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泉并没有立刻奔向弁天台场。
当然,她可是恪尽职守的优秀审神者。在奔向旧日的同伴之前,她的理智还在约束着她、让她先仔细地搜寻了原野西边的小树林及其周边,寻找脱逃的审神者神无凛音以及时间溯行军的踪迹。
一无所获。
这结局其实也并不让人感到意外。假如和从前出阵的时候一样,降落在地图上没过多久就发现异状、时间溯行军很快现身来送人头的话,时之政府也就不用特意神秘兮兮地把她郑重其事传唤过去交待任务了。如果他们能够那么精准地锁定距离神无凛音不远的位置,何必特意让她来此随便找个武力值高一点的审神者过来将她捉拿回去不就可以了
何况,除了她之外,还有谁和这里的战役有着那么深刻的渊源让她过来的话,说不定还要冒着她抛开任务目标、过度介入这里的历史的风险。
所以说特意让她过来,果然感觉背后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啊
柳泉站在那片树林外,等待着三日月宗近从另一侧大步走回来,向她报告道“那一侧我也搜寻过了。没有任何异状。”
柳泉点了点头“我这边也是。那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举目望向面前那条原野上的小径。
和上一次她为了假扮副长,策马奔驰在原野上平整修建起来、还带有围栏的大路不同,这条小径似乎是为了抄近路而被人踩出来的,曲曲折折地通往远方;小径的尽头,可以隐约望见弁天台场那高耸的不规则六角形的轮廓。
日出之后的风渐渐地大了起来,风里带着些微海水的咸涩气息。虽然已经是暮春时节,但虾夷地的气候里仍然带着某种寒意。
柳泉按着腰间的刀柄,在原野上飞奔。
钻出了那片小树林之后,周围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并没有什么可供人躲藏的地方。沿着坂道向下奔跑,愈来愈接近海岸,风中带着的那股海水的气息就愈来愈浓,混杂着呛人的硝烟味和淡淡的血腥味,一点一滴使得柳泉的心中慢慢紧绷起来。
由于仔细在周围搜寻神无凛音的下落耗费了不少时间,现在太阳已经完全升了上来,正在她头顶的天空中发出熠熠的光辉。
愈是接近那座六角形的炮台要塞,喊杀声、枪炮声和刀锋碰撞时响起的声音就愈是听得清楚。
柳泉忽然猛地一个急刹车,停下了脚步
紧跟在她身后的三日月宗近也随之停了下来。和她的气喘吁吁相比,他仍然显得游刃有余,只是呼吸声微微重了一些。
“怎么了,雪叶君”他问道。
柳泉停在那里,脸微微侧过去望着某处,脸上流露出有丝为难且严峻的表情。
三日月宗近沿着她的视线望去,才发现在那边有一处乱石突起、灌木丛生的地方,看上去像是自然风化造成的。
海边有些风化和海浪拍击、天长日久而形成的怪岩,这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在他们还身负“追缉神无凛音”这一任务的现在,就十分值得注目了。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颔首。“啊,原来如此。”
他显得十分理解女审神者内心的纠结似的,主动说道“那么那里就由我去调查一下吧。想要继续向着弁天台场前进的话,只此一天可以支持你哟,雪叶君”
女审神者显得十分意外。
“诶”
她立刻转过视线去盯着他,脸上的表情除了不敢置信之外,还有很明显的“你这种提议真的会刷到我的好感度啊”之类的神色。
然而天下五剑之一却仿若没有看到她那种震惊且感动的表情似的,若无其事地朝着她露出温和纵容的神色。
“去吧。”他说,“我会在调查完之后,尽快赶上来的。在那之前,不要鲁莽行事啊,雪叶君。”
瞧瞧,这不是已经完全弥合了刚刚他因为坚持要跟随她一道往这里来而产生的分歧和不愉快吗。
天下五剑之一有丝微微自得地这样想着。
这样很好。他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在大家分头行动的时候也跟在她身旁,确定她不会最终因为困于什么不被允许的感情而做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而现在,只不过是去探查一下海边的一堆乱石和灌木而已,他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她内心因为他刚才的坚持己见而产生的怒意,重新让她的心向着自己倾斜
他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转身朝着弁天台场的方向继续奔去,那一头及肩的短发在风中扬起微微的弧度,他的唇角也不由得勾起。
