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渊站在那儿, 显然已经洗过了澡, 换了一身短袖的米色居家服, 看不出质地, 只感觉得到垂感极好、剪裁精细, 在满走廊的大裤衩和小背心中, 和周围的脏乱不入。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他会冷冷拒绝时,他却点了点头,抬脚进了白竞他们的寝室。
站在桌子边,他安静地盯着阮轻暮对面的男生,一言不发。
男生和他大眼瞪小眼半天, 终于醒悟过来“得嘞,大佬您坐”
他飞快地跳起来,看看秦渊那干净得纤尘不染的衣服,慌忙又把面前的桌面擦了擦。
门口,傅松华拿着一叠练习册, 幽怨地看着班长的背影。
嘤嘤, 说好的对作业答案呢为什么去9班打牌,真想打, 他们1班难道凑不起来四个人吗
白竞战战兢兢地坐在牌桌上,看看年级大佬“会、会打掼蛋吧”
秦渊摇摇头,沉静的眸子里波光明亮“不会。”
白竞和对家心里痛苦地骂了一句我靠搞什么啊刚刚好不容易给一位新手讲完规则,还要再说一遍吗
有心叫换人, 可是一抬头, 看见学霸同学那认真的眸子, 没人敢说出口。
白竞没办法,又简单说了一遍规则,然后重新开始发牌“来来,一边打一边学。友谊第一,手下留情。”
他的意思是和对家说,对两位大佬手下留点情,赢新手太多也没意思,没想到阮轻暮却接了口,神态散漫“嗯,第一次打,会让着你们的。”
秦渊轻轻抬起狭长锋锐的凤眼,认真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可以。”
白竞和对家“”
要不是这两位都实在惹不起,平时谁敢在牌桌上这么说话,会被活活打死的
果然,两位大佬的确都是新手,完全没打过这种掼蛋。第一盘出牌都很慢,有时候还会停下来,再次确认一下规则。
第二盘,白竞他们连升三级,直接冲上5。
再往后,两位大佬出牌就快多了,赢了一次,勉强追上3。
再一盘,逆风翻盘赶超到5。
下一局开牌的时候,阮轻暮抓完了牌,草草一扫,看了看对面的秦渊,笑容有点奇怪的意味“开始吧”
对面冷静的学霸同学蹙着眉,修长手指拢着手中的牌,以一种别人都听不懂的默契回答“嗯,好啊。”
再往后,白竞和对家就疯了。
一直到两位大佬打到k,他们始终就没打过去数字8。
“靠,你们什么手气为什么你有3带2他也有,为什么他出牌你一定接得住”白竞大叫。
他对家那个男生把腿翘在凳子上,一遍遍疯狂洗牌“我还就不信了,他们一直就能运气好,日”
不服气下,平时绝不敢对着大佬骂的粗口也爆了出来。
阮轻暮袖着手看他洗牌,懒洋洋地“运气个屁,是我们打得好,懂”
黄亚一直站在他身后看牌呢,有点困惑地不敢出声。
你说是运气吧,可是明明阮轻暮手里也拿了几把很普通的牌,你说是打得好吧,可两位明明是新手,出牌都不太按常理。
好像莫名其妙地,就正好和对家的牌搭上了,歪打正着的次数特多
尼玛这打牌也有新手保护期吗
最后一盘,两位大佬这边冲击最后的a。看着阮轻暮的牌,黄亚开始频频摇头“啧啧,死定了。”
这手牌烂的,除了一副小炸弹,剩下啥都没有,出牌权几乎毫无指望,只能顺着上家白竞,偷偷摸摸走掉一点小牌。
“哎哎哎,这个不能出”眼看着阮轻暮就要打出去那唯一的炸弹,黄亚急了,“留着,真的,听我的”
为了帮对家挡住攻击,这么打出唯一的大牌,剩下一副顺子,算怎么回事。
阮轻暮完全没听到一样,随手把四个7扔了出去“炸”
对面的秦渊抬起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带着某种探究。
阮轻暮第一时间抬起头,也看了看他。
两个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可不知怎么,旁边的人都感到了某种古怪。
就好像在交换着某种默契,订下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约定一样。
再下去,秦渊的出牌堪称行云流水,一张张、一对对,在修长手指下鱼贯而出,到了最后一把时,傅松华也急了“老大,停停停,不能这样”
自己牌好先走完了,对家打成末游的话,a也过不去啊
新手就是新手,只顾着自己爽,也不想想对面的牌有多烂
