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下来的几天里, 戴三郎因缘际会、有幸遇见一位得道高僧。
那世外高人怔怔地看了他半晌,长吁短叹,劝他快快回家去, 还说他身畔娇妻已经命不久矣……趁现在多相聚, 以免将来天人永隔。
戴三郎大惊, 连忙拉住那高僧、定要问个究竟。
高僧本不欲道破天机,奈何戴三郎实在诚意十足,这才透露出——方才从戴三郎的面相可看出,他六亲冷淡、无甚助力, 幸得旺夫贤妻提携、才能贵不可言。只可惜,他的妻子正遭大难。若渡不过这一场难关,便要香消玉殒。而他妻室一旦殒命, 将有各种灾祸从天而降,恐有家破人亡之兆!
跟着,高僧还推算出不少关于戴家的隐秘事——
比如说戴父事业受阻、得犯小人;戴母性情刚果、劳碌伤财;而戴三郎身边更有小人来犯……一大家子全仗贤妻命贵支撑。若是他的妻子出了什么事, 那就是败家的根本。
听到高僧说得这样准 , 戴三郎深信不疑又心如死灰。
高僧见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儿,心生不忍, 便教给戴三郎一个法子——在五秀峰上的慈云寺里苦修九日, 每日仅以一钵粥水度日,再各颂三经一百遍, 只要心诚,说不定就能扭转乾坤。
戴三郎不疑有它,立即去找武霸图, 还将世外高人的话一一如实告知。
可武霸图一听,却痛斥那和尚定是个靠行骗为生的神棍,还“真心实意”的劝戴三郎不要听信这些江湖骗子的忽悠……
戴三郎哪里肯听!
他忧心忡忡地将妻子冯曼娘托付给叶蓁蓁,又求武霸图指路、送他云五秀峰苦修……
“万般无奈”之下,武霸图只好把戴三郎送去了五秀峰。
至此,叶蓁蓁与冯曼娘总算松了口气!
只要一到饭点,叶蓁蓁家里的婆子们就会拉着那个奉婆子去吃酒菜。奉婆子原来在京都戴府的时候、哪有这样的待遇,自然是喜滋滋的去了。
冯曼娘终于得到了彻底的自由。
不得不说,冯曼娘打小儿被母亲家人照顾得很好,身体的底子还不错,如今舍弃了避子药,吃上了小六开的药丸,她每日至少要睡足六个时辰,再加上一日五顿的药膳食补、以及每天早中午她还要和叶蓁蓁一块儿做些运动、打打五禽戏什么的……
也就过了三五日,冯曼娘便开始脱胎换骨了。
首先便行经了,只经血的颜色暗沉难看。她虽有些难堪,但还是和叶蓁蓁说了、让请了小六又来问诊,小六给她把过了脉以后,当即给换了方子。
又过了几日,冯曼娘就大变样儿了。她的肌肤不再黯沉无华、变得白皙娇嫩,水灵灵的,眼神也清澈明亮,面上也稍微有些肉了,就是身上还是瘦得厉害。
大约是因为这些天过得轻松惬意,冯曼娘的精气神都和原来不一样了。
叶蓁蓁瞧着,心中十分欢喜——这才是原来的那个温柔羞怯的姨家表姐嘛!
不知不觉,大半个月过去……
被饿得面黄肌瘦的戴三郎终于奄奄一息的从五秀山回来了。
在这九天里,他每天只吃一钵没有粒米的粥水,而且还要各诵一百遍大慈大悲诵、华严经和金刚经等,但这三部经又十分亢长,他需要从天没亮就开始、一直诵到深夜才能默诵完。
但为了妻子的健康,戴三郎咬牙忍受。
如今一回来,惊觉面黄肌瘦的妻子突然变得白净、漂亮、温柔可亲,一如他初见她时的美貌娇羞……
在这一刻,戴三郎真是喜极而泣!
他将妻子搂在怀里,十分动情。
“我就知道,大慈大悲的佛祖一定晓得我的诚心,才叫曼娘好了的……曼娘!曼娘,你、你终于好了!”戴三郎哽咽着说道。
冯曼娘被他搂在怀里,听着他说的话,默了一默,心里有些闷闷的。
——他宁愿相信满天神佛,也不愿意相信事在人为?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按着先前和叶蓁蓁串好的口供,说道:“郎君,你初离我而去的那天晚上,我正睡着呢……突然梦到一个大和尚对我说,我的夫君宁愿折他的福份、也要为我祈福,教我定要坚强,不能再茹素,吃食方面要百无禁忌……还说什么若我死了,郎君也不会好过……我醒后,十分害怕,再加上表妹也劝我要多吃些东西,否则就怕真死了……我就、我就……”
在与妻子分别的这些天,已令戴三郎感受到了生离死别。
再加上在山上、每日只以稀粥度日……这更令他感同身受!