这样很好。他才等不到什么正午时分的再度会合呢。让她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遇到什么人、发生了一些他无法控制的事情,最终导致她离开他的身边、奔向其他人;这种事情,发生过一次已经足够了。
这一次,在相同的原野上,他会紧紧跟在她的身边,确保她即使看到了其他人,也会永远留在他的身边;不会丧失理智、不会坠入深渊,就这么成为他的所有物
他的唇角那丝笑意变得更深,半转过身去,和她前行的方向背道而驰,往远处那堆灌木掩映下的巨大乱石堆大步走去。
女审神者当然不会看到自己身后的付丧神的神情。
迎着愈来愈狂猛的海风,她一路前行。
弁天台场朝向海面的另一侧,高台之下的海岸上建有长长的围栏。她也曾经将自己写着字的白色围巾,牢牢地系在其中一根栏杆上,作为和那个世界、那个人的告别然而现在,她奔向那座要塞的心情,比当时更为迫切。
想要见到发生在那宿命的一天里,这座要塞里的真实情形;想要见到那些容颜或许已经改变了的、却顶着当年曾经熟悉的名字的旧同伴;想要在这不可挽回的终局里,为那面诚字旗尽一己之微衷,就像他们留在会津的那个人那个重要的同伴和友人说过的一样。
然而她还没有完全跑到弁天台场脚下,就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因为趁夜登陆的新政府军,现在已经如同潮水一般涌上来,包围了这座要塞旧幕府军唯一还在抵抗的最后战场。
柳泉当然知道这一天来临的时候,旧幕府军面临的到底是怎样糟糕的状况。
各处的战场上都已经遭受了一次又一次大败,很多派出去的军队在损失惨重以后,已经撤回了五棱郭内龟缩不出;很多虾夷共和国的高层人士也已经开始考虑和平解决的可能换言之就是降服还在顽强抵抗着的部队少之又少。
而新选组就是其中最顽强、最勇猛、战意最坚定的。
正如土方曾经和她预测过的那样,新政府军趁夜在江差町登陆,翻越箱馆山,对箱馆的各处发动了最后的猛攻。
他们也包围了弁天台场。现在在弁天台场奋战着的新选组,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
一言以蔽之,旧幕府军已经是四面楚歌,山穷水尽。
柳泉猛地闪身躲在一处缓坡下,头顶上就是海岸边通往弁天台场的小路。
她原本以为这条小路的位置还算隐蔽,假如从这里迂回过去的话有机会完全避开新政府军的耳目,赶到弁天台场。然而现实无情地击碎了她美好的设想。那条小路上,身着新政府军制服的士兵们忙乱地跑过,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响在她的头顶上。
甚至还有头脑活络又警觉性高的士兵,隔着路旁的围栏,猛地向下张望,好像想要揪出胆敢躲藏在路基下面的缓坡后的什么伏兵一样。
柳泉不得不在那一瞬间,飞快地回手往自己身上丢了个幻身咒。
虽然出阵战斗一般来说理应各凭本事,但本事太超前了,说不定也会影响历史的发展;所以柳泉极少在这个世界出阵时使用什么重要魔咒。
不过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刻,她为了保命也不得不如此。
这种魔法世界里的超科学产物,这些生活在一百多年之前的古人当然不可能识破。那个士兵带着一脸狐疑之色,什么都没看到,悻悻然地缩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柳泉狠狠地瞪了那个过分警惕的家伙一眼,看准了几股新政府军的小队行进之间的空档,一抬手一扳路基、再握住一根栏杆,借力向上一窜,就跃上了高处的那条小路的路面,单手一按栏杆顶端就翻了过去,迅速往前跑去。
终于,她来到了这一天厮杀最残酷的战场上。
大炮还在她头顶上轰隆轰隆震响,不时震起漫天沙石,混杂了残肢和血肉,猛烈地爆发成一团遮天蔽日的烟雾。
沙石哗啦啦地在她面前落下,柳泉被迫倒退了几步。
结果她还没站稳,紧接着又一发炮弹落了下来这次弹着点距离她更近。换言之,简直就是在她刚刚翻上来的那处路基下的缓坡上爆炸的。
轰隆
这一下震响不但让她耳朵里顿时一阵嗡嗡响,并且炮弹落下的时候炸断了一段栏杆,破碎的木头在巨大的气浪里随着碎石一道乱飞;有惨叫声在那边响了起来,大概是后来通过那处地点的新政府军吧。
顾不得感叹自己的幸运毕竟即使是纵横数个任务世界、身怀一大堆科学的超科学的不可思议的技能的她,也是凡人之躯,被炮弹当头炸个正着的话估计也得血槽全空柳泉只觉得眼前一黑,在不远处落下的炮弹炸起的一阵遮天蔽日的沙石化为尘暴,哗啦啦啦地像雨一样落下,瞬间就把她从头到脚覆盖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土人。
要不是她在那一瞬间条件反射一般地噗通伏倒在地,并且及时把眼睛闭上的话,说不定现在就连眼眶里也都盛满了沙子。
