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小哑巴

    阮轻暮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 又厚着脸皮回了一句“那我也早点返校,已经迫不及待要学习了。”

    回完了,也不敢看手机, 自己拿头在桌上狠狠磕了一下。

    啊啊啊啊不要脸,这话说出来自己都不信

    秦渊抓着手机,忽然快步冲进了健身房。

    飞快地戴上拳击手套, 他眼神晶亮, 冲着沙袋狠狠打了几拳。

    不知道怎么,阴郁又灰色的心情,好像忽然被春风吹散了, 露出了桃花般的色彩。

    第二天下午吃完饭,阮轻暮戴着耳机,听了一会儿听力,就心神不定地站了起来。

    稍微收拾了一下,装好下周带去学校的衣服和课本,他跑出了自己的房间“妈,我想早点回学校, 晚上”。

    摘下耳机、打开房门的瞬间, 外面的嘈杂扑面而来。

    小芸的痛哭声压抑又嘶哑,穆婉丽焦躁的骂声响彻了院子。

    “我草他xx的天底下还有这么心狠手毒的人,这不是人。这是畜生”

    阮轻暮耳边挂着耳机线,呆呆地看着那个大脑袋、身子枯瘦的小男孩, 眼睛蓦然瞪大了。

    怎么回事, 这孩子是谁, 怎么一身的伤

    盲人技师小郑摸索着,抓起桌上的面巾纸,递给声音哭哑的小芸“别哭别哭,接出来就好了。”

    小芸嗓子不仅哑了,原本就失焦的眸子更是无光,薄薄的眼皮肿得厉害。

    她拉着那个小男孩的手,扭头望着穆婉丽声音的方向“穆姐,你跟我说实话说实话,小桩他到底怎么样”

    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的模样,同样死死攥着瞎子姐姐的手。

    阮轻暮震惊地走近,蹲下身来,细细地看着这忽然冒出来的小男孩。

    孩子穿着破破烂烂的小背心,裤衩垮垮的,松紧带旧了,松松地挂在腰间,可是小孩子太瘦了,胸肋骨一根根都数得清,那裤衩卡在了同样瘦骨嶙峋的胯骨上,好像随时会掉下来似的。

    叫人触目惊心的,不是小男孩的瘦,而是他露出来的身体。

    黄巴巴的肌肤上,到处都是青紫的瘀痕,一片片,一条条。有的地方颜色已经淡了,有的则结了旧疤。

    门帘一掀,花臂男带着两个金毛小弟,急火火地冲进来“叫到出租车了,在巷子口等呢,走走,送他看急诊吧”

    小芸颤抖着站起来,抓着小男孩“我也一起去,邱哥,你带上我。”

    被叫成邱哥的花臂男急得跳脚“哎呀别添乱了,你一个瞎子跟着能干啥,到了医院我们还得照顾你,丽姐去就得了”

    穆婉丽急忙跑上去“对对,我带着小桩去看个急诊,没事的话,很快回来。”

    她刚上去抓小男孩的手,小男孩忽然就激烈地挣扎起来,嘴巴里“嗬嗬”地发着无意义的乱叫,一双黑葡萄的眼睛里满是惊恐,转身就抱住了姐姐的腿,死活不松开。

    小芸一下子就又痛哭起来,反手抱住弟弟,可是她眼睛看不见,这一抱,就碰到了小男孩身上的伤,疼得孩子就是一缩。

    可是缩归缩,他却没叫,任凭姐姐抱着他,身子有点发抖。

    穆婉丽看得眼泪都快下来了,又不敢对小芸说什么,赶紧抹抹眼泪“好好,一起去,你带着他。”

    她匆匆从柜台里抓了一把钱,跟着赤着膀子的邱哥往外就走,忽然想起什么来,扭头冲着阮轻暮交代“暮暮啊,你照顾一下小郑,有客人来就说今天不开门了。”

    阮轻暮应了一声“好,妈你放心去,我看家。”

    房间里终于安静了,只剩下盲人小郑和他两个人、

    “到底怎么回事”阮轻暮叹了口气,发问。

    刚刚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戴着耳机,又关着门,完全听不见外面的吵闹,现在忽然出来,简直是一头雾水。

    难怪昨天回家后,就觉得妈妈和小芸她们脸色不太对的样子。

    小郑叹了口气“上礼拜的事了,你上学嘛,丽姐当然不会说给你听。”

    “那你说。”

    小郑摸索着喝了口水,正要说话,门口探进来一个头。

    老李头一眼看见阮轻暮,就吓得往后一缩“哎哟小鬼头在啊怎么了,人都哪儿去了”

