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妃一番话说的凌厉,陈婉兮心中却冷笑了一下。
她也是世家贵胄子弟,自小便识得这位顺妃娘娘,如今又当了她三年的儿媳妇,于她的心性脾气,也算是熟稔了。
顺妃原是南边进贡来的秀女,其生父在省城中做个小官,这出身在一众待选秀女里可就低微的狠了,虽还不至扫入宫女行列,但初封的位分却也十分的低,不过是个比采女、御女略高些的宝林。
然而她容貌出众,又是出自书香门第,颇有几分诗书才情,入了明乐帝的眼,便很得宠爱。后因生下三皇子,被封为顺妃。这十多年来,她的宫廷运道也如她的封号一般,顺风顺水。
但因着出身不高,顺妃心中总疑惑自己难以服众,故而每每管束低位的嫔妃或者宫人之时,便总先寻些由头出来,造出气势,将人压服,方才说话。长此以往,她便也就成了这副习性。
陈婉兮同她打了些交道,熟知她的脾气。顺妃才开口,她便知这个婆婆大约又有什么难办之事开不了口,所以又是晾她半日杀性子,眼下又拿她母家之事出来责备,声色俱厉,无过只是要把自己制服了,好听她的吩咐罢了。
不然,这顺妃同小程氏向无往来,怎会忽然为她打抱起不平来?
陈婉兮心中明白,脸上倒是没带出来,也没接她的话,只说道:“皇宫中的事,儿怎会知道?”
她没顺着顺妃的话说,打算瞧瞧这婆婆预备怎么发作。
顺妃见她没接腔,这一拳仿佛打在了棉花枕头上,毫无着力之处,不觉有些气闷。
然而她到底是个老道泼辣之人,怎会轻易罢手,当即冷下脸来,将手中的茶盅子朝身侧的红木小几上一撂。只听重重的一声,那茶碗里的茶水沿着杯壁四下晃荡,便有些许水滴溅了出来。
一旁服侍的宫人皆知娘娘动了气,各自屏息凝神,屋中一片静谧。
嘉楠上前一步,想要说和,话到了口边,想了想又咽了下去,终是没说什么。
偏生,那最该惊慌的陈婉兮,却是安然自在,她轻轻咂了口茶水,唇边笑意浅浅:“母妃留神,失手砸了盅子,就可惜了这甜白釉的描金茶碗。”
顺妃盯着她的脸,胸中那口气原只有三分,但见她这幅清冷洒落的样子,丝毫不曾被自己的气势所震慑,顿时便长成了十分。
她厉声道:“你倒还有闲心思同本宫说家常,你可知你干的荒唐事,牵累了本宫多少?!皇上前儿来承乾宫,还向本宫问责。若非本宫好言回护,皇上只怕立时就要将你传进宫中问罪!”说着,她侧首向嘉楠沉声道:“嘉楠,你说给她听。”
嘉楠姑姑心中略有几分犯难,她也情知主子的老毛病又发了,拿儿媳妇来排揎,一来是撒气二来便是有那段交代。
之前,明乐帝驾临承乾宫时,倒确实问了几句,但并无半分责备的意思,不过是家常闲话。
此刻顺妃这是有意抬出明乐帝来,压服陈婉兮了。
嘉楠仔细斟酌着拣了几句话,方说道:“皇上前儿过来用午膳,席间问起娘娘,怎么近来京里传闻肃亲王妃回母家归宁,把个怀着身孕的继母给气倒了。还吩咐,娘娘若得闲,便传王妃来问问,这任人乱说也是不好。”
顺妃听着嘉楠的话,甚合心意,那凌厉的气势更盛了几分,斥道:“你可听到了?!”
陈婉兮却恍如未闻,冷艳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淡然的神色,她将茶碗递给一旁的宫人,微微一笑:“好,既是皇上令母妃来问,儿便细说给母妃听。”言罢,遂将那日之事剪断截要的说了一遍,又道:“母妃知晓了,可去向皇上交差了。儿在母家或有言辞不稳之处,但归根结底还是侯夫人大意疏忽,为那庸医所误。若要问儿一个不孝的大罪,那可没有由头。”
顺妃看着陈婉兮那张神色自若的脸,禁不住的攥紧了玉手。
这个儿媳,从来不是她能掌握的。这让一向稳操全局的顺妃,如何不气恼!
