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茶叶铺的茶室里茶具齐全,除了外头是街巷有些喧闹之外,倒也是个谈买卖的好地方。
茶室里面,周纾与李员外都是点茶的行家,不过李员外既然是客,那点茶的自然是周纾。
李员外看着看着,忽然就有些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他的眼里只有神情专注、举手投足间端庄大方的周纾。
歪坐在一旁的祁有望留意到他这道目光,登时便坐直了身子,同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仿佛在说:“你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
李员外:“……”
从祁有望死皮赖脸地跟进了茶室开始,他就觉得气氛会有些不妙。
“咳咳。”李员外连忙收回自己的目光,悄悄地捏了一把汗。他开茶肆多年,见过许多人斗茶,男男女女、或权贵,或寻常百姓,可是像周纾这般一举一动都自带韵味,容易让人分心的女子实在是太少了。
他在祁有望的注视下如坐针毡,直到喝下周纾点好的茶,整个人的心神才都回到了正事上来。
他细细品尝了茶汤,又抓了一撮茶末放进嘴里细品,随即有些难以置信地问周纾:“方才煮茶时,茶里可是加了什么香料?”
周纾从容不迫:“方才煮茶,李员外理应看着的。”
李员外沉默了,虽然他方才神游太虚了,可也看见周纾并未添加什么香料,也就是说,他尝到的滋味,是茶叶本身的滋味!
“这怎么可能,我可是知道去年的大旱,不少茶园都受灾严重,茶叶产出低,且好茶更少……”他说着就没了声音,显然是知道,这等好茶,有的是人来竞争,且可能抬出很高的价格。
好会儿,李员外才试探地问,“不知这新茶是什么价钱?”
周纾已经稳操胜券了,她缓缓地说道:“官府茶叶定价,饼茶价格每斤下至十七文,上至九百一十七文,分六十五等;散茶每斤下至十五文,上至一百二十文,分九十等。而茶亭茶山的新茶,饼茶一斤只需六百文,散茶一百文。”
周家往年的芽茶都在四百五十文左右,因去年的大旱,质量极品的芽茶少,故而信州茶行的茶叶的价格相对上涨了许多。
周家今年的新茶,也只有茶亭茶山的芽茶卖到了六百文一斤,而其余茶园所产的芽茶则是五百文一斤。尽管茶亭茶山的芽茶相较于其余芽茶贵了些,但是周纾认为这新茶值得。
李员外稍加思索,道:“我要三十斤,便宜三十文如何?”
周纾装作不经意地瞥了祁有望一眼,道:“祁家要了三十斤,周家也是卖的六百文一斤。”
李员外也下意识地看向祁有望,却见后者端着茶盏,睁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他们,仿佛在说:“你们说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有祁家这个先例在,李员外知道他要想再压价,那就难办了。于是一番讨价还价后,他以五百九十文的价格要了五十斤。
并且约定过些日子,他会到茶亭茶山去,若是周家的春茶也不错的话,他可以定下来年的芽茶与春茶。
徐掌柜尽管觉得这茶叶的味道很不错,可他的酒楼主要还是靠卖酒为营生的,故而在得知茶叶的价格后,最终放弃了跟周家合作——加上他先前那些拆台的话,即使周纾不与他计较,他也没那个脸再跟周纾讨价还价。
送走两位客人,李管事瞧了瞧自家小娘子,又看了眼祁有望。后者回视他,俩人的目光便撞到了一起,李管事想知道祁四郎为什么还不走,而后者就是一副“我没什么事但是我就是不走”的模样。
最终,李管事先败下阵来,移开了目光,对周纾道:“小娘子,小的先去把剩余的事情处理了。”
“有劳李管事了。”
待李管事一走,周纾才来处理祁有望,她笑吟吟地看着后者,虽然和气,但是笑意不达眼底:“祁四郎还有何要事?”
“我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听说嬷嬷想我了,才回来探望一下嬷嬷。回到城门口,想着我与你认识了这么久,也没来你们家的铺子里瞧过,就顺路过来看一看。”
周纾心里掰着指头算了下,她跟祁有望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哪里算得上是“认识很久”?不过这祁四郎向来自来熟,她也不与之计较这些了。
“那祁四郎探望过祁家安人了?”
“没啊!这不是正在回去的路上嘛!”
“那祁四郎怎么还不回去?不是说祁家安人想你想得紧吗?”
