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承五年。
东国、北国、四国叛平,归附源氏。
同年,清盛公病重,汤水不进,体热如焚。
其正室平时子夜梦牛头马面推火车入门,车前立铁牌。遂惊醒,传唤平姬。
平姬纯孝,白日亲侍汤药,夜半持刀守护,鬼神不近。如此数天,香消玉减,未曾废离。
清盛公卧病在床,形销骨立,浑浑噩噩,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忽然有一天,不省人事的平清盛醒了过来,他喉咙干涩,想要唤人倒水,却说不出话来。费力的侧头,便看到身披盔甲的平姬持刀立在一旁,背对着他,微弱摇曳的烛火衬得她冷硬的背影沉默如佛堂供奉着的雕像。
平清盛心中沉甸甸的焦虑一松,他知道有这个上天赐下的女儿在,即使自己熬不过这一劫,平家嫡系的血脉也不会断绝。
平姬若有所感的转身,见久病不起的父亲终于醒了,惊喜的说:“父亲,您醒了。”连忙放下太刀准备去唤医生。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平清盛自己撑着乏力的病体坐了起来,声音沙哑而苍老:“不必了。”
平姬止住脚步,犹豫片刻,回到他身边正襟危坐着,低眉顺眼道:“父亲......”
平清盛咳嗽了几声,皮肤松弛、青筋累累的手搭在爱女肤白如玉、透着生命的鲜活的手上,衰老与生机的对比触目惊心。
平清盛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惊羡,想到平姬每晚为自己守夜的情景,又不免动容,心中的嫉妒散去,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爱女的手:“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
这句话的意思是,人生就像早晨的露水,何必长久地像这样折磨自己。
像是说给她听的,又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层层去掉平清盛身上那些尊贵的身份和荣耀,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历经风霜后即将走向生命尽头的老人罢了。
假装没觉察到刚才的危机,清澈反握住便宜老爹那只骨瘦如柴的手,心里只有零点一分的感动,面上却看不出一丝破绽的表现出了十分的感动:“为了父亲,这些都不算什么。”
她并非第一次经历这种事,自然就不会相信什么“虎毒不食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屁话。
清澈一直清楚,平清盛不过是活在由刀剑付丧神的记忆构建的梦境里的人物而已,对他们投入自己真实的感情是非常愚蠢的行为。
难道谁会指望开上帝视角的玩家对一个游戏里设定是玩家父亲的npc有什么触动吗?
平清盛心中慰藉,自觉时日无多,准备交代后事:“这些天辛苦彻子了,去叫你三兄来罢,为父有话吩咐。”
便宜大哥重盛死了,二哥基盛也死了,轮到三哥平宗盛继承家主之位,好像也是无可指摘的事。
平姬更清楚的意识到了,父亲临死之际,都没有考虑过让她这个女儿带领平氏前进,哪怕她能力过人,哪怕宗盛文武不成。
并未争辩什么,清澈施之一礼,在缠绵病榻的老人复杂的眼神里恭敬退去。
在这之后不久,清盛公去世,享年六十四岁。
这属于以一己之力复兴平氏的巨人的时代,终于落下帷幕。
*
在平姬屡次进言反被厌弃的情况下,平宗盛做了家主后和源氏对战小胜了几场就膨胀了,没多久就把清盛公留下的底子败光。
在各方叛乱军队的威胁下,平宗盛屡出昏招,甚至动员平家所有人回福原旧都乘船出逃。
懒得听便宜三哥的动员演讲,平姬领了火烧福原皇宫的命令,带着几个侍从暂时离开了。为了表示自己并未临阵脱逃之意,平姬临走时把自己的佩刀解下放在了自己的嗣子明盛身边。
加上之前送给明盛的守护刀狮子王,还有真的被平知盛找到送过来的三日月宗近,平明盛的小帐篷里除了平姬的贴身侍女露草,还有三位刀剑付丧神。
仗着露草看不见自己,狮子王自顾自的逗着三岁的平明盛玩,一点要和另外两位同类说话的意思都没有。
小乌丸轻瞥了狮子王一眼,见对方看起来是真和小主人玩得开心,遂不留痕迹的试探其秉性,忽然感慨:“若平姬为男儿,这天下,早已易主了罢......”
“哼。”
原主人就是败给了平姬的金发少年闻言轻哼一声,重重地放下了手里平姬做出来的积木以示不满,不小心弄塌了平明盛刚刚努力搭起来的小楼。
小小的明盛愣愣地看着盘腿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刀付丧神,可母亲又告诉过他不能把自己能看见这些付丧神都事说出去,现在母亲不在,他告状也没地方。遂一瘪嘴就要哭。
“诶?你做什么?不会这样就要哭了吧?”狮子王看到小男孩眼里的泪花,顿时慌了神:“别哭——!”
小乌丸勾了勾唇:“哦哦,因为对源赖政的事耿耿于怀,所以就去欺负无辜的小孩子?”