在顺妃的心思里,她的儿媳便该是温柔顺服的,任凭自己拿捏揉搓,怎样也不敢说一个不字。
所以,当初她看中的是陈婧然,而非这个陈婉兮。谁知阴差阳错,大约也合该他们有这段姻缘,于成钧娶的还是陈婉兮。
自做了婆媳,陈婉兮倒也算是孝顺,还早早就生下了个大胖孙子。顺妃本当是欢喜的,但偏偏这儿媳主意甚多,不能尽随她意,那刁钻孤僻的性子,真和她娘当初一模一样!想拿她的错处,还真是难上加难!
陈婉兮不知她心中想法,倒也不打算这般九曲十八弯的下去,径直问道:“母妃今日将儿招入宫中,想是有话要说?都是一家人,母妃直说便是。”
顺妃本没料到自己没能镇住陈婉兮,阵脚一乱,也没了心思再弯弯绕绕,口气生硬道:“王爷即将回京,府里必定添上许多人事。你带着豆宝,未必能周全的过来。本宫想为王爷添个人,也好帮衬你一二。”说着,她不知想起了什么,面上微泛出一分喜色,口吻也缓和了几分:“本宫选下的人,你大可放心。模样性格都是百里挑一的,又很是能干,不比你差多少。王爷在外打仗辛苦,为朝廷立下汗马功劳,也该受用受用。”
一席话落,顺妃便睨着陈婉兮,本欲从她脸上看出懊恼不甘乃至嫉恨的神色来,却不想她依然是那副清清淡淡的神情,只是眉眼之间似是冷了几分。
顺妃皱了皱眉,倒也没放在心上,这世上还没有几个儿媳妇敢阻挠自己丈夫添偏房,何况自己还是顺妃!
有再多的不服不甘,都要给她吞回去!
顺妃想得好,可偏偏她的儿媳是陈婉兮。
陈婉兮眸子轻闪,姣好的唇轻轻开阖:“那还要多谢母妃疼爱了。”
顺妃心下满意,面上越发松泛下来,她洋洋说道:“那人还在本宫这里,待王爷回来,本宫便着人送到府上,让他们见上一见,再说这成亲之事。届时,你身为肃亲王妃,可要仔细操持,莫要出了乱子。”
陈婉兮听着,不由冷笑了一下:听顺妃这意思,竟还不是寻常的侍妾,还要替于成钧纳上一位侧妃。原料顺妃今日传自己入宫,大约又是说手头紧,要打点,跟她要银子,不成想竟有这么一桩事。
按说,于成钧这肃亲王,要添几个侧妃,收几个侍妾都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这世道,但凡有些家资的男人,哪个不养妾室,何况一个王爷。
陈婉兮并不在意于成钧是否多了几个女人,但顺妃如此做派,却令她十二分的不痛快!直来直去也罢了,好言劝说也可,仗着长辈与皇妃的身份欺压于她,那可莫怪她不留情面了。
她不痛快,那就谁也别想痛快。
陈婉兮唇角微弯,下颌微微扬起,不无嘲讽道:“既是如此妙人,王爷怎敢安享?母妃,还是荐与皇上吧。”
这话,可冲了顺妃的肺管子。
屋里的宫人顿时倒抽了一口冷气,连那老成稳重、处变不惊的嘉楠,亦变了神色。
果不其然,顺妃勃然大怒,额角青筋突起,她抬手重重的拍向那红木小几,震得茶碗之中的茶汤再度溅出了些许,连带着头上的赤金红玛瑙步摇微微晃荡,那血红色的珠串打在了她的面颊上。
她怒斥道:“你放肆!本宫替自己的儿子纳侧妃,由得着你来议论指摘?!”说着,顺妃眯细了眼眸,话音冷厉道:“莫非,你是心生嫉妒,不愿王爷纳妃?本宫可提点你,妇人善妒,合当七出!”