周纾每一句话的背后都是在暗示祁有望没什么事就该离开了。可惜祁有望也不知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道:“难得看见小娘子的经营手段,这我得好好学习一下。小娘子不必担心,嬷嬷她一时半会儿见不着我也没什么事的。”
周纾心想:“谁担心你了!”
嘴上纠正她:“祁四郎年纪比我小,喊我‘小娘子’似乎不太妥当。”
祁有望嘀咕:“你喊我祁四郎,难不成我得喊你‘周大娘’?”
周纾:“……”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抬手揉了揉眉心——不这么做的话,她担心自己在人前维持的完美、得体的形象会崩了。
这时,有个懵懂的伙计过来寻她:“小娘子,祁家的茶叶都包好了,是否现在便送去?”
周纾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道:“交给我吧,我亲自跑一趟。”
祁有望心里拿小本本记上:“做生意,服务态度很重要!”
周纾亲自给祁家送茶叶,祁有望自然没理由再赖在铺子里头,便跟着一起回去了。
——
祁家,祁二郎从仆役那里得知祁有望要回来后,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扭头对妻子郭氏道:“你瞧,他这回肯定是又腻味了养猪,借口探望阿嬷,跑回来了。”
郭氏没说什么,倒是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起身出去瞧了一眼。祁二郎也跟着妻子走出去,结果看见祁有望正兴高采烈地回来了,同行的还有一位带着毡帽的女子。
二人都暗暗揣想这女子是何人,跟祁有望又有何关系。
“二哥,二嫂?你们在家呢!”祁有望一眼便看见了他们,扬了扬手,算是跟他们打过招呼了。
祁二郎有些不想见到这个糟心的弟弟,故而只是不轻不淡地“嗯”了一声。
郭氏脾气好,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温柔道:“四郎回来了!”
祁有望走到他们面前,将后边仆役拿着的茶叶推给祁二郎,道:“二哥,给,茶叶!”
祁二郎本以为她给自己带礼物了,结果她接着补充道:“这是你跟周家买的五十斤新茶,人家周小娘子亲自送上门来的。”
祁二郎暗骂自己险些自作多情,目光不善地看了祁有望一眼,这才将目光投向那道被他忽略的身影。
只见周纾摘下她的毡帽,露出那张秀美的脸来,祁家宅邸内,顿时便有多道目光向她投射而来。她对这些目光习以为常了,从容不迫地与祁二郎、郭氏行了个见面礼。
她是被祁有望邀请进来的,本打算摆下茶叶便离去,结果遇上了祁二郎,她不得不做好跟祁二郎寒暄的准备。
祁有望却不管他们要如何寒暄,她发现自家二哥在看见周纾时,眼中闪过一抹欣赏的亮色,再看同样因为周纾的容颜而微微失神的二嫂,于是不知从哪儿拿出了两朵娇艳欲滴的小花,紫色的那朵递给了郭氏:“二嫂,我给你带了礼物,你看!”
众人被她的动静闹得回过神来,郭氏看见那朵小花,也是一怔,旋即她笑着收下了。
祁二郎瞥了她一眼,冷哼:“路边摘的野花,算什么礼物?”
祁有望道:“二哥,话可不能这么说,野花也是花,野花也有野花的格调,怎能随意扒高踩低?我觉着它好看,想起‘娇花衬美人’,所以特意摘了!”
周纾心中为祁有望捏了把汗,毕竟她这是妥妥的调戏自家嫂子的言语了,也不知祁二郎会如何反应。
谁知祁有望的骚操作还没完,她把剩余的那朵小黄花别在了祁二郎的耳边,一脸欣赏:“二哥,你特别美!”
祁二郎若不是顾及有客人在,他定要将这花给摘下来踩在脚底下了,可偏偏他的妻子不懂他的尴尬和愤怒,被逗得捂嘴轻笑。
祁二郎没再理会祁有望,将周纾邀请到堂上坐下闲谈。
祁有望走在后头,她问郭氏:“二嫂,庚玉呢?”
郭氏道:“他还没下学呢!不过四郎不在家的这些日子,他常问他四叔去哪儿了,你不在,他都觉得无聊得很!”
“你与他说,让他好好读书,等四叔把猪养的白又胖的时候,他就有口福了。”
郭氏略感诧异:“四郎还要继续养猪吗?”
祁有望疑惑道:“为何不养?我此番回来,只为探望嬷嬷,天黑前就赶回去了。”
郭氏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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