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第 114 章

    李承淮的双眼从来看不出他是个盲人, 明亮又温柔, 像是春日里的暖风。

    此时被这双眼睛盯着的薛振却如鲠在喉。

    李承淮和秦北渊两个人你来我往的对话, 他刚才全部都听清楚了。

    可细细品味他们话中的意思, 却让薛振如坠冰窟。

    “传闻是真的?”薛振喃喃道, “那不只是肖忠的离间之计?”

    也就是说——数年前他误打误撞,是真用昭阳的命换自己多活了这四年?

    “而你今日……”薛振扭头看向一言不发的秦北渊,一字一顿道, “打算解蛊。”

    若秦北渊真的猜想到各种佶屈聱牙, 那么今日他就是用他自己的性命和薛振的性命同时去当了赌注。

    想到这里,薛振冷笑起来,“竟连这也没告诉朕。”

    他几乎是被气笑的,但往深处一想, 这又确实是秦北渊做得出来的事情。

    秦北渊连虫笛都能造个假的犯欺君之罪,为什么解蛊的凶险要对他坦白?

    “怎么,怕朕不愿意死?”薛振质问道。

    秦北渊和李承淮都没有接这句话的意思。

    薛振却被两人的沉默激怒,他用力地拍着龙椅的扶手,怒声喝道,“若朕不是皇帝,倒是可以立刻肝脑涂地!但若是一朝没了皇帝,谁来坐这个位置?谁来保庆朝安稳太平?!”

    这一连串的怒吼是放开了嗓子骂的,薛振几乎没时间去计较究竟会不会被候在殿外的人听见, 一口气骂完后,才冷静了稍许。

    他深吸了口气将胸口冲撞得要将他碾碎的情绪压下,低声道, “难道朕不想救皇姐?朕害死了她!朕比谁都希望弥补四年前的错误。可朕死了,朕的身后事怎么办?”

    薛振连自己的皇位才坐稳没有多久,他没有给自己培养过继承人,更不会容许有野心勃勃、想继承皇位的人存在。

    眼看着马上就是深夜,一两个时辰的时间,怎么够安排后事?

    “……皇姐教导朕当一个好皇帝,”薛振卸了身上的力气,他向后靠去,疲倦地道,“她不会允许朕这么做。”

    李承淮却道,“我想也是。”

    薛振看了看他,尖锐地道,“刚才从李尚书的态度里倒看不出。”

    “臣虽然不济,姑且也是长公主从前的谋臣之一。”李承淮道,“长公主一贯教导陛下的,若您还记得,便不会同意——即便如此,方才的问题,臣总还是要冒死问一次的。”

    “冒死……”薛振讥讽地重复了李承淮的用词,“你是想朕死。”

    “若是臣的一条命能用来顶陛下的,自也是二话不说的。”李承淮道。

    薛振的脸色沉了下来,“朕不是不敢死,只是现在不能死。”

    李承淮叹了一口气。

    “可长公主等不了太久。”他说。

    “……”薛振握紧了拳,“那你说,朕今日为皇姐死了,明日谁来当皇帝?你们俩中的谁来么?”

    这几乎就等同于是质问谁想篡位了。

    李承淮和秦北渊同时道,“臣不敢。”

    “你们敢得很。”薛振掷地有声、忿忿地道,“一个早准备好今晚让朕死,另一个当面逼着朕今晚自愿赴死,都是一丘之貉!”

    “那陛下觉得准备多久才够?”李承淮轻声道。

    薛振顿时语塞。

    培养一名皇帝要多久?

    薛振自认比常人聪慧,又自小在顾南衣身旁耳濡目染,夫子老师辅臣乃至每日接触的个个都是人中之龙……即便如此,薛振初亲政时也是一阵手忙脚乱。

    若是当个昏君或许容易许多,但要当个能做事、哪怕只是无功无过的皇帝,天赋与历练都不可缺其一。

    历练可不是看着看着便能有的。

    可别说十年时间来养一个皇帝胚子,薛振就连十年的一半时间恐怕都没有。

    “皇姐还能撑多久?”薛振苦涩地问秦北渊。

    秦北渊沉默片刻才道,“无人能做出确切的回答。但长公主是七年前的今日假死、四年前的今日醒来,一年前的今日呕血不止才来到汴京。据此来看,三年为期必然发生大事,只怕最迟最迟,两年内必须做个了断。”

    “两年……”薛振皱紧了眉喃喃自语着盘算时间,可怎么算都不够。

    两年时间,怎么够他培养出一个能立刻继位的继承人来?

    再想到肖忠和宋太后这一堆乱账尚未厘清,薛振心烦意乱地闭了一下眼睛,问道,“就算朕今日真的赶去长安巷又如何?虫笛在肖忠手里,谁来解蛊?你刚才怎么不逼问秦相敢不敢去长安巷?”