——他的妻子何尝不是每日稀粥小菜的吃着!他一个没病没痛的大男人都承受不了,何况妻子还病在呢!
如今想来,还管那许多做甚!
只是,食荤腥究竟与那些药丸犯不犯冲?
这么一想,戴三郎急忙问道:“既然曼娘已经食荤腥了,那些药丸呢?可还吃着?”
冯曼娘抿了抿嘴,答道:“吃着呢!我也怕相克,因此请了郎中来看那药丸。郎中说,药丸都是好东西,全是名贵药材制成的呢,极养身。教我继续吃着,至于茹素还是食荤、到底食荤和服药相不相克……郎中说食荤腥亦可,只不能太油腻了,要清清淡淡的。”
“所以这些天,我便让人做了些水煮的鸡肉、撕成丝儿拌点子盐末香油就成……每日将就着用一些,表妹说我像换了个人似的……”说着,冯曼娘羞涩的笑了。
闻言,戴三郎略将怀里的妻子松开些、又垂下头仔细打量着她。
果见妻子面若敷粉、目盈秋露,两弯眉儿浅浅淡淡,一点朱唇莹润柔美……
“曼娘真美!仿佛就像那一年,我与曼娘初见时的那样。”戴三郎痴痴的看着妻子,喃喃说道。
冯曼娘含笑垂首。
戴三郎突然又回过神来,笑道:“曼娘还总说秋莹呢!看看,她为曼娘配的药……连外头的郎中都说好、还说全是名贵药材呢!”
顿了一顿,他又说道:“日后回了京,咱们得多谢秋莹才是。”
冯曼娘面上的笑意渐渐的淡了,“哦?原来秋莹妹妹还会医术呀?幸亏郎君说起、我还一直以为这药丸是是婆母配制的呢!所以这会子还要托我家表妹、让寻些合适婆母的礼物带回去,既表谢意、也聊表孝心。”
她的一颗心儿沉到了谷底。
——原来如此啊!
戴三郎笑道:“秋莹并不懂医术,只她幼时、也是被娇养着长大,各种名贵药材都吃过,不比我们粗生粗养的……那时你小产时,她便和娘说、她吃过一种方子,叫做四去丸,既能医妇科病、又补身还养颜,就是价钱贵了些。娘也心疼你,当即就拿了一千两银子给她、教她去配的药。不过……曼娘也不必与秋莹太见外,将她视作姐妹就好。”
冯曼娘心中冷笑。
——医病是要对症下药的!以往顾秋莹吃过许多名贵药材,所以就能随便拿来给她冯曼娘吃?且顾秋莹吃的药、还能治妇科病?难道顾秋莹家还没被抄的时候、也小产过?
这么明显的破绽,戴凌霄居然没发觉?还是说,他真的太善良,完全没有意识到顾秋莹根本就是想害他的妻子???
冯曼娘咬紧了牙关,努力隐忍怒气——
戴三郎却犹豫踌躇半日,又低声加了一句,“曼娘,其实我……我也将秋莹视作姊妹的。”
早已从叶蓁蓁那儿得知真相的冯曼娘已经没有兴趣再听他说、他和顾秋莹的关系了。
连亲情与爱情都分不清的人……
还要她来教吗?
——早在他答复母亲的要求、纳顾秋莹为通房的时候,大错就已经铸成了!
只是……
冯曼娘不动声色的笑道:“话虽如此,我也总不能知道了真相以后、还假作什么也不知道……这样罢,反正咱们还得在这儿多呆些时日,不若我再为秋莹妹妹准备一份谢礼,多谢她时刻总惦记着我,可以前的我、却是那样的不知好歹!”
