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着我哥絮絮叨叨跟我念叨他往我的行李里面装了什么东西又什么东西,从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到涂的抹的,应有尽有。
而我就像任何一个被念叨的不耐烦的孩子,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听。
真的跟老妈子一样。
我挥了挥手,抑制了试图打断我哥的念头,多年下来的经验我已经很明白,这种时候我要是不卖个乖,我一定会更惨。
有时候我真没觉得我哥是把我当妹子养,怎么看都是当女儿养才是。
了不起到时候我不带就行了。
“十妹你要全部带上。”
“……哥,你有读心术么?”我郁闷地看着他,“我跟君父出去,怎么看也不会亏待我吧?又不是没钱。”
然后我看着我哥脸上付出了诡异的微笑。
他看着我,一脸你还是“too young too naive。
“想当年我同君父第一次出游,也是这么想的。”我哥的口吻沧桑。
我再次忍住了“就这样回忆起当年哥你又不是上了年纪”的吐槽。
“周游了全国之后,我方知都城之美。”
我想了想也能理解。
咸阳是都城,天子脚下,当然不一般。
就哪怕在我的前世,全国的贫富差距还是挺大的,一线城市和农村根本不像是一个中国。
我哥仍絮絮叨叨说着注意事项,听着他语速越说越快说得有点嗨了我不得不打断道:“兄长,说来你这次……”
欲言又止的效果就好。
“君父不在都城,我还是驻守都城为妙。”我哥叹了口气,然后用着深沉的目光看着我,“何况南巡……小十去去便知。”
我当时还没看懂我哥的眼神。
等我知道那名为“怜悯”的时候,我躺在马车上已经快奄奄一息了。
我从没想过我晕车!
毕竟我以前从来不晕!
我横躺在马车的榻上,两边的帘子已经被侍女撩起通风透气,我的身下已经垫了好几床被铺,我倒在上面,嚼着我哥给我带的薄荷叶。
嘤嘤嘤我哥太机智了。
哪怕我跟着我爹的队伍浩浩荡荡走在官路上,官路的坑坑洼洼也不过是比小路好上那么一点。
虽然现在铺路用的也算水泥,但那跟现代的混凝土根本不可同日而语,一定要类比大概是火/药和炸药的区别?
我们走的这条路,前几天还淋了雨,我在车上瘫着,感觉自己要震成了一个帕金森。
一想到我这样的旅途要经历个几个月半年的,我我我……我恨古代!
嘤嘤嘤要是哪天我爹能苏出一个高铁飞机出来就好了,或者干脆任意门考虑一下?
算了算了,我先拉灯睡了,可我现在已经躺着沦落成了一个废人,不白日做梦还能怎么办。
不能看书,因为看书只会加剧晕车;不能聊天,因为我没有聊天的力气;下棋啊这种耗费心力的事情就更别提了。
我让人找来了两团棉花,堵住了耳朵,我依稀记得以前学过,说是晕车是因为耳蜗还是什么耳部的神经之类的对于身体移动和视线的感知不平衡什么乱七八糟的,堵着耳朵和闭着眼睛睡觉好像会比较有效果。
谢天谢地,我在车上晕了几天下来之后,晕车的症状终于减缓了一部分。
我的马车就跟在我爹的马车后面,所以路上停车开火吃饭也是在一起,晕车最严重的那几天都是侍女给我端过来的,今天我终于能在她的搀扶下颤颤巍巍走过去了。
笙诗没跟我过来,我把她留在宫里看家了。
我今天还是出来玩以来第一次看到我爹。
我进入就地扎营的营地的时候,我爹还在看着竹简,欸皇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本以为他这次出来还能休个假,结果要紧的竹简都跟着他南巡的部队送过来了。
这简直是全年无休的终极劳模,还不受一天最多工作几小时的劳动保护法的那种,而且也没加班费……因为我爹努力不努力整个国家都是他的啊。
太惨了,真的太惨了。
“小十今日可好些了?朕这几日尚忙,没抽空能探望小十。”
“嗯,病情消停了些。”我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我爹对我的解释,他……这是怕我生气么?
可真教人受宠若惊。
我被扶着慢慢坐下,手软腿软全身都软。
饭菜端上来的时候,我沉默了一下。
嗯……我有点想念老干妈了。
宫里的伙食果然还是不一般,哪像现在就地取材,条件当然没那么好,我拿着筷子,扒着饭努力吃几口,我觉得我哥真的太明智了。
真的要是一直这样我下次也不想来!!让我那个胡亥弟弟来吧!!!
