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未经外界风雨洗礼的雏鸟总以为自己已经羽翼丰满, 可以逃离长辈的庇护。

    清晨，死神状态的清澈站在津岛家宅后院的墙头上，看着几乎是她一手带大的小少年费力的把花盆搬过来垫在脚下, 然后开始翻墙。

    距离上次的那场谈话不过也就过去了一年而已。

    出身贵族家庭，厌弃自己的身份，对自己的存在价值陷入怀疑, 又无法做到改变，只能选择逃离吗？

    “你真的已经想好了吗？阿治。”平清彻抱着她的斩魄刀，表情格外的忧心忡忡, 用对方的话来说, 就像总是把幼崽护在翅膀下的鸡妈妈, “我认为你还需要再考虑一下。”

    为了表示脱离家族的决心，已经给自己起了新名字的少年熟练的翻上了墙, 气喘吁吁地说：“彻不是已经舍弃那具身体了吗, 还用问我？”只休息了片刻, 就从墙头跳了下去，身体晃了晃才站稳。

    他回头对她笑得肆意：“这个计划我都准备一整年了。”

    津岛家今天在举办邀请了众多社会名流的大型宴会，家族的仆从、女佣以及安保人员都被抽调了过去, 而少爷小姐们则都在各自的房间里被保姆伺候着更换礼服。正是津岛家的小少爷不，津岛家的六公子逃跑的好时机, 几个月前家里又添了一位少爷，津岛修治已经不是津岛家的小少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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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发女子从墙头一跃而下，跟在换了一身普通孩子的休闲装扮、轻易融入了人群中的小少年身后。

    街上来往的上班族很多。虽然身是死神，但平清彻还保持着生前的意识, 不习惯被看不见她的路人穿过身体, 时不时闪避一下迎面而来的人类。

    “外面的世界远比你想象中的要危险。”

    比如说，异能者的存在。

    固然津岛家有百般不是, 不可否认这个从政的家族地头蛇般据守在青森市，对那些因为自身强大实力而欺压弱者的异能者有很大的震慑作用，看看青森市与全国其他地方的异能者犯罪案件的比重就知道了。

    “我知道。”早就想要离家出走的少年在心里计算着津岛家发现他失踪的时间，灵活的在人群中移动，丝毫没有放松，“但我还是想要离开这里。”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知道劝不动他，平清彻不再说让他留下来的话，只是不放心的问：“确定不要我帮忙？”

    因为不知道这个越长大心思就越捉摸不透的孩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死神对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管束也越来越紧，殊不知就是这种恶性循环，使他们之间的关系再不如以往亲近。

    小少年抬头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站在自动售货机买了一把透明色的雨伞，满不在乎的回答：　“我自己可以的。”

    “修治。”

    觉得他是在逞强，平清彻无奈的叫他的名字。

    棕黑发鸢眸的小少年小猫炸毛一般，立即压低声音，不满的抗议：“彻现在该叫我‘太宰’了，我现在是‘太宰治’！”

    “‘太宰’啊”平清彻眉心微蹙，“为什么想要起这个名字呢？”

    如果是指华国古代的太宰官职还好，偏偏“太宰”的日语谐音是“堕罪”，在生前完全是个古人的平姬听来十分不吉。

    太宰治撇了撇嘴：“彻不是什么都知道吗？自己猜猜。”

    这落在对方眼里就是小孩子早来的青春期叛逆了吧，历史上平姬可是没来得及看到自己的嗣子长大就死去了。

    平清彻无奈：“修治，别闹脾气。”

    只是闹脾气吗？他反抗的行为，在她看来只是小孩子小打小闹的闹脾气吗？

    “我说过了，现在我叫太宰治。”小少年抬手抓了抓自己的棕黑色卷毛，表情流露出了一些烦躁，“不要再那样叫我。”

    黑发用丝带束成马尾的死神唇边的笑容微僵，温润的眸中划过一丝受伤，双臂微收，抱紧了自己怀里的打刀，沉默片刻才道：“无论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我的‘阿治’。”

    “我知道。”他侧过头逃避她的目光，固执的重复着，“我知道。”

    平清彻沉默了下来，跟在少年身后。

    她认为阿治还不知道，但是对方现在明显听不进去话，她也就不说了，避免惹他烦心。

    一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天幕，过了九秒，天空传来一声沉闷的雷鸣，阴冷的雨开始接连不断的下，密密麻麻的穿过了死神的灵体，没有沾湿一点女子深黑色的衣袍，自杀式的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雨花。

    人在天地中显得格外渺小。太宰治撑开了伞，头顶漫天的雨被透明的雨伞隔绝在外，在雨伞的边缘汇落，几乎形成了一道雨幕。

    平清彻在雨中行走，看着当她不存在的少年走到车站，耍了点小手段轻易的混到了电车上，也跟着上了车。

    这么早，电车上的人还很少。

    想到曾在鸣瓢爸爸的梦境里看到过的某个场景，清澈果断发展支线，选择坐在与收了伞的少年相对应的过道另一边的位置，侧头看流淌着一道道水痕的玻璃窗上、折射出的那少年清瘦的身影。

