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小六, 叶蓁蓁和冯曼娘躲在屋里细细商议了一番。
想着冯曼娘身边一个得力的丫鬟仆妇也无,叶蓁蓁又拨了个自己治下的、十分得力的仆妇绮嫂子,换下了先前在临院负责洒扫的粗使婆子。然后又把绮嫂子召了来, 主仆三人在房里密谈了许久……
绮嫂子得了叶蓁蓁的吩咐, 知道自个儿要做些什么了, 便趁着奉婆子醉了酒还没醒,先过临院去安排布置了。
跟着,叶蓁蓁又命厨下做了好些滋补的吃食,有紫米红枣粥、鸡汤浸枸杞叶、炖得烂烂的黄精焖鸡、以及胡椒蒸猪腰这几样, 与冯曼娘共进午饭。
冯曼娘吃得狼吞虎咽。
叶蓁蓁心下叹息,心想若是冯家姨母见了这一幕,也不知该做何感想。
冯曼娘吃得饱饱的, 这才停了箸,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蓁娘,我、我失礼了……实在是, 这半年来, 真真儿没有一顿是吃饱了的。”
叶蓁蓁心里发酸,强笑道:“那就吃!总要吃饱了, 才有力气医病不是?”
“饱了。”冯曼娘笑道。
顿了一顿, 她又问:“对了蓁娘,你急吼吼把我喊了来, 究竟为了什么事?”
叶蓁蓁略一沉吟,如实托出。
冯曼娘想了半日,说道:“我是后宅妇人, 也不懂得朝堂上的事儿。蓁娘看在我的面子上,想把这升官发财的机会递给三郎……蓁娘的情、我心领了,只这事儿你还得和表妹夫从长计议。戴家和我们不一样,在他们眼里,我始终是外人……所以这样的事儿交付于他们,老实讲,我自个儿也没有把握……他们到底靠不靠得住。”
“且我直觉——顾秋莹的来历不简单。我也曾问过我婆母、问过三郎许多回……甚至还向大嫂子、二嫂子询问过,却没有一个人愿意回答我,且我还隐约觉察出,顾秋莹和戴家人的关系、比我和他们家的人还要更好一些。在我和顾秋莹之间,他们显得更看重她。”
说到这儿,冯曼娘含泪说道:“我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品格恶劣……蓁娘,你说一说,我、我真是无理取闹么?”
叶蓁蓁沉思片刻,将华恩候府里的白莲心与朱正羽的关系说与冯曼娘听。
冯曼娘呆住。
半晌,她才喃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可我已经嫁了过来,就是戴家的人了,就算顾秋莹与白莲心一样……那又怎样?难道我不是戴家妇?到底又有什么隐秘事儿是不能告诉我的呢?”
叶蓁蓁只得劝道:“如今当务之急,就是先把表姐的身子调理好,其他的、以后再说。”
冯曼娘出了一会儿的神,低声说道:“其实……我是可以猜到我娘的心思的,她势必不会同意我和离。毕竟家里的三郎还没说亲,大嫂子又一连生了两个小女郎……且伯父、叔父家里也有还没出嫁的姐妹。若是我和离了,难免影响她们的前程,可我又何去何从?真要去庵堂里当姑子、才有栖身之地么?”
叶蓁蓁有些不知道怎么劝说她。
犹豫了一会儿,叶蓁蓁终是问道:“姐姐,你……和他,究竟好是不好?”
冯曼娘凄然一笑,“自然也是好的。我身子不舒服了,他比谁都着急,不但殷勤侍候,且时刻总陪着;就连夜里起夜、也一定要陪着……婆母妯娌们针对我的时候,他虽事后会责怪我,可当着婆母的面,他只有维护我的。只要去了外头、回来的时候必会带些小玩意儿前来……蓁娘你说,这样儿的郎君,好是不好?”