我扒了两口,恹恹地放下碗,我爹看着我,有一瞬间我怀疑他想责备我。
我看着碗里的饭,还剩了一半,但我真的挺努力了。
毕竟我身体不舒服的那几天也没怎么吃东西,现在一时半伙吃太多也对身体不好嘛!
我爹叹了口气。
“今年大旱,怕是收成不如往日。”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有点心虚,但还是没敢吱声。
“扶苏替你带的干粮可还够?”
我顿时更心虚了。
我确实打着回去吃我哥给我的零食的主意。
“……还剩一些。”我含糊其辞,沉痛地看着我面前的半碗饭,我决定要是我爹等会儿让我不要浪费我就努力努力吧。
怎么样我都要保住我的零嘴!!
“何惧乎?”我爹连我害不害怕都不确认了,直接这么反问,“将小十你养成这个性子的,正是朕与扶苏。”
“朕时而觉得……”我爹像是自言自语,我听不起他的声音,也不敢去打断他去问他。
只是看着他这般沉吟。
“莫慌。”他反而这么安慰我,“就这般罢。”
“明日便到九江。届时即可入城。”
九江。
我在心底换算了一下。
也就是今日的长江三角洲一带,也是……我的故乡。
我不知那还算不算得我的故乡。
千年前的故乡啊……
“……小十?”
我冷不丁地被惊醒,只见我爹一脸狐疑地望着我,一时之间竟只觉背上冷汗淋淋。
许是我这几日身娇体弱的缘故。
我心底有一个秘密。
从我诞生到这个世界上的那一刻,就拥有的秘密。
它使我感到痛苦,使我觉得孤独,可我甚至没有勇气说出这个秘密。
也不知道说出这个秘密之后,等待我的究竟是什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
然而怪力乱神之力却是存在的,我爹我哥知道了会怎么想呢?
我甚至不知道我究竟是死了没喝孟婆汤才凑巧保留了前世的记忆,还是借尸还魂的穿越,甚至现在我都不记得,我是否是出生到这个世界的第一天就有了记忆。
“可是体感不适?”
我对着我爹关切的目光,一时喉咙堵着说不出话来。
其实我从不为我拥有二十多年的记忆而感到灾难,相反我认为这是一种恩赐。
如果不是我的心智成熟远超常人,如果不是我被认作是“神童”,我绝不会有今日的地位。
就算日后如仲永般“泯然众人矣”,也好过从未“天才”过。
更何况我知道未来,让我至少不会浑浑噩噩凑合着过日子,有着最起码的警惕感——无论是对胡亥还是对项羽刘邦的。
直到这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真的配么?
配享受我哥的庇护,配抱着我爹的大腿?
我是嬴阴嫚么?还是说……我是……
想不起来。
我连以前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了。
“君父,儿臣无碍。”我垂下眼,听着此时此刻自己的声音冷静而克制,面上也露出了恰到好处的微笑。
我怎么样,也是受到了我哥和我爹多年的教育的。
有时候不是不会做,而是不愿意,可哪怕再对某些不上心,已经学到的东西信手拈来得无比顺畅自然。
“儿臣不过是想到未曾见到什么郡县,略而兴奋以至于失神罢了。”
“明日到了九江,儿臣想泛舟而行,君父可否允了儿臣?”
我爹看了我一眼。
“方才,朕言此行在九江会停留七日。若是有空,朕便亲自……”
“儿臣已经十岁有余了!”我故意一副被大人小瞧的小儿模样,急切地打断我爹的话,“早已并非昔日稚儿!无需君父陪同亦可!”
我爹盯着我看。
他像是突然意识到一样地问道:“说来小十口音倒是有点吴楚之音?”
我心中一悚。
江南的吴侬软语,这简直像是刻在骨子里的东西。
我从不知我竟能如此急智,我只是眼神微垂,又略略低头:“……阳姬正是出身吴越之地。”
这是货真价实的实话。
我爹所管制下的户籍制度已经十分完善,所以哪怕是早就逝去的阳姬,我也知晓她的籍贯。
山南水北为阳,而阳姬出生之地,正是湘水以北的一个小村落。
我垂着头,在等待我爹的答复之前我想了很多。
人终究是愚蠢的,我知道有的东西我真正意义上放下假装不知会活得更好,也知我这样急迫只会适得其反。
可也许是我已经满足了物质需求,所以才更想去追求诸如“我是谁”、“我从哪里来”的精神需求。
可我一日对此视而不见,终身便要以此自缚么?
念念不忘,便生心魔。
我所求者,不过不愧己。
“你便去吧。多带些人手。”
“谨遵君父之言。”我弯下身,恭恭敬敬道。
我爹肯定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说破,这就够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