秦渊眼皮也不抬,一双漂亮的凤眼淡淡低垂“炸弹五个j,有人要吗没人要,那就顺子,6、7、8、9、10。”
他将手中最后五张牌放下,漂亮的手指骨节分明,缓缓一摊牌面“上游出完。”
“哎”傅松华阻止不及,拍了一下大腿,老大这也太鲁莽了,看到对家只剩5张牌,竟然就真的留下副顺子,拜托,哪有那么巧啊,对家难道真的也就能接上,而且白竞不狙击吗
白竞瞪着阮轻暮,冷笑一声“我还不信你就是顺子,过”
阮轻暮看看他,嘴角似笑非笑“你想要,也要不起嘛。”
他扬起手,悠悠地把手里剩下的牌往桌上一扔“9、10、j、q、k。二游出完。”
白竞的对家男生快疯了“啊啊啊啊啊,什么鬼,百晓生你狙一下啊,怎么就叫他走掉了”
他手里还有一大把好牌呢,秦渊挡不住,捏死阮轻暮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怎么就叫他们一个上游、一个二游,把最终局给打过去了
白竞蹦起来“我靠你以为我不想挡吗我没炸弹了。”
傅松华目瞪口呆地看着桌上的牌,忽然问了一句“老大,你、你是故意留顺子的”
阮轻暮身后的黄亚也同样震惊“阮哥,你哪来的谜之自信,觉得他一定会留顺子给你啊”
阮轻暮脸上挂着笑,心情颇好,随口道“那当然。他绝不会不管我的。”
围观的众人“”
妈的,这满嘴诡异的味道,像是被塞了品种奇怪的狗粮。
秦渊站起身来,略略活动了一下脖子,平静地回应“嗯。他最后肯定是顺子,而且应该比较大,我拆了牌,组了小顺子留给他,是唯一能双带双赢的办法。”
四周观战的男生们呆呆看着他,傅松华满脸茫然“为什么肯定是顺子,而且比较大”
不是剩五张牌就是顺子啊,这是哪儿跟哪儿
阮轻暮看他的目光像是看傻子一样“你傻啊前面都打成那样了,我除了顺子还能留什么所有的数字8都出掉了,可是后面的10、j、q、k都没出完,假如我是顺子,起码也得是9开头,肯定接得过去嘛。”
白竞大吼“你怎么知道8出完了”
阮轻暮更加诧异了,看着他“你不记牌吗你开局就出了三个8,我出过一对,秦渊出过一对,他自己手里顺子还有一个8,这不就算出来了8张都在明面吗”
旁边的众人“o﹏o”
日了狗了,记牌也是常事,可是都是记大小鬼和大牌为主,谁td记出掉了几个8
秦渊却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样,很简单。”
众人再度崩溃“”
简单个毛啊
阮轻暮接话接得无比顺溜“既然我手里大概率是顺子,为什么不赌一下”
秦渊淡淡回道“概率在6070之间,算是大概率事件,不算赌了。”
傅松华怔怔看着班长“60是什么东西”
秦渊皱皱眉“你不是也提前学了点概率论简单的模型带进去,不外乎是排列组合。牌面千变万化,所以只能算个大概的区间。”
阮轻暮又接话“模型是什么鬼啊看看牌型,再记点牌,就差不多有数了,毛估估多简单。”
围观的男生呆呆地或站或坐,望着两位大佬。
好半晌,白竞才看向身边的学渣们“他们在说啥”
大家的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像是在说中文,可是听不懂。”
白竞幽幽地看着阮轻暮“阮哥,我觉得秦大佬说的是数学,你说的好像是忽悠。”
阮轻暮笑得有点儿灿烂“是啊是啊,我是忽悠。靠忽悠照样赢你个哭爹喊娘,意不意外”
白竞对家那位男生痛苦地指责“两位大佬这样真的好吗说好的让我们呢55555骗人。”
秦渊站起身来,一脸认真“让了,不然你们打不到8 。”
阮轻暮一脸赞同“对,本来到6就该死了。”
白竞一头磕在桌子上,使劲以头抢地,表示不想说话。
傅松华忽然觉得有点怀疑人生。
这是什么奇幻的走向,到底谁是新手啊明明是两个王者开了小号,来组队虐新手村的青铜菜鸟吧
掼蛋除了牌运以外,当然要算牌记牌,计谋、心算和记忆力都很重要,他们班长很快就进入了状况,能运筹帷幄也就罢了,怎么感觉这位学渣同学也完全不落下风呢
一定是幻觉,这个软轻木一定是被学霸的光环普照了,是他们班长带着他飞呢。
他们班同学自己都说了,他压根儿就是个大忽悠
阮轻暮和秦渊从四楼回到106的时候,刚刚赶上熄灯。
摸着黑,阮轻暮匆匆冲了个澡,爬上了床。
秦渊在黑暗里,靠着墙坐着,看他上来,随手按亮了那个小充电台灯。
这些天来,两个人没有再商量,可是都形成了无言的默契,晚上熄灯后,开着小台灯在床上一起再看一会儿书。
