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经历过人类社会洗礼的人鱼是不知道什么是寂寞的, 她生活的每一天都很简单快乐，最大的烦恼就是下一顿吃什么，而织田作之助的出现。
偶然闯入人鱼的童话世界的人类青年, 点燃了这一切。
又趴在沙滩上等待着雄性到来的小人鱼正把玩着一个右旋的白色海螺，忽然捕捉到了什么声音，她的耳鳍动了动，连忙用手在沙滩上刨了一个坑，把海螺埋了进去, 迅速埋好。昳丽的面容上才绽放出笑容：“作之助！”
然而出现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她心心念念的雄性，还有一直追着雄性在嗡嗡嗡地飞的一群小虫子。
用烟熏法掏了树上蜂窝的织田作之助被回过神来的马蜂追得满树林乱窜, 但他并不是毫无章法的逃跑, 而是各种抄近道迅速来到了海边。
意识到雄性可能是在被她不知道的毒物追赶，人鱼手肘的尖鳍一下子亮出来, 耳鳍也类似震慑敌人的某种蜥蜴一般的张开, 金色的竖曈闪烁着暴虐的冷光。为了避免误伤雄性, 她没有第一时间用声音攻击。
被那群马蜂追赶得十分狼狈, 织田作之助被逼无奈跳入海中, 令人头皮发麻的蜂群黑压压的盘旋在他落水的海面之上。
见一直待在岸上的雄性突然下水了, 银发人鱼迅速游到他身边, 刚要出声解决这群马蜂, 就被雄性捂住了嘴。
其实不张嘴也可以发出声波的小人鱼疑惑的看向身边的红发青年, 但还是乖巧的没有攻击那些小虫子。
人鱼半张着的唇冰冷，贴在掌心传达着这份温度。下意识的松开了手，织田作之助闭着气, 那双几乎和湛蓝海水融为一色的眸子注视着在海水中显得格外梦幻美丽的人鱼，示意她等待蜂群散去。
海面之上，看得出蜂群中最大的那一只就是蜂后。它们已经拥有了一定的智慧，用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嗡嗡嗡的彼此交流着，大概是发觉人鱼在庇佑刚刚盗窃了它们巢穴的小偷，自知敌不过，也不敢有什么多余的动作，便悻悻地飞走了，去找一个更高的地方重建巢穴。
闭气能力只能算是普普通通，红发青年在蜂群一退去就立即浮出了海面呼吸，缓过来才对一脸不解的人鱼解释了一句：“毕竟是我破坏了它们的家。”他不想因为自己这个外来者破坏这个小岛的生态。
游到了岸边坐在沙滩上，织田作之助从风衣里拿出了一个被海水浸湿的蜂巢，黑乎乎的，被他从树上弄下来的时候蹭开了一个边角，紧密排列的六角柱体蜂室露出了出来，可以看到里面还有不少幼蜂和来不及飞出来已经被淹死的工蜂。
银发人鱼用怜悯心疼的眼神看着他。
难道雄性平时都吃不饱吗？还要抓虫子吃。她还年幼的时候打不过那些强壮的海族，也抓不到比自己游得快的海鱼，只能抓一些海里的虫子或者小螃蟹小虾填饱肚子。但在长大后，除了尝鲜，她已经很少去抓这些东西吃了。
小人鱼金色的眼睛水汪汪的：“作之助，朝凪抓鱼给你。”要给雄性吃肉肉，多吃肉，就不会这么虚弱了。
织田作之助品味了一下人鱼刚刚那个眼神，感觉有些微妙，直接用实际行动证明他去弄蜂窝不是为了吃虫子。
他掰开蜂窝，没有什么杂质的浓金色蜂蜜一下子就涌了出来，不清楚人鱼的食谱里有没有虫子，他撕下了一小块不带幼蜂的巢蜜，送到人鱼嘴边。
虽然这么点虫子吃不饱，但这毕竟是雄性辛苦狩猎得来的。身为杂食性动物的小人鱼就着雄性的手，叼住他手里的蜂蜡咬了一口，那双漂亮的金色眼睛蓦地就睁大了。
她喜欢这个味道！
蜂蜜从叼着另一端的缺口滴了下来，小人鱼迅速用手接住这金色的粘稠液体，一口吃掉了那块巢蜜，然后孩子气的伸出粉嫩的软舌舔了舔自己落了一滴蜂蜜的掌心：“这是什么？”
“这是蜂蜜。”织田作之助也尝了一点，以人类的口味，因为浸泡过海水，蜂蜜的味道沾染了些咸涩，称不上好吃，不过尚能入口，“蜂蜜的味道，就是甜。”
小人鱼弯眸笑着的时候，双眸也染上了蜂蜜的金黄和甘甜：“朝凪喜欢甜甜的味道！”
看着现学现用的小人鱼，织田作之助把辛苦弄来的蜂巢全递给她：“都给你。”
人鱼少女的眼睛亮亮的：“谢谢作之助！”
接过这个椰子大小的蜂巢，她就像不懂得克制自己的欲.望的小孩子一样，一尝到从未吃过的美味就停不下来了。
很快吃完一整个蜂巢，银发人鱼的手上、脸上都是蜂蜜，她失落的舔舔自己沾了蜂蜜和海水味道的指尖：“没有了......”