    “你想要去哪里？”

    太宰治事先真的隐藏得很好，为了躲避发现他失踪的津岛家的人派来找他的仆从，和不让控制欲过了头的平姬提前为他打理好行程，他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乘坐的这列电车的目的地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棕黑发色的少年亦凝视着玻璃窗，鸢尾花盛开的眸中倒映出了黑发死神真实的端丽容貌，隔着一层流水有些模糊不清，“人生就像一趟未知的旅途，永远不知道下一站在哪里，不是吗？”

    “我”平清彻此刻沙哑的嗓音微哽，“我成为你的束缚了吗？阿治。”

    太宰治紧抿着唇，拿着伞的手指节泛白，没有回答。

    他费尽心思逃离那个家，不是为了再陷入另一个牢笼。

    窗外的雨下得很大，黑发死神端丽的容颜上难过的表情稍纵即逝。也不知道在坚持什么，她握紧了手中的斩魄刀：“无论你怎样认为都好我是不会离开你的。”

    虽然离开青森市，已经超出她的负责范围了，但如果他需要的话，她依然可以违背尸魂界的命令陪伴在他身边。

    死寂的沉默中，电车停靠了。

    太宰治起身下了车，撑开伞，打量着周围截然陌生的环境。

    不知道是不是天意，前面不远处是一个港口。来来往往的船只发出刺耳的轰鸣，因为天气恶劣，只有几艘轮船靠在岸边，卖苦力的工人们仍冒着雨卸载着货物，搬运到车辆上又开走，迎来下一辆运货的车。

    为什么要这么拼命的工作？为了赚钱吗？钱再多又有什么意义？既然生活得这么辛苦，为什么还要活下去？

    他在报纸上看到过，前几天也是下着这样大的暴雨，这个地方沉了三艘船，淹死了不少人，化作报纸上一个冰冷的数字和死神口中故作轻松的突然加班。

    太宰治茫然无措地望着那片海岸，忽然从心底浮现出了一种对外面世界未知的一切的恐惧，不知道自己离开了家族还能做些什么。

    “所以我才讨厌这个世界”

    我讨厌我自己。

    少年轻不可闻的话语被风吹散，没能传到死神的耳中。

    咸涩的海风吹得斜飞的雨水打过来，和湿润的衣物一起贴在了皮肤上，泛起一阵令人汗毛竖起的寒意，竟令人在恍惚里有想纵身一跃投入大海怀抱的错觉。

    从自己的思绪中脱离出来，太宰治抬头看了一眼身边黑发死神，正巧对方也侧过头垂眸来看他。鸢色的眼眸和黑色的眼眸目光相碰，有什么复杂的情愫在他们之间静默流动。

    他当然有办法混进那艘走.私船，只是这个办法恐怕不能得到品格方直的死神的赞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已经不是去年那个说要听她的话的孩子了。

    平清彻率先移开了视线，没什么表情的说道：“我好像并没有教过你这些。”

    或许是因为能见到了死神，死亡这件事对他来说不再神秘，又或许从小与死亡相伴，她忽然意识到这个孩子竟然对活着这件事没有什么执念，只想尽快从活着的恐惧中逃离出来。

    少年无意识的转了转手中的雨伞，水花从伞边缘四溅开来，他微笑着，肩头一缕棕黑色的头发还在往下滴着水：“可能我天性如此。”

    语气故作释然，清澈轻轻地笑了一声：“离开就再也不能回来了。”身处他人梦境中的目标自我意识正在觉醒，这是一件好事。

    看到她勉强的笑容，太宰治眸光微闪：“我也不想再回来。”

    这当然是对他行为的默许。

    这次，管辖着青森市不可擅自离去的死神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目送着少年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

    海水的浪潮涌动着拍打在岸上，正如平清彻眸底汹涌的情绪。

    生前就是被源义经捅了一刀、随后溺死在海水中的平姬，对茫茫的大海，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惧意。

    她不知道该不该跟上去，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待在他身边。这个精明得过了头又渴望真情的孩子，真的不再需要死神的庇佑了吗？

    太宰治上了船，撑着伞站在甲板上。

    漫天大雨中，黑发的死神依然站在海岸边对着他所在的船只方向，朦胧的雨雾几乎将她的身影淹没。

    这样呢？这样她是不是就会离开了呢？

    在他短短的幼年时光，彻是他留恋依赖的唯一的温暖，也因此改变着自己的一些想法但他不该是那个样子的。

    太宰治忽然笑了一下，把手里的伞从船上扔了下去，看着它连个浪花都没能溅起。

    花津岛家的钱买的伞，他不想留着。

    外面的世界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危险，因为异能者吗？

    刚好，他也是。

    无论是有死神相伴的生活，还是普通人的生活，都不适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