一楼窗户外面容易看见寝室里的微光,秦渊找了一床厚床单,每次熄灯前先再窗帘上加了一层,又细心地把窗户缝给塞了一圈,这样十点半后,他们再在上铺开台灯,宿管大爷也就再难发现了。
每晚上,阮轻暮看自己的英语和语文,秦渊则弄了个小床桌,在上面做自己的竞赛题。
阮轻暮并不喜欢问人问题,每每都是自己默默看、默默记,秦渊也不会主动过来问他有什么不懂,这样隔着蚊帐坐得很近,默默一起看书复习的日子,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可是今晚,两个人看书好像都有点心不在焉。
秦渊手边的书好半天也没有翻过去,阮轻暮面前的英语卷子也没刷完。
阮轻暮发了一会儿怔,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脸,开始专心做卷子。
强迫自己专心还是有效果的,二十分钟后,剩下的题目飞快地做完了。
身边的秦渊忽然伸出手,拿过去他的卷子“我帮你看看。”
昏暗的小台灯下,他神情冷峻,却专注,手中的钢笔偶然在某些题目上轻轻画了个圈。
学生们常用的笔都是黑色签字笔,除了少数爱文具的女生会买一些特殊颜色的彩色墨水,配着钢笔用,男生们很少有人用钢笔的。
而秦渊用的始终是一支黑色的钢笔,上面刻着簇小小的金色剑翎,看上去低调却精致。
片刻后,他把卷子还给了阮轻暮“错的地方帮你标了,但是我没做正确答案,你可以试试现在再做一遍。”
阮轻暮“哦”了一声,接过去,重新研究了片刻,潦草地又勾了一遍答案,把秦渊画了波浪线的两处完形填空重做了,又递给他。
秦渊默默扫了一眼,眼中讶异的光一闪而过。
“错的地方可以试试弄个错题集,剪下来粘在本子上,虽然有点麻烦,可还是有效的。”他沉吟一下。
阮轻暮回答地漫不经心“不用了,我记住了。”
秦渊轻轻吸了口气,终于沉声开口“你算牌也算得很好。”
阮轻暮迎向他的眼神明亮极了“那当然,我是谁啊”
上辈子可是江湖上以狡诈多智著称的小魔头,就算是那些恨死了他的仇家,也没人敢因为他年刚弱冠而轻视他半分。
“所以,你不补一补数学吗”秦渊扭过头,郑重地看着他。
阮轻暮笑得散漫“不是会算牌就能学好数学吧”
秦渊深深看向他“你一定可以。”
阮轻暮没回话,盘坐着的双腿却不由自主晃了晃,有点得意。
秦渊却不想放下这个话题“没有多少人可以在几十分钟能快速掌握一门新牌,也没有多少人能记住整个牌局中,到底出了几个8。你既然记得住出掉了几个8,那么其他所有的牌,应该也记得差不多。对吧”
阮轻暮狡黠地笑了笑“你不是也可以”
秦渊看着他,缓缓说“所以我是年级第一,所以我可以拿那些竞赛的奖。”
剩下的话他没说,可是意思却再清晰不过。
既然你和我一样,那么我既然做得到,你为什么不可以
阮轻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里面好像有点点锐利的光“秦大班长,你又来了。这世上,假如人人都走一样的路,岂不是很没意思么”
秦渊沉默。
是啊,他又逾越了。
“你下周就去楼上住吗”一片安静里,秦渊突兀地开口。
时间已经快到了十二点,整栋男生宿舍都陷入了安静,各层楼的男生们早就在梦呓中打起了沉睡的呼噜。
阮轻暮低头看着手中的卷子,半晌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是啊,原先老简就说,等我腿好了,就回我们班的集体宿舍去。”
秦渊手中的黑色钢笔机械地转着,那簇小小的金翎烁烁闪光。
昏黄的小台灯照在他俊美的脸上,像是远山上的冰雪镀上了漂亮的霞光,安静又冷漠。
要走了吗不仅离开了竞赛班,还要搬走到几层楼上。
可如果走得这么轻松、这么毫无眷恋,那这个人到底为什么要走过来,离他这么近呢
近得触手可及,近到每晚上忽然被梦境惊醒时,转头就能看见梦中那张脸。
桃花树下,鲜衣怒马,神采飞扬。
能不搬走吗
好半天后,他才恍然发现,自己好像把这句话说出了口。
“能不搬走吗”安静的寝室里,他听见自己沙哑着嗓子,低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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