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楮亭乡回家后,周纾的心情一直都很不错。朱珠有些纳闷:“那祁四郎为何不养羊,反而要养猪?猪肉并不好吃呀!”
周纾勾起嘴角:“你要是能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或许你也可以当祁四郎了。”
朱珠无言以对,又道:“反正祁家有的是底子让他折腾。”
周纾并未阻止她嘀咕,但是也没有顺着她的话往下说,有就此打住这个话题的意思。
回到了周家,周纾很微妙地发现了众仆役的神情有些怪异,而家中的气氛更是很微妙。待她进了内宅,方知是怎么一回事。
“燕娘回来了!”
随着周母陈氏的一声叫唤,周纾也看见了正在内堂上坐着的爹娘,与一对年轻的男女。
男子浓眉大眼,但是面上轮廓柔和,安静地凝望着周纾,如同那柔情的书生。坐在他边上的则是一位容颜亮丽的少女,身穿粉色的盘领半臂,一派天真烂漫的模样。
“爹,娘。”周纾先给爹娘行了礼,这才看向这对男女。
少女没有半点拘谨,笑容满面地跑到她的身边,唤道:“阿姊!”
周纾与她的关系显然不错,见到她,脸上也是不由自主地挂上了笑容:“娇娘。”
再将目光转向男子时,周纾的笑容便变得有分寸多了:“表哥。”
周纾的“分寸”,让男子明显地感觉到了距离感,不过他并不在意,目光依旧深情而克制地道:“燕娘,你回来了!”
这话在周纾听来有些怪异,不过爹娘面前,她并没有多言。她问道:“表哥今日怎的过来了?”
男子还未开口,陈氏便插话道:“是我把安哥喊过来的。”
周纾将目光投向自己的亲娘,眼里的光稍微黯淡了下来。她自然知道陈氏的意思,应该说,从这两年开始,陈氏便很着急她的亲事,同时又想让周家的家业能交到一个值得信赖的人手里。
而陈氏能想到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的方法,便是找来她的侄子、周纾的表哥陈自在,让他娶了自己的女儿,周家的家业也可以交给他来打理,再让周纾辅助他。
当然,这些事都不曾摆到台面上来,周纾心思细腻,自然揣摩得到自己亲娘的用意,故而这些年来,她只想更加努力地证明自己即使是一介女流,也能撑起周家来。
陈氏并未发觉女儿眼里的情绪变化,她拉着周纾道:“这些日子你总是往外跑,我知道是因为周家茶叶的营生更好了,所以有许多事需要你去打理。但是你毕竟是黄花大闺女,总是出去抛头露面的,这不好。”
“咳咳,莫要胡说!”周员外闻言,开腔打断了妻子的话。
陈氏瞪了他一眼,继续对周纾道:“即使不谈你抛头露面的事情,那我们家茶园有五处,每处都需要人打理,就算有李管事帮着你,可也还是分-身乏术。交给别人,我又不放心。正好安哥有空,我便将他喊来帮你的忙了。”
周纾没有直接拒绝,她瞥了陈自在一眼,道:“表哥颇有才华,让他来帮忙打理茶园营生,怕是屈才了。舅父的愿望是希望表哥能考取功名,重振陈家、光耀门楣,娘这么做,不是耽搁了表哥吗?”
陈自在没什么反应,陈氏倒是急了:“什么耽搁不耽搁的?你也知道安哥读书多年,识文断字,营生能力必然也不会差!”
“识文断字”与“营生能力”之间没有必然的关系,但是周纾想,以她娘亲的固执己见的性子来说,想必是不在乎的。
周纾又问陈自在:“表哥可会种茶?”
陈自在面上有些尴尬,道:“常听姑父谈种茶经,耳濡目染之下,未敢说会,但是也有了解。”
周纾最后才看自己的爹。
周员外触及她的目光,便给她一个安抚的神情,才问陈自在:“这事是你姑母擅作主张的,把你喊来之前也未与你说明情况,想来你如今也有些为难的。为了不使你为难,这事就当你姑母随口胡扯的,你莫要放在心上,专心读书,早日考取功名。”
陈自在神情一僵,只是一瞬,他又挂上了那儒雅的笑容,道:“知道了姑父。”
陈氏却不买账,道:“什么胡扯?我把安哥喊来了,如今也与他说了这事,你将他喊回去,他的颜面何存?我在娘家也成了言而无信之人了!”
周纾并不愿意看着爹娘争吵,便退了一步,道:“时值春茶采摘,茶园的事情也多,若是表哥有空,我改日便带表哥到茶园帮忙,不知表哥意下如何?”
