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走了

    阮轻暮怔怔听着, 半天才小声说“都登记啦, 老简那里也批了。”

    不能再靠近了。

    每多靠近一点, 就会多开心一点,分离的时候,就会觉得越发惆怅难言。

    上辈子最后一次江畔分手时, 这个人望着滔滔江水,也曾沉默良久,说了一句“若是真的,再见时我必还你公道”。

    从那以后, 他好像就一直隐约盼着再相逢的一天了。

    总肖想着这个人终究会满怀内疚而来,郑重执剑道歉, 自己也会嚣张又得意地大笑一声“哎呀呀, 原来秦少侠也有认错的一天。好啦, 就饶你赔我一坛桃花酿吧。”

    他从恍惚里回过神, 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 冲着秦渊勉强一笑“就在楼上楼下, 以后你可以去找我打牌,我抬脚下来,也能找你问题目, 一样的。”

    秦渊无言地坐着, 安静地靠着墙坐着,凤眼低垂。

    半晌, 他望了望台灯上的时间显示, 轻声说“睡吧。”

    阮轻暮忽然拿起手机, 对准了那个小台灯,开始找角度。

    左左右右拍了好几张,他看着画面背景里的那个人,忽然心里微微一动。

    悄悄调整了一下角度,正要按下拍摄键,秦渊却抬起了头,无声看来。

    阮轻暮手微微一抖,按下的画面就有点模糊了。

    镜头里,温暖的一团光晕如织如水,映着那张熟悉的侧脸,向着镜头望过来时,神情沉静,一双凤目微微闪烁着星光。

    阮轻暮赶紧摆摆手“你别管,我拍个台灯照片。”

    拿着手机,他在淘宝上用了照片搜索,很快,一模一样的商品被识别出来。

    特么的居然要798元

    英国出品、获得德国红点工业设计大奖,“外观简约优雅、质感一流保证”。什么鬼,淘宝上类似的小台灯义乌产的,不才几十元吗

    他搜了半天,终于悻悻地关上了淘宝。

    可恶,想买一个同款台灯以后在四楼用,居然要一个月的生活费。

    上个月的苦日子刚过完,这个月的八百元新生活费刚下来,就算再想要,他也不能这么乱花钱。

    这个破世界,又有空调又有手机,好玩得很,就是什么都要钱,竟然还要自己挣

    老简那边动作很快,在收到阮轻暮的调寝室申请后,手续立刻走完了。

    周六下午没有课,阮轻暮离开学校回家前,先去了一楼搬行李。

    推开106寝室门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有事,那位寡言冰冷的室友没有留在宿舍,阮轻暮看了看空荡荡的宿舍,开始动手收拾。

    打开没上锁的柜门,他忽然一怔。

    多了一个塑料袋,打开一看,里面是那盏精致的小台灯。旁边留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刚健虬劲的一行钢笔字。

    “赠别礼物祝成绩进步。”

    校外的马路远处,秦渊拉开轿车的车门,坐上后座。

    严叔稳稳地开着车,看看后座的男生,有点不安。

    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虽然在别人眼里总是一副面瘫少年模样,可是在他眼里,却能分得清这孩子什么时候是真的心境冷漠,什么时候有一点小小的高兴。

    假如说这学期开学后,自家的小少爷显得有些不易察觉的开朗,那么现在,他的情绪又显得低落得多。

    “小渊最近学习辛苦不”他没话找话。

    秦渊的目光从窗外的风景收回来“嗯,不辛苦。”

    汽车开出了学校附近的街区,向着一个闹中取静的豪华小区驶去。

    九月的气温稍稍凉快了点,半敞开的车窗外风拂了进来,带着不知名的路边花木的香,幽暗又细密,是这座城市熟悉的味道。

    秦渊坐在后座,黑亮的额发被吹动,他低下头,沉默地撕开了手中的一个小糕点,慢慢地放在了嘴边,一口口吃起来。

    阮轻暮走的时候,床上和桌子都收拾得很干净,只在他桌上留下了一包这个。

    雪白的酥皮,暗红的酸甜的山楂馅,和第一次住进106时放在他桌上的一样。

    山楂锅盔。

    以前从没吃过的东西,酸甜的滋味和酥面皮混在一起,显得外绵长细密。

    严叔从后视镜里看看他,好奇地问“学校食堂的点心啊,做得还怪好看。”

    这孩子从来也不吃甜食的,看样子,那东西挺甜吧

    秦渊“嗯”了一声,纠正“同学送的,不是食堂。”

    严叔很高兴“哦哦,是你那个同寝室的同学”

    开学以后,这孩子忽然主动和他说,他的单人寝室里搬来了一个新同学,虽然是别的班级的,可是人很有趣,人品也好。

    虽然只是寥寥几句,却说得认真,也很开心。

    后座上的秦渊慢慢地咬着山楂糕“嗯,他送的。”

