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治很快到了该去上学的年龄。
与寻常因贪玩而厌学的孩子不同, 修治不想去学校，单纯的是觉得在学校学习的内容无聊，而且寄宿制的贵族学校里森严的规矩和浅薄的人心也令他心生厌倦。
在家里, 修治还有彻陪伴着他。
就像一块自知自身干瘪的海绵似的，不断从对方身上吸收着水分。无论是知识需求，还是情感需求。
好在拥有几百年阅历, 平清彻足以教导这么一个贪婪的渴望知识的小天才，不会在对方的十万个为什么下感到力不从心。
只是经常会对修治敏感多疑的性格感到无奈。
“突然请假回家”平清彻温和的看着没换校服就躺在床上的小少年，不带一点责怪意味的说道, “是在学校还差了什么东西吗？”
“学校里有自以为是的老师, 头脑空空的学生, 只知道聊八卦的同学，毫无意义的体育运动, 和枯燥乏味的课程——”修治头枕着双臂, 拉长尾音把学校里的东西都抱怨了个遍, “好像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阿竹。”
他没有问能不能不去上学之类的话，因为他知道这不是他或者彻可以决定的。人只要生活在群体之中, 就必定会被周围的群体所束缚，离群索居也未必能够逃脱。
看到彻自觉的在帮他收拾书包, 捡出了一本写着女孩子名字的书，修治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这是我找高年级的学姐借的课本，有些内容我看不明白，阿竹给我讲解一下吧。”
平清彻挑眉, 没说什么, 拿着古文课本简单的翻看了一下，目光扫过右下角折了一个小角的某页纸张内容, 神色不变：“哪里不懂？”
见她这般平静，修治反而不高兴了，他好不容易才探查这一步的：“彻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平清彻淡然反问：“说什么？”
“你的身份。”修治紧盯着她看，语气倒还算轻松，上扬的尾音带着调侃，“彻原来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平清彻’啊~”
“阿治在生我的气？”平清彻仿佛后知后觉一般，体会到他真实的心情，微微蹙眉，有些不解，“为什么？因为我对你隐瞒了自己的身份？这个我可以解释。”
修治抱着手，扬起下巴示意她继续说，一脸漫不经心，耳朵却竖了起来。傲娇的小模样落在对方眼里只有可爱罢了。
平清彻浅笑：“你一岁的时候太小了，我就算自我介绍说‘我就是平姬’，你也不知道平姬是谁对不对。”
他不依不饶：“那你后来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忘了。你也没问过。”平清彻悠悠道，“还有什么问题？”
修治默了默，他还有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别过头去不看她，才艰难的开口：“彻对我好，是因为历史上的平明盛？”
一直对小孩子的问题回答的游刃有余的平清彻这次倒是愣了一下。
原来问题在这里，她接他放假回家时，这孩子别扭而疏远的态度，原来是因为这个。
或许是她的愣神和方才的行云流水差别太大了，问题迟迟得不到解答的小少年抽了抽鼻子，转过头来看她，闪烁着水光的鸢色眼眸晶莹剔透，露出了像是要哭出来的表情。
黄昏的风穿过走廊，从门缝里偷溜进来，轻轻得拂起女子垂落在脸颊两侧的乌黑发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治怎么会这么想？”
平清彻拿手将脸侧的发丝别至耳后，义骸平平无奇的脸因那种静娴沉稳的气质而显得格外美好。
即使知道对方是假装的，但在这种可怜兮兮的注视中，她依然妥协了：“好吧，最初决定留下来照顾你，确实有移情作用在里面。”
修治瘪了瘪嘴，若不是女子的话明显还没有说完，他怕是已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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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时候，你才这么一点点大。”平清彻拿手比划了一个长度，回忆着这孩子小时候的样子，又笑了：“因为家里的孩子已经很多了，你母亲又多病，没那么多精力照顾你，就把你安排给乳娘照顾。你出生的那天，刚好是我在现世上任执行魂葬的第一天”
见小少年听得入神，平清彻微笑着，继续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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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这么说对阿治有点不公平？但是当时看到了哭得像病恹恹的小猫、仿佛随时可能会夭折的你，我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就多关注了你一点。”