陈自在推辞道:“我志在读书……”
陈氏盯着他,他才又补充道:“但是既然燕娘需要帮忙,我自然义不容辞。”
陈氏这才满意地点头,转头又对少女道:“娇娘,你也在这儿住下,让燕娘与你多学学,学习如何做女红,学习下棋。”
陈见娇乖巧地应下了,等陈氏与周员外一走,她才吐了吐舌头,道:“我向阿姊学习还差不多。”
周纾笑了笑,对她的态度并未有变化:“我娘说的不错,在这些方面,我确实不如你。”
陈见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嘟哝道:“我也不想学这些,我知道,爹让我学这些只是为了——”
边上的陈自在呵斥自家妹妹道:“娇娘,不许如此无礼!”
陈见娇的话戛然而止,周纾深深地看了陈自在一眼,略惊诧:“表哥怎的还在这儿?”
陈自在:“……”
“瞧我这记性,都忘了表哥过来也还未有落脚的地方,我这边去让李管事给表哥安排住处。”
陈自在彬彬有礼地道:“多谢燕娘。”
周纾离开的步伐一顿,然后道:“表哥私底下喊我‘表妹’便成,不必这般客气!”
“燕娘”是周纾的小名,无论怎么看,喊“燕娘”都比喊“表妹”要亲近些,周纾这分明便是不愿意与陈自在这般亲近。
陈自在自然听出来了,周纾也不是第一次这般与他说,他便又改了口:“好的,表妹。”
陈自在与陈见娇便在周家住下了,过了两日,在陈氏的敦促之下,周纾这才带陈自在前往周家的茶园。
出门前,她看见陈自在一身洁白的襕衫,想了想,劝道:“表哥还是换一身旧衣衫比较妥当。”
陈自在不明所以:“读书之人,怎能衣冠不整呢?”
周纾没再劝,招呼要跟着去凑热闹的陈见娇上了马车,便往楮亭乡去了。
——
陈自在很后悔没有听周纾的话换一身旧衣衫来,可是比起后悔,他更加不理解和埋怨周纾为何让他做这些粗活。
他以为周纾所说的“帮忙”是教他如何打理茶园的营生,结果周纾将他带来后,让他与一众雇工一样在茶园里采茶。
这活又累又苦,摘茶的姿势错了,都会被经验老到的采茶寮户骂,让他既丢脸,又疲惫。
可偏偏他还无法拒绝做这份苦差事,只因周纾以娴熟的采茶手法给他示范了后,又道:“我四岁开始,便随着爹到茶园采茶,爹说,只有了解茶叶的全部,才能称之为合格的茶商。”
陈自在愣是将所有拒绝的话咽回了肚子里,然后在采茶寮户的骂声中,变得越发后悔和有苦难言。
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他以上茅厕为由,先躲开了。
旁人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问那采茶寮户:“那可是小娘子的表兄,你这般骂他,便不怕他日后报复于你?”
那采茶寮户不屑地道:“就他那面相,我看着就觉得不是个好的。还有,周家做主的是东家,即使有一日东家不在了,也还有小娘子,只要咱们手艺过得去,小娘子便会厚待我们,我怕什么?”
“我听说小娘子与他青梅竹马,日后他娶了小娘子,就能掌管周家了。”
那采茶寮户倔强道:“那就等他真掌管了周家再说!”
众人对他的硬气竖起了拇指,但是看见陈自在回来,便又一哄而散了。
——
就在陈自在辛苦地学习采茶时,周纾在制茶工坊里视察,陈见娇在边上看了会儿,觉得有些无趣,便打算在附近的乡里逛一逛。
周纾见这儿没有自己,众制茶师傅们也能很好地完成工序,便与她一块儿去了。
俩人走近了村子,忽然便看见湛蓝的天空中似乎有东西在飞。定眼一看,陈见娇便兴奋地叫道:“阿姊,是纸鹞!”
周纾也瞧见了,空中或近或远地飞着四五只纸鹞,有鸟状的,也有方形的,还有蝶状的,色彩斑斓,而纸鹞们也生动有趣。
陈见娇拉着周纾循着方向找去,周纾越走越觉得周围的景致有些熟悉,待她见到“生机闲园”那匾额时,终于知道是何人在放纸鹞了。
果不其然,远远地便看见祁家的空地上,正有一大群孩子正聚在一起用手中的线操控着天上的纸鹞,或互相比较,或沉浸在放飞纸鹞的喜悦当中。
这其中有几个大孩子,也有一道身形颀长,尤其鹤立鸡群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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