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源平合战, 距今已经九百年有余了。
作为刀的付丧神,小乌丸更是存在了上千年。
可他从不曾释怀平姬的死亡。
那时还在本体太刀中的他看着他的小九拖着源义经一起落入海中,被源义经用薄绿刺穿了腹部才放开了手, 缓缓在海中沉没。
女子残破盔甲的裂缝涌出了鲜血,在海水中扩散,与其他平氏源氏的士兵的血混合在一起, 分辨不出谁是谁的。
海面上还漂浮着很多东西。
卷刃的刀剑、折断的□□、破损的盔甲、人类的尸体、断肢和从肚子里流出的内脏
和付丧神不同,这些东西都没有自己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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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乌丸也曾想过,若是他也仅仅只是一把无悲无喜的刀就好了。那样就可以和其他尚可使用的刀剑一起、无知无觉的被某个士兵打捞上岸, 再献给上层将领换得赏钱, 一无所觉的侍奉新的主人, 哪怕新的主人手上沾满了前主的血。
可明明是冷血的刀剑,上天却偏偏要赋予他人的意识。
怀抱着一些微弱的期望, 小乌丸将平姬奇迹生还的希望寄托于那九天之上的神明。
可那承诺在平姬寿数将尽时前来接应她的月夜见尊却并未出现。@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的, 是的人类区区百年的生命在那些神明看来不过弹指一挥间, 又怎么会真正放在心上。高高在上的月神怕是早已将当年的承诺忘却。
小乌丸陪伴着他的小九长大,见证着这位生而为女却不输于男儿的姬君的种种不凡。
他看着她从牙牙学语到饱读诗书出口成章,从蹒跚学步到一举一动优雅动人, 见证她从备受清盛公宠爱无忧无虑的小女儿,变成平家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九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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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乌丸以为他会看到小九脱下盔甲, 换上红妆,嫁人生子,儿孙满堂。
结果却是,他看到了平姬和源义经师徒反目, 没过几年又受到父亲清盛公的猜疑, 后来更是和一母同胞的兄长平宗盛兄弟阋墙,最后, 孤立无援,背水一战。
他的小九,只有他了。
如果连他这振佩刀都不陪伴在她身边,那她能依靠的人还会有谁?
小乌丸陪着平姬的尸身一起沉到了阴冷黑暗的海中。
灵魂早已随着生命的逝去前往黄泉,女子一直紧握着刀剑的那只僵硬的手松开了。
那振离了主人的太刀没有上浮,而是继续下沉。
小乌丸从刀剑中出现,握住了自己的本体刀,抱着身着盔甲的女子,将她放到了海底的一块礁石上。
她的身体和海水一样的冷。
周围漂浮着的一些尸体被鱼虾啃食,忠诚的刀剑付丧神用灵力驱赶着那些鱼虾,不让它们损坏女子的身体。
他不知是该前往黄泉去寻找主人的灵魂,还是该留下来继续守护主人的躯壳。
凶恶的鲛人追随着坠海的血肉而来,它们的嗓音美妙若海妖,耳朵两侧生长着尖尖的鱼鳍,脸颊有鳃,牙齿锋利无比,可以咬碎猎物的骨头。上身犹如人类男性,下身却是覆盖着青色鳞片的鱼尾,双手臂上长着鱼鳍,尖锐的指甲极长,能够直接撕裂鲨鱼的皮。
传说中深海中泣泪成珠的人鱼就这般模样,不知要打碎多少文人墨客的幻想。
在目睹一条鲛人啃食完一具漂浮在海里的士兵尸体、一张非人的脸就变成了和那具尸体一模一样的情景之后,小乌丸决定守在平姬的尸身旁边。
他无法看着一个怪物吃下他的主人,还停着和他主人一模一样的脸去引诱渔民下海,继续吃人。
第一个三百年,深海里其他人散落的血肉之躯都已经腐烂消失,只剩下无数成为鱼虾巢穴的白骨,女子的尸身还奇迹般的如生前一般明艳动人,甚至连那临死之际、宁静祥和的微笑表情都未有丝毫变化。
第二个三百年,女子的尸骨血肉不再,红粉化作骷髅,雪白的骨骼犹如晶莹剔透的玉石,散发着淡淡的金色荧光。
第三个三百年,连这仅存的骸骨也开始腐朽,融入了泥沙。
盘腿坐在礁石的刀剑付丧神站了起来,在他身上筑巢的鱼虾受了惊吓,倏忽间四散开游走了。
小乌丸拔出了自己斜插在淤泥里的本体太刀,最后看了那个位置一眼,朝海岸上游去。
