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无猛的醒了过来。
外面天色依旧一片漆黑, 这一觉最多睡了两个时辰。他一转身将枕边的那镜子拿起来看了两眼, 同之前一样没看出来什么门道, 他想倒头接着睡, 心思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来。那梦境在他眼前一遍一遍的重复,小道士带笑的眼睛像是刻在了他的视线里,挥之不去。
他呆呆的在床上又坐了一会,忽而笑了,轻声道:“……原来小时候是这个样子。”
笑意还没收, 一抬头,猛的就见一双从头发后面露出来的大眼睛,眼角还残留点血迹, 吓得他嗷一嗓子叫出来,最快的速度往后退了几尺。
秦姑娘盯着他,幽幽道:“眼含春水,笑容荡漾。嗯, 怀春了。”
莫无:“……”
莫无面无表情:“你才怀春,你家一条街都怀春。”
秦姑娘想想, 道:“我家外面没有街。”
莫无神色复杂的看她一眼, “今儿怎么了?大半夜飘我屋里作甚?!”
秦姑娘往后飘了飘, “要钱。”
莫无:“哈?!”
秦姑娘看了看自己的指甲, 懒洋洋道:“你在我这也住了好几年, 一直不给银子说不过去,不过我一个妙龄女鬼要银子也没什么用,你帮我干点事吧。”
莫无松了口气, 往床头一靠,道:“这位妙龄女鬼,是想让我给你查当年秦家的事?”
“聪明。”秦姑娘道:“我记得有人和我说过,忘了好,永远都不要想起来。我也觉着想不起来的日子也不错,但是今天那二百五的一声唢呐开了个头,断了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快活。”
莫无点头附和:“是挺气人。”
“而且我刚刚想了一下,这事不对啊!”秦姑娘在屋里飘来飘去,“若我当真心无怨念,乐得无知无觉,那我为何会成为只鬼,依旧留在人间而不是去投胎?”
莫无神色有些复杂,“你不是说,是因为来带你走的鬼差长太丑?”
“……嗯,这个也很重要。”秦姑娘道:“不过这肯定不是全部。你帮我查查,我觉得除了当年的记忆,我好像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也给忘了。”
“行吧,好歹蹭了这么长时间的房子。”莫无坐起身,道:“说说,都想起来什么了?”
·
第二日一早,仙君走出屋门的时候微微一顿。
只见原本破败的院子焕然一新,杂草被清理干净,破败的房门院门都修葺好,随处可见的蛛网都没了影子,掉落的瓦片尽数被收起,阳光一照,这院子雕栏画栋,倒真真是个好宅子。
白泽从屋子里飞出来,眨眨鸟眼睛,转身又回去了,“对不起,走错地了。”
片刻后它又飞了出来,这回眼睛瞪的老大:“这是哪啊我的天?!”
缩在房檐阴影里的秦姑娘闻言探出头来,尖利的指甲指了指莫无的屋子,而后又慢悠悠的缩回去吊在房檐上,径自在风中吐着舌头来回摇晃。
“莫无?”白泽鬼叫一声,“他被附身了?!”
秦姑娘又飘出来,“他说睡不着,大半夜收拾了院子,刚刚出门了。”顿了顿,又道:“把那个天杀的唢呐也拎走了。”
仙君想起昨天那唢呐,失声笑了出来。
乐行门口。
不二蹲在门口,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朝旁边那人道:“……唢呐?认真的?”
莫无抽了抽嘴角,心里把清竹又拉出来抽了一顿。此时乐行还没开门,他一大早先是收拾了院子,而后干脆去无为观把不二从床上拽了起来,两人一起等在乐行门口。他在不二身边也蹲下来,道:“所以那位丞相是喜欢抚琴还是吹笛?”
“我还真没见过丞相摆弄乐器。”不二想想,道:“虽然都说丞相精通乐理,但仙界那么多事压着,哪有功夫闲情雅致?不过我倒是听长白提过一次,说是他半夜溜去给白泽拔毛,顺手把羽毛插进了旁边的埙里,那埙看起来跟花瓶似的,还挺好看。埙这个东西虽然没那么普遍,但是音色朴拙抱素,空灵干净,同丞相挺搭的。”
莫无点点头,虽然他不懂,但是个东西比他手里的金装大唢呐强。
“问你个事。”莫无顿了顿道:“若是拿到一个古物,晚上做梦梦见那古物上的记忆,是不是挺正常的?”
“这不废话吗?你跟乱七八糟的东西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这还不知道?”不二莫名其妙的看他一眼,“怎么?见到什么东西了?”
莫无没答,接着道:“那做梦的时候会是以参与者的视角还是旁观的视角?”
“两种都有,看存留记忆的强度,若是很强,自然会把人拉到参与者的身份里去。”不二看他一眼,道:“很好,这位朋友,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好奇心,什么东西,奇物共赏一下?”
莫无把那镜子解了扔给不二。
不二接过镜子看了不过两眼,忽而愤怒道:“哪个天杀的磕破一个角?!”而后胡子好悬没立起来,“暴殄天物!暴殄天物!!”
莫无:“认识?”