其实也怨不得顺妃如此震怒,那梅嫔原就是她抬举上去的,成了气候便同自己的老主子分庭抗礼起来。这梅嫔在顺妃身边多年,于她的私事知悉甚多,脱离了顺妃的掌控,却给她添了不少麻烦,甚而险些折在她手里。若非这两年顺妃时来运转,重获盛宠,而于成钧又在边关屡建战功,如今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
有梅嫔这前车之鉴,顺妃对于这举荐新人便十分的敏感痛恨,陈婉兮这话正戳中了她心中痛楚。
而陈婉兮却是故意为之,她以往让着顺妃,也无过是敬着她的身份,见面留三分罢了,却并非是真正畏她,可现下顺妃却不顾她的身份颜面,手要伸到肃亲王府来,那便莫怪她撕破脸面了。
肃亲王府有今日的安泰,也是她一手经营起来的,更是豆宝赖以栖身之所,她可不会准许有什么异样心思的妃妾横插进来,将她当年的故事再演绎在自己孩子身上!
这若换成是平常媳妇,听闻皇妃婆婆斥责善妒七出,早已惊慌失措跪下赔礼,然而谁让坐在这里的人是陈婉兮呢?
她冷冷一笑,不疾不徐的说道:“母妃是糊涂了?我是朝廷敕封的肃亲王妃,若无重大罪愆,怎可因母妃一句话便休弃?再说,这所谓七出之条的善妒,乃指正妻年过四旬而无出却阻扰夫婿纳妾,断绝夫家香火,则应休逐。而我已生下一个孩儿,王爷后继有人,无论如何也应不到这一条上。”
顺妃也真未料到,陈婉兮竟敢顶撞她到这般地步,这儿媳也是诗书礼仪世家出身,于律条熟识,挑起理来,还真说不过她去。
她一时情急,只道了一个“你”字,便再也说不下去。
正在这僵持之际,廊上却传来一声通报:“皇上驾到——!”
两人各自一震,便见那帘子被宫人撩起,一明黄色矫健身影走进门内。
眼见天子到来,顺妃与陈婉兮便也都顾不上吵嘴了,连忙起身,各自行礼。
明乐帝今日似是兴致极好,他面色和煦,走上前来亲手挽了顺妃起来,又一眼瞥见地下拘着礼的陈婉兮,便莞尔道:“原来今日王妃也进宫了,都起来罢。”
陈婉兮谢过恩,起身照旧坐在了适才的凳子上。
顺妃心头微有几分恼火,明乐帝已有数日不来承乾宫了,不想偏偏今日过来,她适才正同陈婉兮斗的激烈,可莫要生出什么乱子才好。
这般想着,她便不留痕迹的剜了陈婉兮一眼。
明乐帝今日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心情甚好,并未察觉到顺妃那些小手脚,只是拉着她的手,细问寒暖。
顺妃一面为皇帝张罗他素日里爱吃的点心茶水,一面便起腻娇声道:“皇上这几日都只顾着在梅嫔妹妹那里,倒还记得起臣妾?”
明乐帝捏了捏她的手,面上一笑:“多大年纪的人了,都有小孙子了,还同年轻时候一样的爱吃这些闲醋。这儿媳妇在眼前呢,也不怕被小辈笑话!”
顺妃一听皇帝的言语,便晓得他受用,越发眉目含情起来,说道:“那是臣妾在意皇上,人之常情,有什么可笑话的?待成儿回来,他们还不知怎样如胶似漆呢。”
这话,更是合了明乐帝的心意,面上笑意愈加深了。
如此,便是顺妃的本事。
不管心中再怎么嫉恨,也不会彰显在脸上。适时的吃一些小醋,却又不会过了火,恰到好处的令皇帝以为她对己用情至深,却又不是那等撒泼无理的蛮妇,更觉得她娇憨且富有情趣。
陈婉兮微微垂首,看着自己裙褶上掐着的银丝,心中暗笑。
这顺妃,任凭她再如何的刚强烈辣,在这个她不得不伺候奉承的男人面前,也就是这幅模样了。
明乐帝同顺妃说了几句闲话,目光便逐渐移在了陈婉兮身上。
他将陈婉兮通身扫了一遍,便淡淡开口:“素来见王妃,总是这幅清淡装扮。虽是娴雅,却也不免失了颜色。你容色甚好,何必如此。”
顺妃微微失色,忙笑道:“臣妾也总这么说来着,但这孩子主意拿的定,不肯听呢。”
陈婉兮缓缓抬头,目光如水,望着皇帝,开口道:“回皇上的话,王爷在边关打仗,臣妇独守闺中,不宜浓妆,也是免了是非。”这两句话,便是替顺妃圆场,她还不至于在这里拆顺妃的台。
无趣之事,穷究也没有好处。
果然,明乐帝微微颔首,那精亮的眸中闪过一抹赞许:“果然是世家风范,识轻重,知礼数。”
明乐帝今年已是四旬开外的年纪,然因身为天家至尊,保养得宜,望之如三十许人,那份精明干练依然没有退去。
陈婉兮温然一笑,将话一转,径自说道:“皇上谬赞,臣妇愧不敢当。臣妇母家近来闹得满城风雨,有损天家威严,臣妇羞愧不已。适才,顺妃娘娘还将此事问着臣妇。”
顺妃没料到她胆子竟这般大,皇帝跟前也敢直言家中丑事,不知她打什么主意,背上起了一层薄汗。
经陈婉兮一说,明乐帝倒是想起来这件事,笑意微敛,点头道:“哦,那问的如何了?”