九百年沧海桑田,人间早已不再是他所认识的人间,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这里没有平氏,没有源氏,曾经辉煌的京都已经落魄。平安京换成了江户城,幕府将军已经取代了大名,天皇早已有名无实。
站在繁华的街道上,小乌丸不知道自己为何能够在俗世行走,亦然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浑浑噩噩流浪数年,他找到了一支平氏的后裔,伊势家。然后假装落魄的武士向伊势家献上了自己的本体太刀,领了赏钱后不知所踪。
作为见证过平氏辉煌的重宝,“小乌丸”被伊势家精心供奉着,他也再没有上过战场。在天之国度锻造的刀剑、战功赫赫的刀剑、能斩杀硅邪魔精怪的刀剑、连月光也能斩断的刀剑,竟然也沦为了观赏之物。
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皇室手中,寄放在一家博物馆里供人观赏,就此带着与平姬的记忆于本体中长眠。
小乌丸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来,直到那个少年出现在他面前。
博物馆的所有者换了几任,现任馆长是源氏子。
这很正常,源氏作为当年那场战争的胜利者,有嫡系后裔传承至今,这是很正常的事。
但眼前这位源氏子,他的相貌,和明盛亦或者说年轻时的重盛公一模一样。
源平合战之后,平氏嫡系一脉,竟没有被源氏赶尽杀绝。
后来得知是在覆灭平氏中立下大功的源义经将明盛收为义子,才让明盛侥幸从源赖朝手中存活。
小乌丸不禁感慨造化弄人。
再次沉睡没多久,他又感应到了一种熟悉而又陌生的灵力波动。
即使容颜变换,转世千载,她看他的眼神那般陌生,或许对他的了解都来自于史书、再也没有他们曾经相处的那些记忆,小乌丸就是能确定,那就是她。
他的小九。
费了一番力气突破博物馆的封印,从沉睡中醒来的他不顾周围其他付丧神异样的目光,执意打碎展览柜的玻璃就拿走了自己的本体太刀,隐去身形穿过看热闹的人群和闻讯而来的警卫,寻找到那个黑发少女的身影。
到了太阳神的神社边,小乌丸发现,他的小九身边已经有别的男子了。
那个男子怀念而又伤痛的眼神,令他不自觉眯了眯眼。
那个男子在透过小九看谁?
这一世的小九还只是个孩子,而她对面的男子看起来已经一把年纪了,如何配得上他的姬君。
可是少女散发着光芒的翠曈,那么欢喜。
即使感觉被讨好了而心生欢喜,她也仅仅是微笑着,恰似羞涩的低下头,拒绝了自己喜欢的东西。就像她当年拒绝源义经偷偷送给她的花一样。
今晚的月色很美。
小乌丸跟着黑发翠曈的少女来到了她现在的家楼下,想要进去看她一眼。
迟迟未曾入眠的黑发少女坐在窗边,托腮看着天空中的那轮明月,皎洁的月光犹如一层薄纱披在她的发间、身上。
犹豫片刻,他还是没有擅自进入女子的闺房,就站在楼下看着她,喃喃地唤她的乳名:“小九”
本以为不会被人听到,楼上的那人却垂眸看过来,眉眼含笑,轻声应道:“嗯。”
“上来吧。”
她在邀请他。
忽然得到回应的刀剑付丧神明显有些不知所措,怔怔的望着她。半晌,露出个笑容,足尖点地,借力腾飞而上。
众所周知,鸦鸟都是会飞的。
小乌丸在空中飞舞的袖摆犹如扑翅而飞的鲜红蝴蝶,翩然落在少女闺阁的窗口。
“姬君想起我了?”
少女翠色的眼瞳流光敛转,像蕴藏着一池星水:“看到小乌丸的那一眼,我就想起来了。”
刀剑付丧神声音低沉而伤感,没了以往的古雅和矜持:“我以为”你不记得了。
无论是平姬的灵魂占据了这个女孩的身体,还是平姬的转世回想起了前世的记忆,他都不在意。
有着和年龄不相符的成熟稳重的黑发少女哑然失笑:“我怎么会忘记你呢,你是我的刀。”或许是见气氛太沉重,又开了个小玩笑:“盗窃国家珍贵文物罪,要判几年?”
小乌丸这才想到,他惊喜之下冒冒失失的拿着自己的本体刀从博物馆跑出来,今后可能会给她添不少麻烦。
但这又如何呢?
刀剑存在的意义,不正是主人赋予的吗?
无论是杀敌亦或护主。
从窗口轻盈跳进房间里,小乌丸赤着脚走到怜爱地看着自己的主人身边,跪坐下来,亲昵的伏在少女的膝上,感受着她温暖而又鲜活的体温。
“物归原主,”这振孤身历经千年岁月、精神早已疲惫不堪的太刀付丧神第一次如此放松地闭上了眼睛,任由小九轻抚着他的发丝:“应当无罪释放。”
千年过去,他终于和她重逢,回到了令自己心安的归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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