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边缓了好一阵子,沈清玉才慢慢踱进了里屋,白氏坐在炕沿儿看小几上的绣花样子,见她才进来,便招手叫她过去。沈清玉挨着白氏坐了,心里还是慌慌的没个定数,可面上也不敢露出来,白氏见她笑意勉强,以为她心里还是没过去,便说话引她发散。
东说西谈的,就说到了二皇子府的事上去:“那时说庄氏好了,我也没放在心里,外头打听来,说她纵性打死了几个妾室,好好地发作了那两个侧妃一通,偏说是狐媚子害她,想独个儿占着皇子恩宠,如此这般,闹得实在不像,后头被皇后遣女官来责了一番,才消下这股气焰去。说来也真真丢人,如今外头人瞧着二皇子都不是好眼色儿,好好的一个皇家子孙落得个这样地步,真是不知该叹该怜。”
“她……”沈清玉低了声儿;“她真是自己病了吗,还是真的……”
白氏笑笑:“若说那府里有谁能给她这个正妃下药毒害那是不可能的,她是皇后看中,圣旨赐婚的,身份搁在那儿,往日里借着皇后的势没少作威作福,那些侧妃侍妾的,挨不着她的边儿。”
沈清玉眼巴巴瞅着白氏,把她看得直笑,方才愤懑也散了不少:“庄氏病的太是时候,只怕是那日在太子妃生辰宴上种下的因,她帮衬着太子妃拖着你,又说了那些现成话,多少违了二皇子的意,这才惹了这场病来。”
沈清玉砸了咂嘴,半晌无言。
“皇室侯门的,哪儿是那样容易进的地方,只说咱们家,就有多少不干不净的恶心事,父子不是父子,夫妻不是夫妻,都是司空见惯了的。这回庄氏逃出命去,二皇子就要不好受了,你只瞧着这回的事,太子妃偏偏的让她来惹你,为的什么,他们心里只怕也清楚二皇子不肯真意顺服,索性断了他的退路,让他和咱们,和襄郡王那边结了仇,就不是斗成乌眼儿鸡,也不能再交好,如此,才是他们得了意。说来也是没办法,二皇子又能怎么样,你瞧他娶亲这么些年也没个好消息,若不是身子有问题,就是心里有想头,他自个儿被人辖制,就再不愿让孩子也被利用了。”
沈清玉怔怔听着,就见白氏冷笑道:“这些事儿咱们能看清,上头未必就看不着,左不过是制衡二字罢了。”
说了半日闲话,白氏将蔣妈妈叫了进来,细细问过沈清玉的起居,听她这几日睡得好,吃得香,半夜不再发汗了,才放了些心,又差人去赏院里的人。白氏也耽搁不了太久,只这么会儿功夫,外头管事婆子就轮番儿地要来回事了。
白氏走后,沈清玉也不要她们进来侍候,她抱膝坐在榻沿儿,瞧着帐子里躺着的郑锋,心里一阵阵的惶然无措。若寒城疫症是一场阴谋,是陷害郑锋的毒计,那如今他们眼见着郑锋即将要逃出这劫难去,又怎么会轻易收手。他们知道调料之毒没能要了郑锋的性命,就要亲自来探看究竟,后面还不知有多少算计,自己真的都能挡得住吗?她不知这里头的事究竟有多要命,可却知道皇家王侯,都只会往大面上计量,钱老说的没错,就算这些事被掀了出来又能怎么样,或许往日郑锋舍命救大齐于水火时是个英雄,可如今大乱已平,他又功高如此,只怕静下来,那些惯于争权夺势之人又要防着他的功,忌惮他的劳了。她不知皇帝对郑锋情谊几何,可一旦国公府拿此辖制皇帝,迫他伤了皇后,废了太子,那才是他们这些人的末路。
权衡进退,实在是让人殚精竭虑,伤神伤心,纵然沈清玉在世宦之家长大,也不能全然明了于心,如今被赶鸭子上架,只好绞尽脑汁,拼力一搏了。