陈婉兮倒想着,将此事说个明白也好,免得埋下后患,待自己走后,顺妃再拿着这件事在皇帝跟前挑唆是非。
她便将当日之事重述一遍,细说了小程氏如何怀孕而不自知,且那大夫如何误诊,却未替自己开脱一字。
明乐帝听罢,不置可否,半晌淡淡一笑:“如此说来,是庸医误诊之过,其实与你无干。”说着,又向顺妃道:“你看,这事也就如此罢了。”
皇帝都开了口,顺妃又能如何?
她只好一笑,柔声道:“皇上明察秋毫,这事儿全是那大夫误事。”
明乐帝偏又添了一句:“市井之人多愚顽无知,信口开河,乱说乱传是有的。往后,这等闲事,就莫要动辄将王妃传来问话了。你也不嫌累得慌!”说着,将手在她的手背上一拍。
这一举动,原是这帝妃二人平日里的亲昵家常之举,然此刻却让顺妃心头微惊。
陈婉兮冷眼看着,却并未打算就此罢休,她浅笑温言道:“皇上,另有一事,臣妇请皇上定夺。”
明乐帝望着她,细长的眸子里有一抹不明的情绪,他说道:“你讲,朕为你做主。”
陈婉兮微笑着,并不看顺妃一眼,任凭她怎么打眼色都恍如不知,张口说道:“皇上,许是母妃疼惜王爷在边疆打仗辛苦,想为他纳上一位侧妃,已备好了人选。听母妃所言,竟是一位绝代佳人。然而,臣妇以为,王爷虽在边关打仗辛劳,但终究也是为国征战,是为了朝廷为了社稷。虽说辛苦,但到底也是平安归来,还有多少将士埋骨异乡。这倘或才建功得胜而回,便要蓄养美妾,贪图享乐,惹人议论不提,只怕也要令那些九泉下的将士寒心。”
一席话毕,她便静等着明乐帝的下文。
明乐帝一时却并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望着她,不置可否,也不知其喜怒。
顺妃心底里生出一丝焦虑,她压不住性子,张口说道:“这小孩子说话,就是招人发笑。王爷纳个侧妃罢了,哪里就有这许多说道?咱们皇家的事儿,也轮不着旁人来指摘。至于什么九泉下的将士,更是无稽之谈,又碍着他们什么了?”说着,她又依在明乐帝身旁,揉着他的臂膀,柔声问道:“皇上,您说臣妾说的可对不对?”
明乐帝未接这话,一双眸子仍旧落在陈婉兮身上,良久说道:“本朝惯例,这皇室子弟婚配历来由宗人府管辖。肃亲王要纳侧妃,此事顺妃你可未曾同朕说过啊。”
他这口气不善,顺妃服侍了他二十余载,哪里听不出来?