戴三郎一听,心疼地用手指摁住她的唇儿,不许她再继续说下去,“以前是我不好,才会教曼娘不快活……曼娘是没有错的。”
冯曼娘心中叹气。
想着年关将近,憔悴不堪的戴三郎竭力要求尽快返京。
可性格温驯柔顺的冯曼娘突然变得强势,非要留下来、等他调理好身体再说。
说来也怪。
大抵在婚姻之中,全是你强我弱的。
冯曼娘一旦变得强势、戴三郎便软和了下来。
他乖乖的听冯曼娘的话,呆在屋里疗养身体,夫妻俩寸步不离、白日一同吃些补身的药膳,或抚琴弄萧,或一同打拳健身,又或是博弈几局……
夫妻俩的感情渐渐升温,好得就似蜜里调油一般。
过了几日,戴三郎的身子也养好了,夫妻二人便商量着要辞行了。
于是冯曼娘则去找叶蓁蓁说话。
“蓁娘,这些天多亏了你……我才像是死里逃生一般,又活了过来。如今看着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我、我实在无以为谢……”
叶蓁蓁笑道:“我还要多谢表姐、只看到我的一封语焉不详的信,就千里迢迢的过来找我,不是至亲、也不会这样信任我!”
顿了一顿,叶蓁蓁又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和表姐说的那些,表姐可都记下了?”
冯曼娘认真点头,又道:“我们小时候……家里人口简单、大伙儿都相亲相爱的,也没人耍这些心眼子,所以我太老实了、才会吃这些亏!得亏了蓁娘、自打嫁了二郎以后,没少打点这些人情往来罢,才把人情世故看得这样透彻!就譬如说……我按着蓁娘教的法子、在三郎跟前直说那药丸极名贵,怎么怎么好……他才告诉我说,原来那药丸竟是顾秋莹配的!”
叶蓁蓁一凛。
冯曼娘又冷笑道:“且顾秋莹还从我婆母那儿支了一千两银子来配那些药丸!怪不得!她胡乱配些乱七八糟的药丸给我,自个儿把银子昧了下来、大约也买通了奉婆子,又天天在我婆母和三郎跟前吹风,才叫我吃了大半年那对我来说、如同砒|霜一般的夺命药物!如今我也学乖了,等回去以后,我势必要想个法子、教顾秋莹也吃上大半年这极品补药,看看她又如何呢!”
叶蓁蓁笑了,“正该这样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嘛!”
冯曼娘又说道:“蓁娘,你帮了我这许多……只可惜,我却并不能帮上你什么忙。”
“表姐胡说什么!”叶蓁蓁嗔怪道,“都是自家姊妹,说这些……也太见外了!”
冯曼娘便又将想要告辞回京的事儿说了。
叶蓁蓁点头,“我就不留表姐了,毕竟这儿距离京城可远着呢!只表姐回去以后,再不要一昧的顺从了,咱们当儿媳的、自然是要恭敬孝顺的;但前提是、婆母要先慈善爱人才行!倘若她不慈、那表姐也可不孝……只这样的话不能说出口,当着人的时候、面上做足了样子就好;背着人的时候,得拉拢男人站在表姐这一边儿……”
冯曼娘认真点头。
叶蓁蓁又命寅姐儿去内室拿了个小匣子出来,对冯曼娘说道:“明年六月间、我可不在京城,这个,就当我提前庆贺表姐的生辰礼物罢……”
冯曼娘打开匣子一看,被吓了一跳!
——原来小匣子里装着极其精巧贵重的一些首饰,且还放着约摸十两一个、统共十个的银锭,另外还有一叠卷起来的交子,目测也有四五百两之多。
这么一个小匣子,至少价值二千余两银子了!
“这我不能要!”冯曼娘连忙将这匣子放回到小几上。
叶蓁蓁笑道:“表姐收着罢!回去之后,想法子把自个儿的嫁妆田庄、首饰等从婆母手里要回来罢!也就是表姐老实!我从未听过哪个儿媳妇会把自己的嫁妆交给婆母打理的!我晓得、表姐把戴夫人当成了亲娘,所以百无禁忌!可表姐也不想想,若表姐还在姨母跟前的,手里也有些产业,姨母会从你手里夺了去、将这些钱财攥在手心里么?”
冯曼娘被臊得面红耳赤,默默的摇了摇头。
叶蓁蓁叹气,“说到底,娘家为出嫁女准备丰厚的嫁妆,本就是害怕出嫁的女儿去了婆家以后手里无钱使唤,唉,我的表姐呀,你还把嫁妆田产交给婆母!如今自个儿手里无钱,纵使是想花用自个儿的嫁妆,还不是一样、要伸手向婆母讨要!”
冯曼娘羞得抬不起头来,“是我被猪油蒙了心,以为这样婆母就会看重我!这次回去,若她不把我的嫁妆田产如数归还,我、我便请了娘过来为我主持公道!”
