蓁抱了上去；老妈妈接住了她、让她坐在马前, 又用斗篷将她整个人罩住。
很快，马儿开始缓缓徐行。
叶蓁蓁听得出，马蹄上应该有包了皮垫，所以动静挺小的。
大约一直到离开了将军湾，又行了一段路，老妈妈他们才催着马儿狂奔了起来。
等到叶蓁蓁被放下马儿的时候，她才惊觉……
她居然是在太平城里？
再看看——
这里竟是莲塘居！！！
叶蓁蓁瞪大了眼睛……
这时，蒙面暗卫们朝她做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领着她转了个弯儿，去了旁边的一小胡同，走了几步、便进入一个楼道，上了楼。
木制的楼梯……
也不知为什么，领头的暗卫、跟在她身后的暗卫，明明每一个都是牛高马大的，可他们踩在楼板上、却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叶蓁蓁也只好憋着口气，仗着体态轻盈，也轻轻地踩着楼板上了楼。
她被引到了楼上的一间客房里。
被暗卫们带进了房间，她果然看到了武霸图。
武霸图笑道：“吵醒了蓁蓁休息了。”说着，他朝着暗卫们挥了挥手。
暗卫们退了出去，反手带上了门。
“郎君，到底怎么了？”叶蓁蓁急切地问道。
先不说下午的爽约……
若无要事，他也绝不会半夜把她叫起来。
武霸图的面上浮起了没有温度的笑容：“咱们的老朋友来了，因此想让蓁蓁好好招待他……”
话虽如此，可他却面若寒霜。
“谁？”叶蓁蓁追问。
武霸图不答，却拿过一张纸，递给了叶蓁蓁。
叶蓁蓁不明所以的接过来了一看，皱眉，“这……什么意思。”
武霸图深呼吸——
“蓁蓁的声音，与阿姊有五分相似，我想让蓁蓁照着这张纸、念出这几句话，先练一练可好？”他低声问道。
阿姊？
武琰娘！！！
叶蓁蓁顿时觉得事情有点严重。
她认真点头。
可看清了纸条上的字儿以后，叶蓁蓁咬着唇儿、脸儿微烫。
此刻屋里只有武霸图与她两个人……
因此心下稍安。
叶蓁蓁拿着纸儿，念着：“郎君盖世英雄……”
武霸图打断了、说道：“蓁蓁太温柔了些，阿姊性子要强，说话的语速要比蓁蓁快、又短促些，但是声音更大一些。”
叶蓁蓁便按着武霸图所说的，放大声调、加快语速，“郎君盖世英雄……”
“又太过了些，不需要这样苦大恨深。”武霸图说道。
叶蓁蓁又将语气略收敛些，“郎君盖世英雄……”
“语境平了此，不够激昂。”武霸图再次指点。
叶蓁蓁咬字再改，“郎君盖世英雄……”
“郎君与盖世英雄之间，不要停顿，一气呵成。”武霸图又道。
叶蓁蓁认真深呼吸，静下心来。
她遥想起当年，青春妙龄的武琰娘为了要替义弟武霸图立威，孤身一人潜到武玉楷的身边，想必已抱着必死之心……
再想想，武家有无安道长这样的妙手神医，可最后武琰娘逃回来的时候，武霸图却医不得她，最后还要补上一刀、助她早登极乐……
那是何等的凄惨、悲壮！
都是如鲜花般风华正茂的女子、别人家的同龄小娘子都在想方设法的给自个儿找个好婆家呢，可武琰娘呢？从她决定讨伐、手刃武玉楷时起，就注定她的生命已经开始了倒计时……
青春少艾的武琰娘，她是不是也有着暗自倾慕的青年郎君？
若有，她还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想到这儿，叶蓁蓁心中万分痛惜，眼里溢出盈盈热泪，咬牙说道：“郎君盖世英雄……”
这一次，武霸图竟然没有纠正她？
叶蓁蓁转头看向了他……
武霸图已经陷入了怔忡。
半晌，他平复情绪，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和声说道：“蓁蓁……说得很好。”
叶蓁蓁看了他一会儿，走过去、抱住了他。
她站着、他坐着。
她矮、他高。
她抱住他，将他的头、揽入自己怀中。
在这一瞬间……
武霸图发出了类似抽泣一般的、极其微弱的声音。
叶蓁蓁心如刀割。
武霸图将自己冰冷的脸儿、捱住她温暖的心房。闻着她身上好闻的浅淡甜香、听着她的心儿有节奏的跳动……
