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战绩显赫, 功高彪炳, 但他却并不像朝中敦厚的儒将邓将军等人,在日常起居里头勤俭养德, 修身养性,总而言之是个颇能挥霍的人, 在这点上受了史官的诟病。
杭州盛产茶叶和丝绸,商船泊岸后霍珩下船, 先是安顿住宿,没多久, 足有二十匹丝绸便出现在了花眠寝屋的那方圆罗汉矮案上,罗列不下, 其后又绵延堆了一屋子。
花眠看到之后, 无法推辞拒绝, 也只能抚着下巴说一句“太奢靡了。”
“娘亲,奢靡是什么阿父送娘亲的丝绸,娘亲不喜欢吗”
臂弯下的儿子, 困惑地仰起了小脸。
花眠又环视了几眼,说道“你爹爹又要让人说了。”
霍世勋想了下, 道“无妨,娘亲喜欢,阿父就不怕别人说了,娘亲若不喜欢, 阿父花了钱不落好, 还要被说”
花眠诧异“你将我军啊。”
她看着儿子肥圆小脸, 捏着柔软又弹,爱不释手,折下腰肢两手掐住了他的圆嫩脸蛋儿,笑容从眼角溢了出来。
听下人来说,霍将军受邀到西湖游船去了,邀他的都是当世名士大贤,无法推辞。不但如此,那下人来传话时,还特意模仿霍珩那不怎么耐烦的神态与口吻,摇头说道“真是烦,须白垂腹之人,最喜欢说教去也不爽,不去也不是,不如跟夫人在家围炉下棋。”
霍世勋太黏他爹爹,一会儿不见,他就无聊得又要上房揭瓦了,花眠哄不住他,只好也带着他出门。
杭州好山好水,人杰地灵,夜晚湖畔起了风,风灯摇曳,晚枫坠于水面,灯火重重暗处渔舟唱晚,一道又一道清甜的女子菱歌飘出乌篷。霍世勋是在漠北吃沙子长到这么大的,还从没听过,顿时无比地新奇,抓着母亲的手不住地来回摇晃,似乎就要迎着那菱歌传来处走过去了。
瞧他离了魂魄似的傻样,像极了没见过世面的,花眠颇感无奈,只是一时之间又想到了前不久霍珩与自己的谈话,顿时忧从中来,牵着儿子的小手说道“世勋喜欢这里”
“嗯”霍世勋睁大了圆滚滚乌溜溜的一双眼睛,用力地点头,仿佛怕母亲没有听见,他又侧过小脸,仰着脖颈望向慈爱的母亲,“娘亲,孩儿极喜欢这里”
他言语之中的欢喜让花眠黯然地察觉,倘若这时候自己开口再问一句他是不是愿意留在这里,他也一定会回答愿意。杭州不论,长安恐怕尤甚。
她不肯让世勋发现自己半点失望,将脸转向灯火阑珊处,偷偷地擦了擦眼睛。
这时,水泛起粼粼波浪,一叶乌篷船泊岸,灯火掌起,露出里头探出的一张脸来,花眠瞧着微微吃了一惊,那人便轻巧地钻出舱,付了银钱给艄公,脚尖点地,跳上了岸来。但见他神采奕奕,大喜过望,“眠眠”
“我方才远远瞧着是你,但还不敢肯定,让人不断地朝你划近,果然见是你”
游所思几乎要跳起来给花眠一个熊抱,但又注意到她身后的仆从,和玉臂里紧紧依偎的小人儿,顿时一愣,隐忍住了,又说道“我才听人说霍珩将军来了杭州,还不大信呢,直至刚才在西湖上惊鸿一瞥,将军这几年风采更胜往昔啊,眠眠亦是,容光更是迫人了呢。”
他只管说着这不知真假的恭维话,让人听了却舒坦。
花眠本也没有想到这里重逢故人,短暂的惊讶之后,也有几分淡淡喜色。
“你怎么在此”
游所思笑道“我岳丈是杭州的生意人,我是跟着娘子回来探望老泰山的,顺道为母亲选几匹上好杭州丝绸回去,也算是孝敬了。”
“哎呀”游所思端详着角落里的小人,惊喜交集,“这是眠眠的儿子长得粉雕玉琢的,可爱可爱”
说罢他蹲了下来,与歪着脑袋目露诧异的小人平视,从怀里摸出一块儿美玉,就往霍世勋的手里塞,花眠见了自然要制止,游所思却握住了霍世勋的小拳头,催促他收好“你好好收着,如玉的人儿,就要佩戴美玉如此才方是得宜。”说罢又端详着霍世勋,不住点头“啧啧,生得太好看了一些,完全是照着你们俩的长处长的,怎么就能这么好看真想拐回家给我当女嘿嘿,小世勋,我是你娘亲的朋友哩,叫个游叔叔来听听。”
霍世勋也是“道上”混来的,知道拿人手短的江湖规矩,于是拿钱办事诚挚地唤了一声“游叔叔。”
“声儿还甜甜的”游所思大喜过望,指着给花眠瞧。
花眠无奈地抚了抚眉鬓,心里不满地想道,可不是么,霍珩把他宠成女儿都。
游所思心满意足地起身,对花眠道“湖上风大,我知一处极好的观景所在,不如吃两碗温酒,暖暖身子。你我好友多年不见,正该叙叙旧了。”
花眠摇头,“不用了,天色已晚,改日再叙吧。”
她又问道“你娶妻了,还生了女儿”
听游所思那意思,似乎想抢她儿子回去作女婿,花眠护短得很,自然不肯答应,眉尖已微微耸了起来。
游所思一顿,笑容慢慢地凝固了下来,摇头说道“当初,你嫁给了霍珩,我自知无望,过了两年,就听从父亲的意思,凑合娶了个商家小娘子,凑合生了两个女儿。唉。”
知他说话半真半假,花眠忍俊不禁,“你就继续凑合着也好,这么多年,我和霍珩也凑合出了一个儿子罢了。”
童年故交,在河岸便说了会儿话,便又各自散去了。