午饭时沈清玉抓着一只烧鸡腿吃的心满意足,蔣妈妈一旁瞧着,见她仿佛和饭菜较上劲了,紧盯着补身的那几道一气儿往肚里塞,平日不爱吃的素菜,今日也就着吃了。她默然叹了口气,给沈清玉盛了汤搁在手边。想是有大仗要打了,瞧她们姑娘这副气势慨然的模样,真是让人想郁郁也不能,只剩哭笑不得了。
“烧鸡真好吃,咱们明儿再上这道菜吧。”眼见着盘子里剩下多半只鸡,她抿了抿唇,回味了一下烧鸡的浓香微甜,只觉骨酥肉嫩,肥瘦相宜,几乎要让人把骨头都吞进去了。
蔣妈妈答应着去了,换唐嬷嬷来屋里侍候。沈清玉问过一会儿给蔣妈妈端去的菜色,又让给加一道鸡丝燕窝,才放心教人去了。唐嬷嬷给沈清玉端了盏清清淡淡的茶,主仆两个说话散食儿。
“嬷嬷,世子爷昏迷时,太夫人有否亲来看过,现今她如此急躁,却只拐弯抹角地遣人试探,这是为何。”
唐嬷嬷冷笑道:“她哪里是没来,世子刚被送回来,太夫人整日里就在北院坐镇,那些日子,什么妖啊鬼的,时不时就蹿出一个来,夫人是一时片刻都不敢离开,几乎一眼不错地看着世子,就这样,还是出了纰漏。”唐嬷嬷似是回忆,愤懑又讽刺:“煎药做汤,里头冷不丁就冒出些和药性相悖的东西来,药渣被递出去瞧了,回来层层查验,人是罚了不少,仍是遏制不住。夫人为了世子,也没了法子,借着娘家的势,在府里撕破脸大闹了一场,太夫人那人,从前不知怎么样,可如今就是手里头再毒再脏,面儿上也要装个活菩萨的样儿,她最是要名声的人,就是自欺欺人,也得把相装下去。”
沈清玉赞同地点头:“是啊,看她那样子都要伸手来掐死我了,可面上口中,还是一副慈心善意的模样。”沈清玉还是头一遭见唐嬷嬷如此挤兑太夫人,许是她们处长了,彼此有了信任了解,才能这样无所顾忌地说人说事。
“夫人那一场闹腾得太夫人不敢再踏足北院,还处置了五六个那边的管事婆子,虽说是咱们这头儿占了上风,可这样的折腾,伤人一千自损八百,谁能高兴得起来,国公爷也因得这些事与夫人闹了许久的别扭。”唐嬷嬷叹了一回,自己怔了半日,摇头道:“如今这北院里头能这样干净,是夫人舍了多少面子人情换来的,就是现下,恐外头还有闲话呢。闹得那一场,夫人断断续续病了小半个月,用了些厉害药才撑得起来。太夫人如今不敢往北院伸手,还是因为旧日的那些把柄,无人状告她,她就还是国公府的老太君;有人一心一意地与她作对,那她的麻烦也不小。夫人素日顾忌着世子和四姑娘,有些事儿总不好做绝,一家子人,彼此遮饰,倒也能搁浅。太夫人知道夫人最在意什么,若是真的逼急了,夫人鱼死网破,谁都逃不出去,这样两边对峙,眼见夫人狠了心,决了意,太夫人就不敢再倚老卖老,以孝道相迫了。”
沈清玉能想象得到那时有多惊心动魄,依着太夫人的性子手段,白氏必定是用了十二分的心力才能暂时遮挡得住,便是如今,这北院看似安全,却不过是薄薄的一层壳儿,一个不对付,就能碎成齑粉。若是诚国公站在她们这一边还好说,可听唐嬷嬷的话,看她嫁进来后的光景儿,那国公爷显然是掣肘颇多,就算对郑锋有几分慈父之心,也抵不过孝道和他的美妾儿女。她忽然为白氏心酸,那样一个女人,终究要在这里蹉跎。
“太夫人旧日的事,如今还有证据吗?”沈清玉想到那些秘闻,妾室和庶子女没一个能逃出毒手的,她虽不知旧日隐情,可每每看到太夫人那双眼,她就脊背发凉。