鱼是不知道撑的，那人鱼知不知道呢？织田作之助看看人鱼依旧平坦的肚子，拿手掬了水给她擦洗了一下黏糊糊的小脸：“明天再给你。”
任由雄性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小人鱼发出餍足的声音，开心的回答：“好！”
其实并没有吃饱，有着和螳螂某种相似习性的银发人鱼身体向前一倾，扑倒了宠溺的看着自己的红发雄性，避免压坏脆弱的雄性，她的尾巴翘了起来，小狗似的轻嗅他身上剩余的甜味。
雄性闻起来好好吃，她想咬一口尝尝，可是又不忍心让雄性受伤。那就舔一下，只舔一下就好，她不会咬他的。
“朝凪？”在人鱼准备下口的时候，虽然异能并未预警，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的织田作之助伸手挡住了对方忽然靠近自己的脸。
很容易被满足的小人鱼亲昵地舔了舔雄性挡着自己的手：“作之助，甜的。”
她并不知道在人类的种族文化中，女性对男性做出这种举动代表着什么，一切似乎都只是人鱼本能的反应。
在织田作之助反应过来之前，狡黠的小人鱼又童真稚气的笑着说道：“朝凪也有礼物要送给作之助！”
她拖着沾了些沙子的幽蓝色鱼尾从他的身上起来，开始在沙滩上挖洞，很快刨出了一个浅坑，从里面拿出了一个通身雪白毫无杂质的右旋海螺递给他。
银发人鱼欢喜的拿着海螺，放在耳边给他示范了一下：“这样。可以听到海的声音。”
向来她是误会了前段时间他拿着手机放在耳边的举动，以为他是想要用那个黑色的石头听声音。
没有辜负人鱼的好意，织田作之助接过那个一看就品相不凡的雪白海螺，贴在了耳边。
果然如她所说，有海水轻缓流动的声音，还有海浪翻涌的声音，仔细一听，还有袅袅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歌的人鱼的声音。人类的思绪也仿佛被海螺里的声音带到了，那深得任何船只的锚链都达不到底的归墟。
那里是海中无底之谷，是众水汇聚之处，是所有人鱼的葬身之地。
*
自从那次送他海螺之后，人鱼就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
各种肉食和海洋的特产源源不断地送到岸上，有海鱼、海鸟、海豚甚至还有被人鱼的利爪一击致命的鲨鱼。
在织田作之助明确表示他一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肉食、再给他送东西就是浪费食物之后，小人鱼又开始送一些海胆海参鱼虾小螃蟹之类的小零食。
就像是在向他展示或者炫耀自己的捕猎能力。
织田作之助解开了学着他打了一个丑丑的蝴蝶结的海带包裹，里面的东西自己就滚落了出来，每一颗都有鸽子蛋大小。
在阳光下闪烁着莹润光泽、丰盈饱满的珍珠一颗颗滑落在沙滩上，犹如人鱼的眼泪一般晶莹剔透。
这些都是大海赋予它最宠爱的女儿的财富。
他忽然意识到，人鱼对他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在求偶。
想明白了这一点，织田作之助抬头看着趴在礁石上晒太阳的人鱼少女，她对自己送出了多么珍贵的礼物毫不知情，或许在她看来这些除了会亮晶晶的闪光和石头没有什么区别：“我不在的时候，朝凪和谁一起玩呢？”
“小鲨鱼，大章鱼，还有海豚。”人鱼少女听到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回想了一下过去的经历，单纯的回答：“玩累了，就一直睡觉。饿了，再醒来，找食物。”
织田作之助觉得自己发现了问题所在：“朝凪没有同类吗？”
听到了陌生的词，人鱼好奇的用垂在海水里的尾鳍拨了一下水，挥洒出的水花折射出了一小道绚丽的彩虹：“同类？”