叶蓁蓁沉默了。
——要真是这样,那戴三郎也算是个体贴的人。
“就是千万不能提顾秋莹,只要一提、他必恼我……且只要他在我屋里,顾秋莹定然有事,或是亲自过来问个事儿,又或是遣了侍女过来问个事儿……就没有一刻消停的时候!而他对顾秋莹……也和对我一般温柔细致。”冯曼娘低声说道。
说着,冯曼娘长久的沉默了。
也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叶蓁蓁挥手,示意侍女们撤去残席,又端了蜂蜜莲子水上来。
——小六已经交代过、不让冯曼娘饮茶,那么冯曼娘平时的茶饮就改为蜂蜜莲子水、桂圆红枣水或枸杞乌梅水什么的。
良久,冯曼娘终于回过神来,她眼神清澈,掷地有声的说道:“蓁娘,我想通了……就是与他和离、去了外头又怎样?我是过不了再嫁这道关的,还不如留下。他爱他的妾、便由他爱去。横竖他已是靠不住,我不指望他……可我必须要有个孩子傍身。”
“蓁娘,你帮帮我……我想怀个孩子。最好趁着这次离了他家、赶紧怀上一个。回去以后,我就不住在他们府里了。年初小产的那个孩子、到如今还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没了的。”冯曼娘说道。
叶蓁蓁忍不住劝道:“表姐!你年初才小产了,如今身子就这样赢弱,且还月经不调……怀不怀上孩子还很难说,就是怀上了,你这般体弱,能保得住孩子吗?我也不是劝你别生,实在是……等养好了身子以后,再怀一个不好吗?”
冯曼娘缓缓摇头,“等回去了,就又羊入虎口了。连我自个儿的命都未必保得住,又如何保住我的孩儿!蓁娘,我愿意一博,只要能让我的身子在最快的时间内好起来,我什么苦都能吃!只求让我养个孩子!当然了,我也是个痴心妄想的,不但想养个孩子、也想自个儿也好好的……”
说着,冯曼娘泪盈于眶,“蓁娘,你交游广阔,夫君也是个争气的……求你、求求你帮帮我罢!”
叶蓁蓁心疼万分。
但人各有志。
这是冯曼娘的选择。
都是自家姐妹,既然冯曼娘有求于她,她能帮的、自然要帮。
思忖片刻,叶蓁蓁说道:“这回你们来……不管怎么说、也要赶回京都过年的罢?”
冯曼娘点点头。
叶蓁蓁说道——
“所以你们最多能在南疆住上半个月,最迟于冬月底、也该要启程了。表姐,我不是郎中,并不晓得你这景况、能不能在半个月之内调理好身子……呆会子我派人送信去给小六,夜里让他亲自送丸过来,咱们再好好问一问他。”
“至于回京以后搬出来住嘛……其实我觉得这事儿更容易办,只要假说在半路上出了疹子什么的,也就能正大光明的直接去庄子上住了。所以呢,依我看,还是怀孩子要麻烦些。”叶蓁蓁沉吟道。
冯曼娘抹了抹眼泪,“和蓁娘说一说话,心里舒坦了好些……嫁去他家这两年,连是一句知心话儿也说不出口……”
叶蓁蓁嗔怪她道:“受了这样大的委屈,早该和家里人说了,就算你婆母派人盯着你,可咱们毕竟是主子,打发个奴才去做活……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事?要早说了,恐怕也不会到现在这样!”
冯曼娘叹气,“以前是……总舍不得。总痴心妄想着,若是没有顾秋莹、我和他也还是好好的,婆母待我也算和气。如今……”
她又垂首、用帕子抹了抹眼泪,又突然打了个呵欠。
叶蓁蓁见她有些困倦,便劝道:“表姐饮了蜂蜜莲子水儿就过去歇个午觉罢!吃好点、好好休息,才对身体有益处。等表姐醒了,再过来说话。”
冯曼娘点头,饮过蜂蜜莲子水儿,向叶蓁蓁告辞离去。
叶蓁蓁忙了一会子的家务,直到晚饭时分,也不见冯曼娘过来。叶蓁蓁遣了绮嫂子去看看,说内室还闭着门、像是还没起的样子。倒是奉婆子在这边院子醒了酒以后,冒冒失失的跑去隔壁院子,这才惊醒了冯曼娘。
冯曼娘这才又赶了过来。
正好武霸图派了人回来递话儿,说晚上他和戴三郎今儿在太平城里吃酒,就不回来吃了……
叶蓁蓁觉得这样还要自在些——恐怕武霸图还是在为她和表姐争取独发的时光!