叶蓁蓁这才笑着点了点头,“这就对了!”
然后又交代冯曼娘,“我已写了信给孝庆长公主,请她帮一帮表姐。所以过些天,公主就会去临州的庄子那儿住下。表姐从岭南回京城、势必要经过临州。到了临州,你就和表姐夫说、我托你替我去给孝庆长公主请个安……”
“等到了孝庆长公主的庄子里,她会安排好,让表姐夫以为你生了会过人的病,然后由她直接送你去庄子里‘养病’,表姐,就趁着在庄子里养病的时候,你赶紧养个娃娃罢!就像你说的,若是你好好的回了戴家,恐怕那顾秋莹的心里又不快活了!”
冯曼娘不敢置信地说道:“蓁娘,连孝庆长公主……也听你的吗?”
叶蓁蓁笑道:“胡说,孝庆长公主怎么可能听我的呢?她是我娘家六妹妹的外祖母,人很好……表姐也不要惧怕公主,其实公主就是个古道热肠的老太太、心地特别好。若你对她好的、她便也掏心窝子的对你好……所以,表姐要好好把握!”
冯曼娘已泪盈于眶,“我这是究竟是什么金贵命哪!得蓁娘赠金、又给介绍人脉……蓁娘,我、我实在无以为报,就给你磕个头罢!”
说着,她已经跪了下来——
“哎哟使不得!”叶蓁蓁连忙扶起了她,“我们是平辈姐妹,姐姐这样……岂不是折煞我也!快快起来了!”
扶起了冯曼娘,叶蓁蓁心想——索性这会子就把武霸图的决定告诉表姐好了。省得明儿后天再说,又惹表姐哭泣。
于是她又说道:“好教表姐得知,原我家郎君是想把魏党囤积茶引一事,拱手奉上给表姐夫的。可如今看来,不若直接交到戴大人的手上更妥当!只这样儿的事、不好写书信,就怕将来落个把柄给些无关之人……我说几句话,表姐记牢了,日后回京去再找机会与戴大人面谈罢。”
说着,叶蓁蓁又笑道:“所以表姐知道、要怎么把握这个机会了?”
冯曼娘呆住。
戴三郎性络绵软,才会被戴母拿捏得死死的。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答应把顾秋莹收在房里,更不会当戴母的说客、劝说冯曼娘把嫁妆交与婆母打理。
所以……
若冯曼娘想要从婆母手里夺回自己的嫁妆、还想要把顾秋莹赶出府去……最好以后她就和三郎呆在庄子上过自己的小日子……这些事儿,每一件都是极艰难的。
但若是有了家主的支持?
那景况又不一样了!
那么,家主会同意选择站队,靠拢武家、与魏党对决吗?
冯曼娘不是很懂朝堂上的事儿。可是,家主一天到晚的在家长吁短叹、指桑骂槐的,字字都是遇人不淑,句句都是怀才不遇……
就连左邻右舍的,也总是指指点点,说戴大人年逾五旬了、居然还只是个七品官儿!周遭邻人们的议纷,也令戴家人举步维艰,所以家里的气氛是不好的。
现在,家主升迁的机会来了,他怎么可能不珍惜!
想到这儿,冯曼娘好不容易才收住的眼泪,再一次扑籁籁的顺着面颊往下淌。
“蓁娘,我、我……”她感恩、激动,以至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断断续续的哽咽着,泪眼迷濛地看着叶蓁蓁。
叶蓁蓁好笑的替冯曼娘顺着气……
又过了两日,戴氏夫妇便启程往京都而去了。
叶蓁蓁准备了不少年货和特产,与武霸图一块儿、将戴氏夫妇送到了城外。
冯曼娘全程都很激动,拉着叶蓁蓁的手儿、万般不舍,可她又哭得一句话儿也说不出来……
最终还是武霸图来劝——
“表姨姐也不必太伤心,若无意外的,我们年底也会回京,到时候咱们再在京都相邀着吃酒串门子罢!”
冯曼娘哭着点点头,对叶蓁蓁说道:“蓁娘,以后我会……好好的,老天爷也会保佑你……一切也全是好好的,我、我……”
叶蓁蓁也哭了,“表姐以后好生照顾自个儿罢!有空多去叶家走动、替我看看我娘和我阿弟也是好的!且清河距离京城也不远……今年过年,表姐也回去替我看看外祖母罢!”
“放心,你交代的事儿,我全都办到!”冯曼娘含泪应下。
垂柳边、驿站旁,两对夫妻挥手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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