“就是和朝凪一样的人鱼。”
“织田作，和朝凪一样。”
小人鱼煞有其事的指指红发青年的手：“手，一样的。”她以前的玩伴们都只有爪子或者鱼鳍，没有手。
像他以前抚摸他的头发一样，她伸手摸摸他的头：“头发，一样。”海族们都没有头发。
坐在礁石上的人鱼带着海水气息的、冰冷的双手，犹如对待什么易碎珍宝般的、轻轻地捧住了站在下方的人类青年的脸颊，仔细端详着他的五官。
“眼睛，一样。”有些海族只有一只眼睛。
“鼻子，一样。”大多数海族的鼻子只有两个洞。
“嘴巴，一样。”海鸟和海鱼的嘴巴都是尖尖的或者扁扁的。
“脖子，一样。”为了适应水压、身体线条流畅的海族普遍没有脖子。
“这里，不太一样。”银发的人鱼一点点说出他们的相似之处，然后放开捧着他的脸的手，冰冷的小手好奇地轻摸了一下他的胸口：“我知道，这是因为作之助是雄性！”
“嗯，确实很相似，”握住了人鱼乱摸的手，织田作之助淡然的应了一声，继续引导性的问话：“那还有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作之助的尾巴，裂开的。”并没有被难倒的小人鱼骄傲的翘了翘自己披着幽蓝鳞片的鱼尾：“朝凪的尾巴是好的。”
织田作之助默默的听着，开口纠正人鱼认知上的错误：“这不是尾巴，这是腿。”
小人鱼歪了歪头，银色的发丝从圆润的肩头滑落：“腿？”
“人类才有的腿。”织田作之助进入了正题，说出了自己真正想要让对方知道的话：“我不是人鱼，我是人类。”
他一针见血的指出了这一点：“我不能在水下呼吸，没办法一直陪着你。”
“......可是，朝凪喜欢，作之助！”对雄性的话似懂非懂，但大致还是听明白了雄性想要表达的、他有一天会离开自己的意思，小人鱼着急的、用她日益熟练的人类语言说道：“朝凪要待在，作之助身边！”
她无措地拉住了他的手：“不要走！”
“如果你把我当做终会别离的朋友，或者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你可以待在我身边。”织田作之助说道：“但如果，你把我当做配偶，不行。”
一边说着，他一边抽回了自己被人鱼捏得生疼的手。
感受到他态度的坚决和话语中的无可挽回，银发人鱼金色的眼瞳氤氲着水雾，她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转身跃入了茫茫大海。
这一次，没有水花溅到织田作之助的身上。
在人类青年的目送中，小人鱼游出一段距离，就停下来回头看他一眼，一直这样重复了好几次，但见他毫无挽留的意思，她最终还是游走了。
待完全看不到人鱼随着海浪起伏的身影，织田作之助才缓缓地叹了口气。
脚下的海浪似乎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一波一波向他扑来试图将他也卷入海底，打湿了他的裤腿和鞋子。
每个人都是一座被海水环绕的孤岛。
谁也不知道对方的心里在想些什么，人类永远无法真正理解彼此，也永远无法被别人理解。
他也是一座草木葳蕤的孤岛。
身为杀手的那段灰暗过往，让他的内心封闭，很难放下自己的武装，而朝凪的出现又那么令人类难以防备，在被对方纯粹而真挚的这份情感打动的同时，织田作之助也很清楚，他和朝凪之间很难维持更亲密的关系。
因为现实，并不是童话。
再不获救，他就要被一条人鱼捕获了。
作者有话要说：九点水小姐：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条求偶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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