花眠领着儿子,沿着灯火辉煌的河滩路往回走,霍世勋摸着怀里温温的暖玉,心头不知盘算着什么小九九,一路上瞧他横眉竖眼,满是愁苦悲色。
走了一截路,终于按捺不住了,他问道“娘亲,什么是凑合出了一个儿子你们想要弟妹了吗世勋不讨你喜欢吗”
花眠万没有想到他人小鬼大有此一问,身后的姜葵吃吃偷笑着,花眠脸色愈发僵住,见他固执,哄也哄不走,大有不说清楚,便不能罢休的态势,花眠只得摸了摸他滚圆脑勺,认真地问他“你想不想要弟弟妹妹”
霍世勋咧嘴“想世勋想要妹妹娘亲生个妹妹给我玩儿”说完,他又耷拉下眉眼来,哭丧着小脸道“但是,娘亲是不是不喜欢世勋了,才要生妹妹世勋只能让母亲凑合着养吗”
“你这小鬼”花眠揉揉他的脸蛋,“说什么胡话”
几年前霍将军从青楼铩羽而归,没找着避孕的法子,后来花眠再也没问过了。这几年他似乎暗中找到了别的办法,但都偷偷地使,连她也不觉,再加上他公务冗繁,无暇抽身陪她,这种种加在一处,总之就是她没再怀上。花眠倒是不急,霍珩似乎也没急,没想到第一个开始发急的居然是儿子,真令人哭笑不得。
花眠低下头,附唇到儿子耳边“娘亲答应世勋,会有妹妹的。”灯火下,娘亲那双美丽而明艳的眼眸,闪烁着狡黠而温柔的光芒,让霍世勋看得迷迷糊糊,混混沌沌的,末了,才勇敢地伸出小手,说要拉勾。
花眠伸出尾指,与他做了这样一个承诺。
回去之后没多久,霍珩便回来了,他有点儿疲倦,大概是听了一整日的“说教”,有些恹恹。
“阿父”
坐回椅子,没喝上茶,人便被一个小人扑了满怀。见小儿依赖崇拜着看着自己,霍珩露出笑容,将他抱上腿坐着,“听话了没有”
“听了听了”
花眠知道霍珩口渴了,沏了壶茶过来。
霍世勋在父亲胸口扭来扭去,不留心怀里揣着一枚暖玉掉落出来,霍珩目锐如隼,手也快如疾风,他抓了这枚玉佩起来,板起了脸,“哪来的”
虽然霍世勋从来不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但如此贵重的东西出现在他的手里,霍珩不得不过问一句。何况花眠不怎么喜欢贵重奢华之物,这块玉必有来历。
“游叔叔送给我的。”
这小孩儿卖人卖得不等他亲娘使眼色,霍珩一句话都招认不讳了。
霍珩看了她一眼,果然眯起了眼睛,又问霍世勋“哪个游叔叔”
花眠想霍世勋也不认得游所思,应当说不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小人却突然扬起了小脸,想了想,对他爹搬弄是非起来“我和娘亲在河边散步时碰到的,阿父我告诉你噢,他可直夸我和娘亲长得好看,还唤娘亲眠眠呢,世勋只听过阿父这么唤娘亲。”
“是么。”霍珩皮笑肉不笑继续鼓励他,一旁的花眠已尴尬得转过了身。
“是啊,这块玉也是他送的。”
霍世勋将玉左右又打量着。其实什么好物到了小孩子手中,也不过那么个把时辰的喜欢,这会儿他摸熟了,也就不觉得稀奇了,比起爹爹来这块玉自然值不得什么。
“阿父不喜欢,世勋这就摔了它,世勋也不要了”
他举起小手要表忠心,霍珩并不喜欢这块玉,但也怜它到底是块美玉,摔了可惜,从世勋手里将玉拿了回来,“好东西要收下,不过你人小没轻重,弄坏了可惜,为父代为保管了。”
算完世勋的账,才轮到花眠,世勋被姜葵带下去歇憩去了,霍珩看了眼花眠,她窈窕纤细的身影在暖晕里显得朦胧,丰肌玉肤,媚于言语,慢慢地,他的喉结动了一下。
花眠就势倒入了他的怀里,眼波如雾,“郎君不信我”
霍珩不说话,抱起她往寝屋走去。
将花眠安置在软枕上,他欺身而近,食指挑起了她的下巴。
身后软帐纷纷覆落。
“信你,但也想罚你。”
他说道,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花眠立马笑了起来,翻过身把他压了回去,扣住他的手摁在枕上,“霍将军又不正经了。”
他一点不惧,“你待如何”
花眠微笑,“是你不乖,该我罚你。”
她俯身,朝他的嘴唇亲了下来。
满室旖旎风光之中,却听女子轻盈而急促的声音传来“郎君,世勋他说想要妹妹了。”
“唔,给他就是。”
在霍将军这里,儿子想要什么都竭尽所能给他,妹妹也是。于是霍将军“竭尽所能”了一整晚。
杭州的水宛如琉璃,多情而易碎,明日起,泛舟碧波,渔樵江渚,杭州之行才刚刚开始。
从杭州走陆路水路,至姑苏,又是一番肆意纵情,离姑苏后沿运河北上,沿途饱览风光无限,最后,改道陆路,乘坐车马,驶向阔别已久的古都长安。
经年不见,故人俱安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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