等到那阵混合着土腥味与血腥味的烟尘稍微消散了一点大约过了足足十几秒钟吧柳泉才敢慢慢睁开眼睛,四下张望了一下。
很好,周围暂时安静了。
不,也不是说弁天台场就此打退了一次敌人的进攻。
有喊杀声从不远的前方继续传来,或许是新政府军在这次歪打正着的准确轰炸里损失惨重了一点,他们仿佛被激怒了一样,喊叫着再一次对弁天台场发动了决死的冲锋。
当然,死守在那里的新选组也决不会让他们就这么容易地踏上这座最后的要塞。
在双方绞杀到了一起的时候,枪声就变得稀少起来;没时间等着双方士兵慢吞吞地蹲下来瞄准再放枪,所以叮叮咣咣的金属撞击声反而更响了
正是此时
柳泉唰地一下从腰间拔出刀来,猛然往前冲了上去。
根据从前的经验,凭借着制服认人,她冲入敌群,一口气砍翻了四五个新政府军的士兵。
当然为了不过度干预历史,她不敢下手太狠,一般都是砍上一刀、让对方知难而退,就不作久留、往前继续飞奔而去。
没跑多久,她就看到了人群中出现了左臂衣袖上缀着诚字袖章的人。
那枚袖章上斗大的诚字与下方的山形纹非常显眼,柳泉精神一振。
可是有着那种袖章的人数毕竟太少,一眼看上去几乎快要被穿着新政府军制服的家伙们淹没了。
柳泉只好继续一路冲杀过去,奋力在人群中砍开一条通路;而她穿的只是普通的洋服,从外表上看来只像个普通的少年,好像双方士兵看上去都搞不清楚她的来路。
有些人因为心怀疑虑,被她凌空劈过来一刀后就退开了一点反正最后在弁天台场、立场又不属于新政府军的家伙总是要被全部消灭的,那么现在放进去一个两个又算得了什么
当然,也有一些实心眼的人,看到她的勇猛之后,感觉她更可疑了,于是也鼓起了十倍的精力和气力,追着她唰唰唰一顿拼命挥舞手中的刀。
柳泉觉得很烦,又不能真的回头一刀解决了对方,只能抵挡的话当然就被纠缠住而拖慢了前进的脚步;于是在她一边往前冲、一边分神飞快地思考着到底是不是下点狠手将对方砍个暂时不能自理才好的时候,忽然,身旁斜刺里突然刺出一把刀
柳泉虽然一边跑着、一边还在思考问题,然而多年以来久经战阵的身体形成的自然条件反射速度可并不慢,她闪电般地向另一旁猛地倾侧了一下
然后才发现,那把刀的方向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奔着她身后穷追不舍的那个死脑筋的萨长人的。
唰的一声,被烟尘遮蔽而显得有些暗淡的天光下,雪亮的刀锋划出一道光芒,刀刃上先前沾染的血珠顺着刀势一路甩出,刀尖掠过柳泉的身侧,直刺她身后敌兵的胸口
那个人似乎没预料到这里竟然还有个对方的援手,跑得太急了完全收不住脚,就这么直愣愣地冲了上去,几乎是自己以胸膛迎上对方的刀锋的
嗤的一下,刀尖刺破血肉的细小声响随之传出。柳泉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一声惨叫,继而是人的身躯噗通一声沉重倒地的声音。
她站住了,回头一看,先前紧追她不放的那个棘手的家伙已经扑倒在地、生死不知了。
她飞快地又回过头来,却发现自己的面前站着一位面容清俊瘦削的青年。此刻,他正微微侧过刀锋,唰地一甩,将刀锋上沾染的血滴甩掉,然后他同样抬起头来,审视一般地盯着她的脸。
“你是谁”
柳泉“”
她当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他左臂上缀着的那枚袖章。但是她不认得对方是谁,又一时间没有想好自己该以什么身份出现,所以卡壳了一下。
就在这个空档,那青年身后的一片看不清人影的烟尘里,猛地又窜出来一个身形高大的大汉。
“喂相马你这边怎么样了”
那个被称作“相马”的青年,目光仍然锁定在柳泉身上,头也不回地应道“还好。岛田你那边看来是收拾干净了”
大汉呵呵地笑了起来。
“刚刚那几发炮弹,看见没落点可真是绝佳啊”他兴高采烈地说着,目光此时才落到柳泉身上,很明显地愣了一愣。
“嘿小子,你这是扎到土堆里了”他心直口快地脱口问道。
柳泉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的洋服上落满了灰土,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深蓝色了。
她悻悻地腾出空闲的左手,徒劳地啪啪拍了几下自己衣服的前襟,答道“刚刚那落点绝佳的炮弹爆炸的时候,我刚巧在附近没被土埋了真是幸运哪”
岛田哈哈大笑起来。就连先前一直绷着脸严肃地审视她的青年相马,脸色也略有松动。
这是两个尽管已经濒临绝境,仍然不失风范的人。
是新选组即将上任的下一任局长,相马主计。以及一直在新选组里担负着重要责任,忠实可靠的岛田魁。
听到他们的姓氏的时候,柳泉就已经猜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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