    半天,他才低声地说“不过他已经搬走了,回自己班宿舍去了。”

    严叔一怔,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安静的少年,不知怎么,心里有点微微的难过。

    “会有新同学来的。”他赶紧安慰着,“你要是觉得冷清,可以找你们班的男同学住过来嘛。”

    车后座的大男生面无表情地吃着糕点,薄唇边沾了点暗红色的馅儿,半天才冷淡地说“不会的。”

    不想让任何人再住进来。以前没想过,以后也不再想了。

    秦家在本地做企业多年,房产自然是不缺的,这套房子也是因为秦渊要在附近上学,才专门买下来供他周末歇脚。

    小区距离实验高中大概半小时车程,安保严密,绿化漂亮,是城区内少见的低容积率高级小区。

    严叔把车停在了地下车库里,跟秦渊一起上了直达电梯。

    公寓房套内面积很大,秦家给儿子买的这套大概两百多平米,是个大平层。在一年前住进来时就提前做了精装修,除了卧室和大书房,还特意装修了一个健身房,里面有不少运动器材,正中心还吊了个练拳的大沙袋。

    打开密码锁进去,秦渊把书包放在门边的玄关柜上,严叔拎着车后备箱里拿出来的一大包东西,进了厨房。

    “我把牛奶和水果放在冰箱里了,待会儿刘阿姨带菜来,给你做晚饭。还有什么要买的么”他打量着冰箱里面的存货。

    秦渊摇摇头“东西都很全。”

    “行,你缺什么,给我发个短信,明天中午我开车来接你去吃饭。”

    秦渊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再说吧,严叔你等我短信。”

    严叔心里叹了口气“那行。”

    严叔关上门走了,秦渊打开行李箱,把需要机洗的校服放进了洗衣机,按下清洗键。

    日常穿的内衣都在他自己手洗,可校服整套洗起来就有些吃力,再加上他换得勤,有时候甚至上下午各一套换着,全靠自己手搓就太费事。

    通常都是简单过一下水,漂一下汗渍就晾干,到了周末带回家再统一机洗,烘干后,下周一再带回去学校。

    阮轻暮刚住进来的时候,还为这个发过愁。

    虽然好像家境很不好,但是也一定被家里人宠着,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家伙。

    连衣服也不会洗,第一次换下校服的时候,还对着换下来的脏衣服足足发了半天的愣。

    又爱干净,又一副无从下手、也不想下手的模样。

    “这可怎么办,不洗会不会发臭可是只是泡几小时的话,又不会自己变干净吧哎哎,秦大班长,你的脏衣服怎么处理的哦对,你有好多套换,可恶。”

    秦渊站在洗衣机边,怔怔望着透明顶盖下面奔流的水花。

    白蓝色相间的校服在里面旋转缠绕,耳边,好像又响起那个家伙清亮又苦恼的声音“喂,你说我要是逼白竞他们给我洗,这算不算校园霸凌啊”

    忽然,手机猝然响了。

    他的目光从水流中收回来,看了看那个号码,等了一会儿,才按下接听。

    “爸”

    电话里,中年男人的声音浑厚,带着点小心“小渊啊,到家啦”

    秦渊看了看毫无烟火气的公寓,又看了看冰冷的厨房。

    家

    “是啊,到家了,严叔刚走。”他平静地回答。

    男人电话里有点嘈杂,隐约有小女孩软糯的声音在里面,分不清是电视,还是真人“好好,我明天中午十二点的动车到,你等我找个好馆子,到时候老严直接送你来,我陪你吃顿饭。”

    秦渊站在洗衣机边,目光看着反复的水流“爸,您工作也忙,这么花三四个钟头来吃顿饭,其实真的没有必要。”

    男人的声音有点急“不忙不忙,再忙还能几小时抽不出来再说我也想见见你,小渊”

    秦渊截断了他“爸,魏阿姨都三十五六岁了,二胎也不容易,你有空还是多陪陪她。”

    电话那头陷入了静默,不知道是尴尬还是什么。

    洗衣机的蜂鸣声响起,洗涤完毕,开始烘干。秦渊的声音平静,不带什么感情“另外,而且我现在功课真的忙,吃顿饭来回也要几个小时,够我刷几套题了,真的。”

    中年男人好像在那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好吧”他的声音有点无力,“那我这星期暂时不回去了,你想吃什么,一定叫刘姨弄。”

    顿了顿,他又说“严叔那边也不用怕麻烦他,有什么事直接找他,懂吗对了,我刚给你卡上打了两万块钱。你”

    “好的,我知道了,爸,您忙去吧。”秦渊淡淡地说。

    电话终于挂了。

    秦渊走回了书房,端坐在书桌前,抓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刘阿姨,你晚上不用来了。”他低声说,“我在学校上自习,晚饭吃食堂。”