“不准你直接叫爷爷的名字!”狮子王怒目而视,看到明盛眼泪汪汪却隐忍着没有哭出声不让侍女发现这边的异常的模样,又是心软又是愧疚。
小乌丸若无其事道:“又要哭了呢。”
比起这振守护刀,陪伴他更久的母亲的佩刀当然更让平明盛感到亲近。一接收到小乌丸的暗示,他就立刻假装被狮子王提高的音量吓到,呜呜呜的小声哭了起来。
“你别哭啊,我帮你搭回去就是了。”顾不得和小乌丸斗嘴,狮子王手忙脚乱的搭积木哄孩子。
端庄美丽不下于平姬的三日月宗近抬袖掩唇而笑,替一直被比他们大了一百多岁的老刀精逗弄的小狮子解围:“姬君行事光明磊落,不愿行大唐武后之事,也是皇室不幸中的万幸。”
谁夸小九,谁就是朋友。小乌丸颔首:“正是如此。”
小乌丸眼角一抹飞红艳丽,抬眼看向这振还算得平姬喜爱的太刀付丧神,却是发现了对方有能被发展成下一个平姬吹的潜质,便多说了几句:“平姬三岁时就与小松公预见了今日之局面。”
听出了对方话里暗藏的骄傲,性格率直的三日月宗近好脾气的顺着对方的意思问了下去,不由也为平姬的事迹所心折。
跟着这么个主人,似乎也不错?
心声说明了一切,刚完成任务回到帐篷里看便宜儿子的清澈神色微妙。
她是不是刷小乌丸的好感度刷过头了?
*
寿永二年八月,天皇罢免并除名平氏在朝所有子弟官职的消息传来。
平姬随众人前往筑前国三笠郡太宰府的途中作《寒蝉赋》,赠与后白河法皇,以示讥讽。法皇大怒,当众将《寒蝉赋》掷于地,又命侍从反复践踏,才让信使物归其主。
寿永三年一月,举兵反平的源义仲败亡于源赖朝之手,至此源赖朝势力持续壮大。
同月,源赖朝命源范赖及源义经进军福原。
“这可如何是好啊!”
平宗盛在房间里焦急的走来走去,始终想不出战胜源氏军队的方法。
依然穿着盔甲的平姬盘腿坐在席上,手里拿着军事地图仔细的看着,淡然道:“三兄,不急。”
看到身为女子的小妹这副不伦不类的打扮和坐相,平宗盛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急!无论平家是否战败,以你的容貌,足以让那些源氏子弟无视你平氏女的身份。”
“平宗盛,”平姬闻言放下了地图,目光凌厉的看向他,“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平宗盛被小妹的眼神吓得一激灵,随后回过神来不满的说道:“我可是你兄长!你这是什么态度?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们这些女眷只要不反抗,敌人的军队就不会为难你们,哪像我们这些男儿,怕是只有切腹谢罪了。”
平姬冷笑:“平时袖手谈风月,临危一死报家国!”
平时没什么才能和本事,只知道谈谈风月,等到家族危亡的时候,不想着做些实事,只知道以死来报效家国。
在清盛公的监督下这点文学修养还是有的,听懂了她话里的意思,平宗盛脸色一黑,拿起身边摆放着的一个精美瓷器就向平姬砸去。
对这个愚蠢的哥哥早已忍耐多时的平姬瞬间拔刀,将瓷器劈成两半。身形一闪,她手中的刀刃就架在了平宗盛的脖子上,割出了一小条血口。
平姬手里的太刀稳得很,故意放轻声音,柔柔弱弱的说道:“三兄可别刺激我,小妹只是个弱女子,那么大个花瓶砸过来,万一身首异处了可怎么好?”
“弱女子?”
还保持着丢花瓶的姿势,平宗盛不可思议地看着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弱女子的平姬,刀还架在他脖子上呢!
到底是谁比较像弱女子?!
懒得跟怂包计较,平姬收刀回鞘,无视地上那两半花瓶,坐回了自己的席位继续看地图。
过了一会儿,平姬将地图摊在桌案上,开始分析现有的情报:“斥候(侦察兵)传来消息,源氏的人马今日兵分两路。源范赖为主力的队伍还在原地,但源义经和其他的一万骑兵却不知去向。”
平宗盛有点拉不下脸,但一想到父亲临终时交代的话,又忍着脾气凑过去看平姬分析地图,只想着秋后算账。
“我认为源义经会潜入这里。”平姬纤细的手指点在地图一之谷的标识上,抬眼看他,“三兄还是早做准备罢。万一源氏率并夜袭播磨三草山就不好了。”
“资盛不是守在那里吗,有什么好担心的。”脖子被划了一条口子还疼着的平宗盛没好气的说道:“再说你怎么知道源氏会夜袭?”
因为源义经是她教出来的。清澈面色凝重:“因为如果是我,我就会那么做。”
“不仅如此,我还会声东击西,命大部分人马进攻梦野,自己带少部分武士迂回到这里。”她用手指在地图上画了条曲线,目标是平家的大后方,“待主力军再次进攻时,率军攻入平家本阵。”
平宗盛想了想平家被攻破后方的后果,惊出一身冷汗,他根本没想到源氏还会使用这种计策。心里已经信了五分,却还是嘴硬:“这只是你的假设罢了,源氏不一定会这么做。”
“呵!”平姬嗤笑一声:“那三兄就尽管把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仁慈之上罢。”
若不是平宗盛三番五次以她是女子为理由拒绝并阻止她上战场,现在的局面何至于如此被动。
清澈目光悠远,似乎看到了正和源范赖商议着作战计划的源义经。
和历史上的名将在战场上斗智斗勇的感觉,似乎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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