    阮轻暮白了他一眼,总算没再动手“今晚不开门了,走吧。”

    老李头的眼睛四下转了转,果然没看到任何人,只得悻悻地放下门帘,嘟囔着走了。

    小郑侧着耳朵听他走远了,才又接着说“几天前吧,小芸忽然接到老家一个邻居的电话,含含糊糊地说,她不如把弟弟带在身边,寄养在他们大伯家,怕是不太好。小芸急了,死命追问,那个乡亲才说,他大伯一家子,对小桩可够呛。”

    阮轻暮目光冷了“他们虐待小孩”

    “是啊。欺负哑巴孩子不会说话、不会诉苦,又欺负小芸看不见。”小郑发白的瞳仁瞪着远方,“每个月从小芸这里榨钱,结果只有她过年回去那几天,才找别人家借几件好衣服给小桩穿上,叫小芸摸着放心。”

    阮轻暮咬紧了牙“这么王八蛋,也没人告诉芸姐一声”

    “她一个女孩子常年在外面打工,谁又犯得着得罪她大伯一家,碎嘴这个”小郑苦笑,“这次是他家儿子拿砖头拍破了小桩的头,也不给治,满头满脸的血躺在家里,有个邻居实在看不过眼,才打听到小芸的电话,偷偷打过来的。”

    阮轻暮一张俊脸微微发着青,牙缝里一字字问“然后呢”

    “丽姐怕小芸一个瞎子,回去被他大伯欺负,就想了个办法。”小郑叹息,“她托邱哥带了几个人,直接扑到小芸的老家,打了个措手不及。果然一进她大伯家门,就看见这哑巴孩子被伯母拿着藤条打呢,人小不懂事,又是哑巴,只会啊啊地叫,邱哥说一进去,看得他肺都气炸了。”

    阮轻暮想着刚刚看到那孩子满身的瘀痕,怒气陡升“邱哥没打死那家人么”

    “打了。邱哥说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狠狠扇了那死婆娘一巴掌,又照着拿砖头拍人的那小杂种屁股上踹了一下,然后抢了小桩就上了车。直奔县城车站,一口气把孩子给带回来了。”

    阮轻暮恶狠狠地冷笑“这么轻松就放过他们了”

    小郑苦笑“那能怎么办难道上去砍人再坐个牢”

    阮轻暮咬牙切齿“他不是满身刺青,跩得很吗我还以为是个狠角色。”

    小郑诧异地问“什么,他身上有刺青吗我没给他按过。我瞧他挺和气啊,对丽姐可好”

    他忽然住了嘴,有点尴尬地笑笑“邱哥是好人,对谁都好的。”

    阮轻暮翻了个白眼“然后呢”

    “邱哥带着小桩,其实昨天就回来了,怕小芸看到受不住,就和丽姐商量了一下,想先带孩子去看看病。可没想到,这孩子怕人,莫名其妙被几个陌生男人带出来,一路上一直咿咿呀呀地叫。”

    阮轻暮点点头“那肯定,换了谁都怕。”

    再说也听不见,哄都哄不好。

    小郑苦笑一下“几个男人带个瑟瑟发抖的哑巴男孩,怎么看怎么不对,结果住的小旅店老板长了个心眼。”

    阮轻暮惊讶“怎么了”

    “邱哥他们几个人在房间里吃泡面呢,直接就被派出所的人上门抓了,怀疑他们是一窝人贩子。”

    阮轻暮目瞪口呆,嘴里随口骂了一句“卧槽”。倒也是想不到

    好半天,他忽然又笑了笑“不过,还是好人多。”

    小郑也浅浅地笑了,没有焦距的眼睛看着他的方向“是啊,小旅店老板人挺好。”

    “刚刚丽姐接到电话,又带着小芸去了派出所接人,这才刚刚放回来。”小郑无奈地摇头,“所以正乱着呢。”

    阮轻暮叹了口气“那芸姐怎么打算啊”

    小郑说“小芸说,以后死都和弟弟死在一块儿,再也不把他留在农村了。她刚刚给你妈跪下了。”

    阮轻暮吓了一跳“干什么啊”

    “他说,以后她干活自己不留一分钱了,求你妈收留她弟弟住在这,不然”他苦涩地笑笑,“不然她一个瞎子,带着个哑巴弟弟,怎么活呢”

    阮轻暮愣了愣“我妈当然会照顾他们姐弟俩的,谁要她的钱啊”

    小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他眼睛看不见,心里却亮堂,不知道怎么,他总是觉得,丽姐的儿子自从上次出事后,和过去像是两个人一样。