于是,她便又吩咐厨下治了一桌药膳过来,还打发自家的婆子们、让排了班儿出来,以后日夜轮流陪同奉婆子喝酒吃饭。
姐妹俩才吃完饭,小六就过来送药丸。
叶蓁蓁遂将冯曼娘想在半个月之内恢复健康的事儿说了。
小六想了半日,说道:“也不是不可能……主要是这位娘子的底子好,把避子药当成糖果子一日三餐的吃,还连吃了大半年……要换了是旁人、早垮了,可她身子还成,只是行经紊乱。如想在半个月内恢复如常的话,再配合着早晚打一出五禽戏罢、或者散步也成,总之就要锻炼到微微发热出汗、就要停,也不能太累。”
冯曼娘也顾不上羞涩,急问:“敢问小郎中,那……我可有机会在半个月之内怀上孩子啊?”
小六沉吟半晌,“但凡是妇人,只要身子康健就能受孕的。只娘子这样儿的景况,我担心的是……万一真怀上了,能不能留得住,毕竟这会子太虚了些。”
冯曼娘下定了决心,“也就是说,无论如何,当务之急就是这会子要好好养身子。”
叶蓁蓁与小六齐齐点头。
跟着,小六又交代了冯曼娘一些要注意的事项,这才离开了。
叶蓁蓁则命人再一次灌醉了奉婆子,将她的荷包拿了来、将里头的药丸全取出,再把小六给的药丸添了进去。
跟着,叶蓁蓁又将两份药都用水儿化开了,教冯曼娘仔细闻、小心的尝,试出了其中的不同之处以后,才把原来的药丸给扔了。
当下,叶蓁蓁又教了冯曼娘打五禽戏。
姐妹俩气喘吁吁地在房里折腾了小半个时辰,两人都出了一身的汗!冯曼娘这才说要过去沐浴、服药歇下……
叶蓁蓁也热得一头汗,索性也去沐浴洗头了。
等到她洗完了出来、正躺在矮榻上,教寅姐儿帮着她把头时搓干时……
武霸图浑身酒气的回来了。
见他头发凌乱、还结成了板儿,衣裳也是皱得不行,还隐约透出了汗湿气……蓁蓁连忙摒退了寅姐儿、让赶紧去备热水给郎君热头;然后又招呼武霸图去沐浴洗头,跟着,她用干布巾包住了自己已经半干了的头发,穿上了罩衣、捋起袖子进了角房。
武霸图正在拆头发……
叶蓁蓁教他坐下,动作轻快地帮他拆起了头发,又张罗着帮他洗头。
“究竟上哪儿去了?怎么像是出了远门的模样儿?”叶蓁蓁问道。
武霸图道:“……他要去拜神,我想着我领着他去远些,你和表姨姐也自在,就诓他说、广州府南边儿的妈祖庙香火灵验……”
叶蓁蓁愣住,“你们去了妈祖庙?”那难怪去了一整日。
可是——
“太高了,头再垂低些。”叶蓁蓁吩咐道。
大将军服从指挥,乖乖坐在小杌子上、低着头,享受着娇妻用尖尖十指抓揉着他的发根、又搓洗着发尾的服侍。
叶蓁蓁一边干活,一边就把今儿请了小六过来、为表姐冯曼娘诊治的事儿。
武霸图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半晌,他才说道,“怎么戴三郎和我说的、却是另外一个故事?”