她心神微微一慌,手便也松了下来。
依着本朝的律例,皇室子弟的婚嫁,历来由宗人府调配管辖。皇子王孙到了合适的年纪,便由宗人府造秀女名册,遴选合适的人选,再经由皇帝或太后指配于其。自然,亦有例外,比如于成钧与陈婉兮这桩婚事,便算是顺妃在皇帝跟前求来的。
然则,如此这般也全看皇帝的心情,他若点头便算是儿女亲事,无伤大雅。他若不肯,细究起来,那也是违制之举。
明乐帝虽非喜怒无常之人,但城府深沉,心思难以捉摸,也是有的。
如此,顺妃是当真慌了,她想要说些话,却又无从辩解,更恐火上添油,越发激怒了皇帝。
这般尴尬了片刻,明乐帝忽然发话道:“此事暂且按下,老三即将回京,他辛苦多年,还是让他多歇息几日,都消停些罢。”说着,他又向陈婉兮道:“孩子独个儿在家,你出来久了也是牵挂,早些回去为是。”
陈婉兮听皇帝此言,当即起身告退:“皇上说的是,臣妇退下了。”
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大礼,扭过身去之时,面上却泛出了一抹笑意。
明乐帝用了消停一词,自是暗指她与顺妃的婆媳争衡,但这也无妨,横竖她的目的已然达到。余下,就要轮到顺妃伤脑筋了。她再想把那个什么妙人塞进肃亲王府,可得费一番功夫。
明乐帝看着陈婉兮那纤细的腰肢摇曳着出了门,方才收回了目光,话音淡淡的道了一句:“可真像极了她的母亲,无论是这模样还是性子。”
陈婉兮走到承乾宫宫门处,嘉楠送了她出来,含蓄笑道:“王妃娘娘今日,话说的可欠妥当了些。”
陈婉兮回身向她一笑,看着她领抹上绣着的杜鹃花,说道:“妥当不妥当,已是如此了。”
嘉楠又道:“顺妃娘娘最恼恨举荐人的话,偏生王妃说了。如此还不打紧,王妃还坏了娘娘多日来的筹谋。这往后王爷回府,怕有变数,王妃还需多多留神。”
陈婉兮闻说,抬眼瞧着她,勾唇一笑:“那便多谢姑姑疼惜了。”
明乐帝只在承乾宫盘桓了顿饭功夫,便又起驾离去。
顺妃送走了圣驾,倚在贵妃榻上,又是后怕又是恼怒。
想着,她将手上的一串金莲花缠丝翡翠手钏拽了下来,狠狠掷在了地上。
那缠丝也不甚结实了,手钏落地顿时崩散,珠子滚了一地。
嘉楠走来,吩咐着小宫女去拾,又替顺妃更换了茶水,温言笑道:“娘娘不快,何苦拿这心爱的物件儿撒气?散了,明儿还得要头面坊重新串起来。”
顺妃不接话,只恨恨道:“以往本宫看她倒还恭敬,谁晓得这妮子竟浑身是刺儿!不答应也罢,竟还敢在皇上面前搬弄唇舌,作弄本宫!连带着,皇上也不待见本宫了。”
嘉楠说道:“哪里就是如此了,娘娘也是多心。皇上怎会为了王妃两句言语,就厌上了娘娘?”
顺妃冷冷说道:“你适才没听见么?皇上对她说,替她做主。这有以前的事在,皇上心里怕是对她不一般呢。”说着,她越发懊恼,银牙一咬:“当初本宫就说她不好,不如婧然那妮子好摆布。奈何,成儿那牛心的孩子,不知怎的就认准了她,一定要她!不然……”
嘉楠静静听着,道了一句:“王妃是个有主意的人。”
顺妃靠着软枕,手托香腮,懒懒说道:“事已至此,说这些旧事也是无益,早些做日后的打算才是。罢了,成儿将回府,这节骨眼上不敢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余下的,还是往后再说。”一语未休,她眼眸微阖,嘴角却泛出了一抹冷笑:“往后的事,却未必尽合她意了。本宫歇歇,你吩咐下去,谁来也不见了。”
嘉楠面色淡淡,躬身道了一个“是”字。
夤夜子时,屋中一片闷热。
忽地,窗外一声雷响,将早已熟睡的陈婉兮惊醒。
她星眸微睁,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定了定神,起来想吃口茶。
守夜的杏染熬不得困已在脚踏上睡熟,陈婉兮也没用她,踏了软底绣花拖鞋,走到桌边倒了一碗凉茶喝了,随手将一旁的窗子推开。
窗外,无一丝的凉风。
天上云层厚实,雷声滚滚而来,一场大雨似在眼前。
陈婉兮怔着,说不上来什么滋味儿,如无差错,明日于成钧就要回府了。
她空闺三年,早已惯了这自在日子,如今忽然丈夫回来,竟有些心慌。
夫妻之道,是她人生里没有过的经历。这也是头一次,出现了超出她掌控的事情。
春雷乍惊,响彻京城。
那个在边关杀敌无数、粗野凶爆的男人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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