    可是毕竟还是个孩子,把什么都想得这么简单。

    他和小芸在这里做活,丽姐每人只收一半提成,不仅负担着店里的一次性用具、消毒毛巾、长期开空凋的高额电费,还要帮他们俩交各种保险,已经算是极为厚道。

    丽姐也是要靠一个钟一个钟做活挣钱的,也要养一个儿子,现在小芸要带个弟弟住进来,吃饭上学、衣服用度,就算是自己一分钱不留,够不够还两说呢。

    别的不说,这小房子住了他们几个人,已经算是很拥挤了,哪里还有空闲地儿

    阮轻暮看着他的脸色,忽然明白了什么。

    “小孩子没地方住是吧”他问。

    小郑犹豫一下“我晚上住按摩间的,实在不行,只有和我一起住了。”

    阮轻暮站起身来“行了,叫小孩子住我那儿。”

    小郑吓了一跳“不用不用,你别乱说。”

    丽姐又不欠他们这两个瞎子哑巴的,本来就是好心才雇佣他们,抽成还少。哪有占人家儿子房间的道理,再大的脸,也不能这样。

    阮轻暮没理他,冲进卫生间拿了拖把,把自己小房间里的地板使劲拖得干干净净,又跑到穆婉丽房里,找了床凉席出来铺在地上,把自己的枕头和毛巾被抱在了上面。

    “别废话。那小哑巴今晚回来,就睡我的床,以后也都睡那儿。”他擦了擦满额头的汗,拍拍手,“我以后就周六回来睡一晚上,礼拜天就回学校,打一天地铺有什么。”

    以前在野外又不是没露宿过,幕天席地、野草盖身,身边还有个素来爱洁净的名门公子,不也一样睡得挺舒服。

    实验三中的操场上,一群男生分成两队,正在火热地打着对抗篮球赛。

    傅松华高高跃起,一个漂亮的跳投,远远地压着三分线,篮球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地进了篮。

    暂停的哨子响了,他和几个队友一起,大步冲向球场边,伸手拿过方离递过来的冰矿泉水,痛快地灌了几口,得意扬扬地在方离身边坐下来。

    “看打球好玩吧我说你就该出来活动活动,晒晒太阳。”

    方离无奈地“哦”了一声,小声说“我不爱打球”

    傅松华低下头,看着他的脸“以前戴个大眼镜,打球是不方便,现在不是好了吗”

    上次方离的眼镜被刘钧砸掉到地上,一条眼镜腿摔坏了,去修的时候,也没配到合适的镜架。

    傅松华那天正好路过学校门口,一眼瞧见,就死活怂恿他配个隐形镜片,理由很简单,男生嘛,要打球、要上体育课,眼镜多碍事

    “来嘛,上场试试,我教你打球。”傅松华撺掇着,举起自己的小臂,花孔雀一样展示着自己隆起的腱子肉,“不锻炼怎么行看到没,这才像个男人”

    方离瞥了他一眼,小声嘀咕着“有什么了不起,谁没有”

    傅松华不乐意了,伸手就去撸他的衣袖“还跟我呛声,你有吗”

    方离的校服本来就偏大,衣袖轻易地就被他捋到了肩头,旁边的几个校篮球队队员都哈哈大笑起来“妈耶,麻秸秆一样。”

    方离急了,猛地抽回了胳膊,秀丽的眉毛轻竖起来,忽然用力一弯手臂“本来就有啊”

    可别说,乍看上去他的手臂的确极细,又修长,可是这样刻意隆起小臂时,还真有一块块肌肉若隐若现,线条柔和又漂亮。

    傅松华愣了愣,不太相信地伸手摸了摸“哎,还真有点”

    旁边的男生也好奇地想要伸手“哎”

    汗津津的手刚伸出来,就被傅松华狠狠一把拍开了“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

    队友被他打得手背都红了,忍不住怪叫一声“靠,你自己还不是摸了”

    傅松华得意扬扬地搂过方离“我小弟,刚收的。我罩着的就只能我能碰”

    “切,又不是你媳妇,还不准人碰了”

    方离低着头,白皙的脸上不知道是不是被太阳晒得,有点莫名的红。

    另一个男生也有点好奇,看着方离修长漂亮的胳膊“你这是练过什么吗”

    方离不吭声了,低着头默默地拧着矿泉水瓶盖。

    傅松华忽然一拍脑袋,站起身来,把方离拉到了一边,躲开了别人的视线。

    “对了,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说。”他满脸严肃,眼神却乱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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