    李承淮目不斜视,“秦相他敢去,况且……解蛊之人也并非一定要是秦相。”

    薛振皱眉,立刻睁开了眼,他笃定地道,“只有子蛊才能解母蛊,否则肖忠不必费这么大力气。”

    “可子蛊不止一只,”李承淮道,“况且这也是秦相早就知道的了。”

    “……还有谁?”薛振难以置信道,“这不是成双的子母蛊?”

    他问完立刻看向秦北渊,显然知道他才是能做出最详细解释的人。

    “南疆圣蛊被盗是二十年前的事,”秦北渊开口道,“那时候宣阁正巧离开汴京,回来后不久便染上怪病不治身亡。而我是宣阁死前见的最后一人,算起时间来,宣阁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才将蛊虫种到了我身上。”

    薛振那时候根本不记事,但宣阁死的日子他是知道的,粗略算了算便道,“那是先帝驾崩后一个月左右?”

    秦北渊颔首称是,接着道,“随后不过几日的功夫,臣身上发生了一件事。”

    薛振:“……?”他刚要追问这语焉不详的是什么事情,就看见李承淮握起拳头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薛振顿了顿,反应了过来,嘴角一抽。

    ——秦北渊被安平郡主下药的日子。

    “蛊虫刚种,尚未落稳,那时发生始料未及的变化也并非不可能,”秦北渊平静地继续道,“就现状来看,秦朗身上也带有子蛊,结果已是最确凿的证明。”

    薛振愕然,“另一只子蛊,在秦朗的身上?但就算如此,没有虫笛,他也解不了蛊,就算朕真的今日过去,又能如何?”

    “或许只是同陛下商议此事。”李承淮道。

    “商议?他是只想把自己在皇姐面前摘个干净吧!”说到一半,薛振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难怪他从来对任何人不假辞色!他从一开始就只想利用他人找到为皇姐解蛊的途径工具为他自己所用。”

    薛振看不惯秦朗,就和秦朗看不惯他是相互的。

    别的不说,光是秦朗和顾南衣同住四年、关系那般亲近,就足够薛振视他为眼中钉。

    在知道顾南衣就是昭阳之前,薛振只是不喜轻蔑秦朗像只狗似的维护领地和所有权;但知道顾南衣和昭阳是同一人之后,薛振嫉妒得几乎想杀了秦朗。

    ——但到底是没杀。

    一来秦朗身手好,想悄无声息杀他几乎不可能;二来是因为顾南衣。

    就像苏妩能当面尖锐指责薛振,而薛振始终能对她容忍退让三分一样。

    顾南衣看重的人,薛振不敢轻易地去动。

    他怕和顾南衣之间已经是如履薄冰的关系彻底碎裂。

    薛振沉默的当下,秦北渊已经向李承淮发难,“李尚书连夜入宫,又是从什么地方得知的消息?”

    李承淮微微一笑,“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渠道。秦相关心此事,不如迅速抓住肖忠,或许能从他手中夺回虫笛、找到救太后的关键?”

    “……秦相的人追着肖忠也有一天一夜了,”薛振也开了口,“还没捉住他吗?”

    “总会落网。”秦北渊道。

    薛振觉得和秦北渊比谁更有耐心实在是没必要,他按了按额角,道,“什么时辰了?”

    福林不在旁,李承淮又目不能视,还是秦北渊开口到,“离子时还有两个时辰不到。”

    他竟是直接回答了薛振并未明说的问题。

    薛振不满地重重哼了一声,他扭头看了一眼内殿,咬咬牙道,“朕要去长安巷见皇姐。”

    哪怕今日不解蛊,他也必须去走上一趟。

    或是和顾南衣解释,或是给她一个期限……又可能只是想见她,终于有了一个能见她的理由。

    薛振甚至有些不太确定自己上次见顾南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

    元月初一听起来不过相距两个月,他却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

    李承淮温声道,“我与陛下同往。”

    秦北渊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承淮已含笑堵了他,“——秦相还有别的要事去办吧?”

    闻言,秦北渊微微偏过脸去看了一眼李承淮。

    这个人还没瞎时,对他的言辞反倒更不客气一些,在失明之后却情绪越发内敛起来。

    就连对着能算半个失明罪魁祸首的秦北渊,李承淮都能笑着同意合作。

    当然,秦北渊也从来没觉得李承淮有多信任自己。他们只是暂时地利益一致,因而暂时地合作,这“暂时”是双方心知肚明有一日会撕破脸的。

    今日李承淮突然发难,便早在秦北渊的意料之中。

    不过至少托李承淮这一发难的福,秦北渊发现了自己的一处盲点。

    他自始至终都太小看了秦朗。

    薛振更衣的功夫,秦北渊和李承淮一道步出了殿外。

    秦北渊开口道,“是秦朗让你来的。”

    这话听起来像是个推测,秦北渊却说得非常笃定,显然并不需要李承淮的确认。

    李承淮果然只是一笑。

    “我的人从昨夜便紧紧追在肖忠身后、将他逼入绝境,虽说也不是无用功,看来仍是百密一疏。”秦北渊淡淡地道,“虫笛是不是根本就不在肖忠手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写完了!薛定谔的三更还没开始_(:з」∠)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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