唐嬷嬷饶有深意地笑笑:“当年的事儿,总不是没有痕迹,夫人被·逼·的最紧的那几年也使了不少功夫,多少有些用处,虽不能一下子抖出来,可到底有个震慑,否则这么些年,夫人怎能安生度日?没有白家做后盾,没有那些如山铁证,夫人早被所谓的孝道和夫妻之情折磨去了性命。现如今瞧着太夫人是不敢明目张胆动手了,可暗地里的算计却从没停过,她不敢一下子把手段全使上来,怕遭反噬,可勾勾连连的,那些个和夫人还有咱们世子不对付的都被她搜罗了来,少夫人见过永宁郡主,当知道太夫人的手段了,这么一步一试探,一步一逼迫的,仗着夫人还挂记着未及笄的四姑娘,就争斗到了如今。”
沈清玉支着脑袋,觉得郑家就是一潭又深又浑的水,她一脚踏进来,连自个儿都没顾及好,就得摸着黑掺和进这些生死算计之中,好在她一向心宽,否则这会儿都得被吓掉半条命去。
眼见着这些话把沈清玉震住了,唐嬷嬷也没在意,这么些日子处过来,少夫人是何等样人她心里头极有数,从前不说,是看不清楚,不够信重,如今说了,是想让这孩子明白郑家的情势,莫要行差踏错,把自己搭了进去。
“当日与沈家结亲,夫人也是万不得已。”唐嬷嬷给沈清玉端了一盏荔枝露,看她慢慢喝下去,才接着说:“世子是个有主意的人,打小儿就跟着他舅父往军营去历练,家里头的事,他看的明白,想得清楚,谁想糊弄他,利用他都是做梦。太夫人试了几次无果,又撺掇着国公爷教训过两回,还是被世子轻轻带过,这么着,从小到大,家里头除了夫人和四姑娘,剩下的不是敬他就是怕他,所以世子就成了个少年老成的性子,又处处地出挑,早早立了业,因着世子立得稳,夫人的日子才好过不少,好歹说起什么来,府里头总有个人护着她。”唐嬷嬷笑笑:“话匣子一打开,说着说着就说远了。”她看着沈清玉,笑容温柔平和:“世子年岁早到了,婚事一年拖一年,往年世子在京里时,还没人敢·强·逼·他做决定,后头他出了京和北胡打仗,皇后那边的亲戚几次来,都是有结亲的意思。可姻缘之事,夫人不愿逼迫世子,世子也说他来日自有主意,母子二人互相体谅,这些事都说定了,偏偏的来了那些狗拿耗子的,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儿。皇后要赐婚,夫人硬是扭着不肯,贵妃在旁边进言,皇上到底没下旨,而后又是太夫人,这么一波接着一波,眼看着皇后就要强行塞人了,夫人无奈,只能抢先一步订下,堵了旁人的嘴。定了亲事后,夫人心里一直不安,谁知就等来了世子伤重的消息,再往后,就迎了您入府,老奴说实话,当日夫人是不放心的,可到了现在,若问夫人心里头疼惜的人,那少夫人定是排的上个儿的,夫人心里只怕把您当自家女孩儿待呢。”
沈清玉轻轻“嗯”了一声,她知道唐嬷嬷与她说出这些话来便已是推心置腹了:“我知道呢,不仅娘疼我,嬷嬷也是疼我的,多少糟心事儿你们瞒着我,我虽不尽知,也不是没良心的人,嬷嬷不用担心,咱们一心同舟,总能过了这个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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