叶蓁蓁愣住。
“他和你说什么了?”她好奇地问道。
武霸图道:“他不是要去拜神么?你猜他求的是什么?”
“什么?”叶蓁蓁随意问道。
武霸图道:“他求的是——希望他的妻室早日身子康健,要像以前那样、每一天都快活高兴。将来二人要养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叶蓁蓁愣住。
——真这么痴情?那为什么要逼着表姐吃药、茹素,还对一个通房那样好?
武霸图便将今日他从戴三郎那里听来的故事,说与叶蓁蓁听——
没错儿,顾秋莹还真不是外人。她本名顾倾,原是戴三郎嫡亲姨表妹。其实戴三郎以前曾经喜欢过顾倾,但他们各自的母亲都不同意。一是血缘太近了,二是当时顾倾因为才貌双全、追求者很多,也不大看得上毫无建树的戴三郎。
后来戴夫人为儿子择定了冯曼娘,戴三郎开始注意冯曼娘,并慢慢喜欢上了自己的未婚妻。
顾倾本是姑苏才女,其兄顾大郎失手杀死了人,顾母为了大儿,不惜贿赂县官,最终事败。于是县官被革了职、顾家被抄,顾大郎被判斩立决,女眷没入教坊司。
顾母与戴夫人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戴夫人拼死想救出亲姊,但顾母已经受了刑,奄奄一息,看着已是活不成了。顾母临终之前,求戴夫人好生照拂顾倾,然后一命呜乎了。
戴夫人变卖了几个田庄、使尽了手段,才终于凑够了银子为顾倾赎身。可是,顾倾以后要怎么办呢?
后来戴夫人以死相逼,才逼得戴三郎纳了顾倾为通房……戴夫人又说,要是他不喜欢顾倾,那就不碰她罢。反正顾倾呆在戴家,也只是为了谋片瓦遮身而已。
戴三郎不是不想把实情告诉妻子……
可是,当初戴夫人也是使了不光彩的手段,才把顾倾从教坊司里赎出来,如今官府还在寻找她的下落呢!所以戴家人都不敢声张,惟恐害怕顾家的命运降临到戴家头上……
再加上戴夫人也极力主张,这事儿瞒着冯曼娘比较好。
于是,戴三郎也只好一直瞒着。
看着妻子小产、身体越来越差……他急得不得了。恨不得天天守在妻子身边,好教她快快好起来……
听到这儿,叶蓁蓁张大了嘴,问道:“既然这样,那究竟是谁给我表姐诊治的?还开出了这样的药方?”
话一说出来,叶蓁蓁就暗骂自己——笨!
戴家如今还是戴夫人当家作主,能为儿媳请来郎中的、当然也只有戴夫人。
所以?
叶蓁蓁忍不住说道:“戴夫人是不是傻子?竟这样毒害自己的儿媳!说得难听一点……就算我表姐真有什么万一,难道戴三郎还能扶正一个通房?”
“到底也是个官夫人,应该没那么蠢,”武霸图说道,“所以……没准儿是那个顾倾的主意。只瞒天过海的两头欺瞒,才讨得了好处。”
叶蓁蓁点头,深以为然。
但她还是忍不住说道:“话虽如此,可我还是觉得戴三郎不可原谅!这算什么事儿,怎么他娘不让说、他还就真的不说?私下里悄悄告诉了表姐又怎样?依我看……他就是再爱表姐,可在他心里,始终还是他的父母家人比表姐更重要……”
武霸图却道:“既然表姨姐想在咱们这儿养身子,那少不得要找个借口拖住他们……”
想了想,他又说道:“这样……我得去找个神棍来,再安排一场偶遇,教戴三郎相信缘分,然后诓戴三郎在咱们这儿求神拜佛十五天!到时候蓁蓁就安顿着表姨姐在家里好生食疗进补,等到表姨姐好了,戴三郎可不就心想事成了?”
叶蓁蓁听了,很是担心,“可得悠着点,别把人真给忽悠得出家了……”
武霸图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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