“那时候，阿治常常生病，死神的蝴蝶能感觉到将死之人的方位便于执行魂葬。就这样，我和你见面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我经常想，下一次见面，你会不会就撑不下去了，可是你却一次又一次的逃离了死亡。”
平清彻的声音放得很轻，犹如飞鸟掠过，水波荡漾。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般美丽坚韧的灵魂。”
她睫毛一颤一颤的，温柔的注视着在床上不知不觉坐了起来的小少年，慢慢地走到床边，伸手捧住了修治仰着的小脸。
少年的脸颊和他此时还很纯洁的内心一样，包裹在一层螃蟹壳里，柔软得像一朵棉花，仿佛稍不注意的磕碰就会让他受伤。
而这具义骸的手上有常年劳作留下的厚茧，摩挲着皮肤有点令人觉得不舒服，并非真正人类的冰凉体温通过触碰到的地方传递出去，又得到了温暖的回应。
“这份怜爱的心情，不知不觉就改变了。”
此刻像面对自己未知的心情而手足无措的小动物一样，修治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的、讨好般的，微微歪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为什么对你好这个问题”
得到了回应，清澈脑海中迅速闪过上一个梦境中海蒂小姐笨拙得照顾小樱桃的一幕幕，将自己完全带入海蒂那种璀璨夺目的母性光辉之中。
“阿治比我的孩子聪明得多，也更加懂事。我的孩子呢，完全比不上你，特别是晚上，吵闹得不行，非常黏人，大人有事稍微离开一点就要哇哇大哭，一定要被抱在怀里才行。”
虽然嘴里说着自己的孩子不如他的话，女子温润的黑瞳里却洋溢着幸福且怀念的光芒。
修治忽然意识到了，就算他再怎么比平明盛优秀，彻的孩子都只会是平明盛，而不是他。
平清彻垂眸，眸光温暖：“阿治和我的孩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孩子。”
“我也记得，我记得阿治哭时候的样子，记得阿治和朋友一起玩耍时候的样子，记得阿治认真读书时候的样子、记得阿治第一次挨打时候的样子我都记得。”
“我还记得，你小时候，我每次在你病情好转后离开时，你的哭声”
“在我陪伴着你时，你灿烂的笑颜”
她的身体微微前倾，无甚温度的唇印在小少年光洁的额间，轻触即离，恍若神明对孩子的祝福一般。
“说来奇怪，明明只是那么小的孩子，每次却都能感觉到我这个死神的到来和离开。”平清彻放开捧着似乎怔住了的修治脸颊的手，轻轻地笑了。
“能陪着你长大，如何不能说是我的幸运。” 她伸手，揉了揉少年柔软的棕黑色头发，“阿治在我这里，并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
修治这才记起了该如何呼吸。
自记事以来，再没有被别的女性如此温柔亲昵的对待，少年的脸颊粉得像黄昏的霞，鼻端仿佛还萦绕着女子袖间浣衣后淡淡的皂角清香。
“既然回来了，家族宴会就不能不参加了。”平清彻拍了拍不知怎么又开始愣神了的修治的头，扫了一眼他缠着绷带的腿就知道他其实并没有受伤，遂弯了弯眸，调笑道：“还能走吗？”
“再走一步，腿就要断掉啦。”修治回过神来，闻言立即顺杆子往上爬，撒娇道：“要阿竹背着我走！”
平清彻轻笑一声，转过身半蹲着，手放在膝盖上，示意他自己上来。
修治用手撑墙站了起来，搂上了黑发女子的脖子，像树袋熊一样趴在她并不算宽厚的后背上，膝弯亦被小心的托起。
少年的下巴软软地搭在女子的颈间，凑到她耳边小小声的说道，声音软软的：“我会听彻的话的”
虽然他已经对这种搏人关注、提升自己在家族里的地位的宴会不感兴趣了，但既然是彻想让他参加，他就勉强去一趟好了。
“就算是想离开，也得先拥有足够的资本。”
在羽翼丰满之前，那些事情就先别想了。
平清彻背着身形清瘦的小少年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在到达并不远的会客厅之前，冷不丁点出对方心中隐藏的想法，就感觉到趴在自己背上的人儿身体一僵。
又是这样，每当在他说服自己彻和人类没什么区别的时候，彻总要提醒他死神超乎常人的一面，即使不在他身边，也能感知到他的动向。
这种几乎等同于监.视的行为，一边让他为她时刻的注视而窃喜，一边让他感到了某种被控制的烦躁。
仿佛没有听见少年纷乱的心声，清澈若无其事的继续背着人前往会客厅。时间线还没到，她又怎么能让目标擅自脱离剧本的主线？
平复了心情，被女子轻轻的从背上放下来，修治低着头站在原地，抿了抿唇，很久都没有移动，声音微颤：“彻，我不想待在这里”
他上前一步，抱住了女子的腰，仰着头看她，试图将自己对这个家惶然的情绪传递过去，委委屈屈的央求着对方的同意。
像安抚孩提时的修治一样，清澈轻轻地拍了拍这个此时不过十一岁的小少年颤抖着的后背，答非所问道：“对那些大人，只要把他们当白痴，对他们笑一笑就行了。”
她呀，在现实中一直是这么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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