    周末的作业和试卷都多,竞赛班的数理化更是题海战术,他桌上的试卷和资料摆开来,铺满了硕大的桌面。

    一张张做过去,外面的天色渐渐变暗。随手按亮台灯时,桌上的小座钟已经指向了六点半。

    他站起身,走到厨房里。开了瓶牛奶,放了点水果燕麦和进口坚果仁进去,热了热。

    端着牛奶麦片粥回到书桌前,他一口口慢慢喝着。

    这套公寓房在二十六层,从高高的空中望下去,风景优美的西镜湖在不远处,湖边有人工的明亮路灯,绕着湖一圈,现在已经全亮了,在将夜未夜中,勾勒出一汪暗色的温柔。

    这里属于高端小区,楼和楼之间间距很大,可是隔着遥远的距离看过去,有灯光的那些窗户里,都有热闹和温馨透出来。

    斜下角的厨房里,有一对男女在并肩做饭,看不清年纪,可是动作亲昵;另一家的客厅没有拉窗帘,里面有孩子在地上的软垫上翻滚。

    手里的麦片牛奶慢慢凉了,没放什么糖,凉掉的时候更加寡淡。

    他忽然冲出书房,在书包里匆忙地翻着,找出了那包山楂锅盔。

    配着牛奶麦片咬下去的时候,嘴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滋味。

    点开手机,班级群里,年级群里,一片热闹。

    2班的学委李建荃小心翼翼地给他留了一条私聊,问他数学竞赛卷子最后一题的答案;

    傅松华在班级群里吆喝,问明晚有没有人早点返校,在晚自习前抓紧时间打一场球;

    年纪群里,有人在匿名说这一届的学弟学妹不好带,高一新生的班花班草评选这么早就开始刷票;那个著名的百晓生在反驳他放屁,说哪一届不刷

    他默默地浏览了半天,前面的几百条记录一一翻看过去,也没有看到那个人懒洋洋的发言。

    他把自己数学试卷的最后一题拍了个照,发给了李建荃。

    刚发完,傅松华的私聊就到了“老大老大,在吗明天打球不早点来嘛早点来嘛,拜托拜托”

    住校的学生周末返校往往有两个时间点,家住得近的,会选择周一早上赶过来;而家远些的,怕周一迟到,往往是周末晚上就回校。

    “不了。我在家住,周一再过去。”他回了一句。

    那个空荡荡的寝室,现在比这个冷冰冰的家还要叫人难以忍受。

    傅松华发了了哭泣的表情过来“老大你变了,不再是篮球场上最好的小伙伴了”

    刚放下手机,就在这时,微信却忽然传来一声“叮咚”。

    一个陌生的头像跳了出来,顶着一抹奇怪的粉红色。

    秦渊怔了怔,等到看清备注名时,忽然心跳就好像快了一分。

    以前阮轻暮的头像不是这个,而是一颗阴郁的破碎的心,看上去特别叫人不舒服。现在终于忽然换了

    仔细一看,是一枝粉色水彩画就的桃花,开得灿烂又张扬。

    顶着粉红花瓣的对话框里,那个人发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什么时候返校啊”

    秦渊看着那句话,好半天没动手指。

    隔了半个城市的小巷子里,阮轻暮心神不安地又瞥了一眼手机。

    还是没回应。一定在做题目,真没劲。成绩都那么好了,干什么还这么发奋。

    家里的主要空间都被隔开去做了按摩间,他个人的那间房子很小,在最里面,大约十来平米左右,摆着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还有一个小书架和大衣柜。

    虽然面积小,布置也简单,但是却干净整洁,勤快又干练的穆婉丽从来也没让儿子的生活过得不够体面。

    终于,手机屏幕亮了,那个好像是偶然看到消息的人回了一条“”

    阮轻暮精神一振,飞快地打字“我明天晚上就回去了,要不要一起”

    他顿住了,忽然有点焦躁。

    要一起干什么呢都不在一间寝室了,在一起看书、做题

    班级不一样,连作业都不同,讨论作业、对答案也对不到一起去。

    他想了想,删掉了“一起”两个字,改成了“要不要去我们楼上打个牌”。

    打完了,没发出去。

    神经病,打过一次对家,以后还想拉人做固定牌搭子吗他啐了自己一口。

    秦渊坐着书桌边,看着对话框上面那串“对方正在输入”,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可是那行字又消失了,半晌没有变化,秦渊屏住呼吸,等了半天,终于再也忍不住,抓起手机正要追问,对面的话终于来了。

    “我能去你那儿避避难么新寝室实在太恶心了,脏,臭气熏天。”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就发了一行字“好,你随时来。”

    想了想,他咬了咬牙,又追加了一句“其实我一般下午就回去了。”

    “好,我这就回去”回复迫不及待。

    秦渊看着那行字,嘴角微微露出了笑。

    阮轻暮趴在书桌上,嘴角慢慢扬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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