他深呼吸，然后闷声说道：“当年阿姊从武玉楷身边逃出来的时候，已、已有了身孕……”
叶蓁蓁张大了嘴。
“那个畜生！”武霸图低声咒骂，“当年武成鹤的儿子战死后，便收养了武玉楷。武玉楷，其实是阿姊的亲叔叔！”
“只是，当年阿姊跟着族人从德州南迁回来的时候才几岁大、家中父母都死在了半路上，又与武玉楷失散了，所以两人被族人分别收养……”
叶蓁蓁忍不住问道：“阿姊和武玉楷的年纪差很远吗？”
武霸图道：“差十岁。”
顿了顿，他又说道：“当年阿姊潜到武玉楷身边以后，先是被武玉楷识破了女儿身、然后失身于他。后来阿姊索性呆在他的身边，居然也颇受他的宠爱。”
说到这儿，武霸图又解释道：“其实咱家就是族人爱抱团，事实上大多数族人都是出了五服的，你看过咱家的族谱就知道，嫡系一派其实人并不多。”
叶蓁蓁点头。
武霸图深呼吸，继续说道：“阿姊呆在武玉楷身边，刺探到不少情报，前头几次、是真真儿教咱们吃了大亏，死伤惨重！后来我觉察到有异、但凡阿姊递回来的消息儿，咱们全都反着来……才总算扳回几局。”
“阿姊由此发现不妥，打算暗杀武玉楷。于是……她得了手！匕首只差一寸、便能剌入武玉楷的心房！可武玉楷为了活命，告诉阿姊……其实他是阿姊的亲叔叔！”
叶蓁蓁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武霸图道：“阿姊自是不信，可武玉楷说出了很多她幼时家里的事……且他还告诉阿姊、阿姊的身上有个烙印、是在她一岁多的时候，不小心被武玉楷拿着烫红了的火钳给烫伤的！他心中有愧，寻来草药天天给阿姊涂抹，后来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疤痕好了……”
“他第一次强占阿姊时，一眼就认出了她身上的那个疤痕！由此知晓了阿姊的真正身份……就这样，武玉楷趁着阿姊心神大乱，再次反败为胜、擒住了阿姊！”
叶蓁蓁攥紧了拳头。
如真是这样，武玉楷此人也太卑鄙！
——若是第一回那个的时候，武玉楷便认出了阿姊身上的印记，为何不就此收手？为何不相认？他又为何要在看到了阿姊身上的印记以后、依旧霸王｜硬上弓？
最终铸成这大错！
“当时阿姊已经怀有他的孩儿，他……应该不知道，事实上，可能连阿姊自己也不知道。而武玉楷为了惩罚阿姊，居然将她、将她……”
说到这儿，武霸图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咬牙切齿地说道：“他命人将阿姊带去军中妓寨……”
叶蓁蓁“啊”了一声！
——武玉楷果然是个畜生！
不！他畜生不如！
武霸图的声音有点儿飘——
“当时武玉楷正在气头上，咱们的探子不敢轻举妄动……过了两日、等到北寮来犯，武玉楷领兵出征时，咱们的人才抓住了这个机会，冒着性命危险……事实上，为了救阿姊出来，咱们的人……一共死了十二个！”
叶蓁蓁不由得低呼了一声，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淌了下来。
武霸图更是双目赤红！
半晌，他才说道：“后来我带着无安道长赶到……可阿姊已经不成人样了。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告诉了我、武玉楷的命门与弱点……无安道长又诊出、阿姊已没了活路，我见她如此痛苦……她也一直在求我，我、我就……”
叶蓁蓁再次紧紧地抱住了他。
他埋首在她怀里，发出了断断续续抽气的声音……
叶蓁蓁心疼得不得了。
她既心疼武琰娘的悲惨遭遇，也心疼武霸图。因他总是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是他亲手结束了阿姊的性命的那副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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