“我好歹也是收天下神器的仙官,天下神器哪有我不认识的。”不二摇头晃脑,“这镜子名为生一镜,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而这这镜子名为生一,就是说能照到世间一切最本质的源头。”不二忽而一顿,疑惑道:“我记得这镜子当年是一位仙君的东西,后来打赌谁给了长白,这东西就到了长白手里,你怎么拿到的?”
莫无道:“别人送的。”
不二疑惑看他一眼,显然没信。
门板被卸下的声音传来,乐行开了门。莫无站起身,将不二拉进了乐行。这一打岔不二倒是也没来得及接着问。俩人在乐行里研究了半个时辰,终于选定了一个样式古朴大气,细节处又不乏精致的陶埙。
走出乐行的大门,莫无美滋滋的拎着新的小木箱同不二一起往无为观走。一路上不二的眼神就没离开过他,走到一半终于忍不住道:“你是不是对丞相有点别的想法?”接着又道:“之前我就觉着你有这架势,现在是彻底挑明了?”
“粗俗。”莫无瞥他一眼,“我这是诚挚的邀请他一同为八荒六合的生灵一同尽一份力,这东西,看见没?”莫无拎拎手里转着陶埙的精致小木箱,道:“这是诚意。”
“什么玩意?”不二掏掏耳朵,“麻烦说人话。”
莫无勾了勾嘴角,接着往前走。
“我说,”不二的面色往下沉了些,道:“这件事我劝你想清楚,情字一事最为恼人,更何况……还是这位丞相大人。”
“丞相怎么了?”
不二皱皱眉,“仙界的最高统领是上神,但上神身处太虚之中撑着天道,所以说仙界的担子几乎全部落在了丞相的肩上,他的压力和劳累是你想象不到的。他这么些年兢兢业业,仙界众人都看在眼里,也曾经私下讨论过,这样的人,怕是没有再多的时间和精力分给情爱一事了。”
而后顿了顿,轻叹口气,道:“说实话,知道丞相破开封印之后依旧留在凡间,甚至还为了避免麻烦将仙格锁了,这件事我当真是没有想到。”
“锁了?”莫无一愣,追问道:“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不二摆摆手,“这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莫无一握不二的手腕,停住脚步,微微皱眉,“他的法力是他自己封的?”
“我也是猜的。”不二挥了挥他的秃毛浮尘,随意道:“就以丞相在仙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除了他自己,谁敢去封他的法力?按理说他就算是不封,哪怕用着法力在凡间兴风作浪,仙界的人听说也只会说丞相有自己的考量普世救人,只不过丞相自己重视规矩,不想生事端罢了,再者也是不想让仙界知道他回来了。”
莫无神色有些复杂,“那他为什么要留在凡间?”
不二古怪的看他一眼,却没说话,过了片刻才道:“这事你别问我,你得亲口去问丞相。”
“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关心你。”不二下巴指了指那装着陶埙的小木箱,道:“解释一下?”
莫无神色淡淡,“这几天想明白些事。”
不二认真的看着他。
“之前我觉着两个人相差太大,他是神仙,是仙界举足轻重的大官,我不过是个凡人,命格还奇特,连个普通凡人的日子都过不了。”莫无说的不快,明明是很悲伤的事情,他的声音里却没有半点不甘和愤懑,“可我就是总想着他,见不到的时候心里总念着,见到了又想多说几句话,他笑也好,揶揄也好,总归是同旁人不一样——我有什么办法?”
“到底是动了心,我总不能把心掏出来扔了。”莫无看着前方,平静道:“既然这样,那不如说出来,若是他应下,那自然好,若是拒绝,也不一定就是因为这身份。我既然动了这份心思,若是没有得到希望的结果,也是我活该受伤,可若是我连试一试不敢,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任凭这件事烂在心里,那才是真的完蛋。”
不二听他这么说,感觉心里挺不是滋味,这些年莫无看起来吊里郎当对什么都浑不在意,但他究竟吃了多少苦,经历了多少本不该他经历的事,这几百年算是怎么走过来的,不二看的比谁都清楚,而那些足以写进话本子里故事,全都藏在莫无那懒洋洋的笑意后面,半点也没打算拿出来博人同情。而此时终于动了红鸾,又偏偏是那么位看起来就没什么好结果的大人,一时心里十分替莫无堵得慌。
谁知莫无一本正经的说了一通,忽而转头,双眼放光,道:“再说了,就丞相这等貌美仙人,又赶上失了法力,天赐良机,不追不是人啊!”
不二:“……”
不二猛的一下蹦了起来,一巴掌拍他脑袋上,气到:“这是赶减价买东西吗?!还天赐良机,还他娘的不追不是人,这么说这满大街都不是人!”
莫无任由不二打了一下,只是浅浅的笑了笑。
不二发了通脾气后沉默下来,片刻后摇摇头,“可是这里的困难可不止身份差距,甚至说,这是个最细枝末节无关紧要的问题。”
莫无沉默着没说话。
不二叹了口气,道:“行了,我也知道拦不住你,你想清楚就好。有困难来找爹爹,爹爹我是你永远的港湾。”
莫无:“……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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