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长安街上逛了些时辰,临到饭点, 重寻译却是说府邸管得紧, 要开溜了。
虞归晏想到自己这个身份今后怕是不能再用, 又思及今日出来本就是与闻沉渊道别的, 便在重寻译与两人道别之后, 把他唤到一旁, 与他低声絮语。
闻沉渊靠在一旁的香樟树下,其实以他的武功,只要想, 完全可以听见不远处的两人在说什么,但他没有, 只是安静地等在那里。
知香却不如闻沉渊这般从容镇定, 她略微紧张地盯着低声交谈的两人。
她虽知晓面前这两位公子与自家小姐都是朋友, 也知道两位公子都不知道自家小姐的女子身份。可自家小姐毕竟是女子,单独与男子见面已是有损清誉, 更何况与男子这般亲近。
在看见重寻译突然抱住了虞归晏时, 她甚至险些走过去“小”
闻沉渊抬手却是拦住了她。
被拦住的知香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那句“小姐”自然没唤出口, 再在闻沉渊的示意之下看过去时, 发现那位公子已是松开了小姐,这才松了口气。
闻沉渊却是好笑地看着自家好友带来的小厮。
说是小厮,其实一眼就看得出来是女扮男装的丫鬟,过分清秀的面容,纤细的腰身, 显而易见的耳洞,婉约娇柔的举止。
他摇头,漏洞太多。
他看着知香焦急的面容,笑道“他们谈得很好,子安没有反感重公子的接近,重公子也并无冒犯之意。”顿了顿,他道,“再者,虽说重公子的举动是有些冒犯,但子安是男子,你委实不必这般焦急。”
若非知晓子安是男子,他都险些要以为这丫鬟这般焦急是因为子安是女子了。
重寻译没再靠近,知香也稍稍安心了些,听了闻沉渊的话,也明白过来自己反应过大了,遂道“公子说得是,奴才忧虑过甚了。”
闻沉渊笑笑不再说话,继续转了头饶有兴致地盯着虞归晏。
之前他没注意,现下这般仔细一看,才惊觉他这位好友清秀单薄得过分,甚至不像男子。若非他没有耳洞,也不如一般女子婉约忸怩,他都要以为她是女子了,只是那双眼睛却是真真正正的干净澄澈至极。
他倏然想起,当初会那般想要靠近她,与她成为朋友,便是因着酒楼上的惊鸿一瞥,一双矛盾又纯净的眼睛,分明是与他相差无几的年岁,身上却透着与年纪不符的沉静气度来。
这厢,虞归晏与重寻译道了别,转过头来,便撞入了少年笑意吟吟的一双眼睛里。她愣了愣,才抬步走了过去。
闻沉渊不待虞归晏走近,便三步并作两步凑了过去,问道“我们吃什么啊”
望着少年那双盛满璀璨星河的眼睛,虞归晏想要出口的话倏然堵在了嘴边。犹豫片刻,她道“你想吃什么”
吃完午饭再说也不迟,她如是想。
闻沉渊想了想“就去我们相识的那家酒楼怎么样”
“相识”
闻沉渊点头“就是我随父王去乔府下聘那天。”
提起下聘,虞归晏不由得心虚地避开了少年的目光,尽管并非故意,但她到底是骗了他,而且今日还要再骗他一次。
闻沉渊并未察觉到虞归晏的异常,他笑着道“正好我还没去过那家酒楼。”
虞归晏道“好啊,那家酒楼的味道不错。”
酒楼不远,两人走过去也没费多少时间,刚进了酒楼,就有茶博士领二人上二楼雅间,虞归晏走在前,闻沉渊走在后。
路过一楼,嘈杂的议论声纷纷入耳
“今次的赏春宴倒是有些迟,竟然都在五月了,不过我听说啊,镇南王与临安王都还是三月都进京了,这都在长安滞留一个多月了。”
“你也知道是赏春宴啊,我看啊,现如今的赏春宴也就空有一个名头罢了。”
“什么叫空有一个名头今年赏春宴推迟是有缘由的,我家亲戚的小子在礼部尚书府邸当值,他听贵人说啊,赏春宴推迟是今年气候不好,牡丹迟迟不开。”
“原来如此”
“难怪推迟了,我家那口子养了一株牡丹,宝贵得跟什么似的,今年都还没开花。”
因着当今圣上对文人之流颇为宽宥,因此在酒肆茶楼大张旗鼓地议论朝政的文人雅士或附庸风雅之辈不在少数,便如方才的赏春宴之说。
虞归晏若有所思地往下看了一眼,便见不少人聚在一起,赏春宴之说得到了定论,已经又兴致勃勃地议论起了另一个话头。
闻沉渊顺着虞归晏的目光看去“你想下去”
说话间,两人已是走进了雅间。虞归晏摇头“我只是好奇那人说的赏春宴空有一个名头是何意。”
两人相处了一个多月,闻沉渊大致知晓了虞归晏的喜好,他点了些两人喜欢的菜肴,又问了虞归晏还要补些什么,待得记了菜肴的茶博士阖了门离开后,他才道“你说的这人,他倒是说得不错。”
“什么意思”虞归晏好奇。
闻沉渊取过桌上的茶盏为两人斟茶“大秦立朝数百余年,当是历朝历代中延续最久的朝代了。可现如今的大秦看似太平,实则已被尾大不掉的氏族门阀拖拽住了,若不剪掉些勋贵的根节,长此以往,只怕有碍国本。但圣上潜邸时,又因着权柄不够,甚至进一步壮大了世族之势,如今再想摆脱,谈何容易”
虞归晏笑道“你倒是毫不忌讳。”
她以为闻沉渊便是与她讲起这些,也该是会避讳些的。
闻沉渊却道“我们是朋友,没什么好避讳的。”他突然凑过去了些,揶揄地道,“再者,你便是出去说,谁又信这些话是我说的呢”
虞归晏失笑,闻沉渊这话倒也不假。
她便是说出去,又有谁信这话是出自闻二公子之口
一来,只怕她一说出口,便会被人以冒犯天威之名逮捕;二来,世人眼中的闻二公子不过是个张扬恣意的少年,又如何会懂得朝政之事
闻沉渊继续道“不仅不易摆脱,只怕等下一位君主即位,世族之势只会进一步壮大。”
他把茶盏推至虞归晏面前,“早些年圣上忙于夺嫡之争,后来好不容易即位了,却是又忙着处理圣明帝遗留下的摊子,皇子们的教养也教人钻了空子,父王千防万防也未曾防备住,太子和贤王都被世族派出的人教导得难堪大任。圣上念及与皇后年少结发之情,有意让太子即位,可贤王背后的世家之势却是教圣上不敢明里表态。”
虞归晏虽历经两世,可说到底却还是对朝政之事一无所知,对这些弯弯绕绕更是不甚明了。乍一听闻沉渊说起朝政之事,听得有些云里雾里“这与赏春宴有何关系”
闻沉渊道“赏春宴名为赏春,可这么些年下来,赏春宴也的确只剩下一个名头了。”他的眼中浮现一抹似笑非笑,全然不若平时的鲜衣怒马。
其实,闻沉渊身为闻氏嫡子,便是恣意张扬,又怎会半分不通朝政之事
他道,“世族权贵权柄日益壮大,以顾氏与管氏为首,甚至已经到了可能动摇国本的地步。尤其近些年来,顾氏与管氏的明争暗斗日益减少,更教圣上忧虑。可镇南王居淮安,临安王居临安,大秦三地分封而治,圣上便是想动手,也是鞭长莫及。诸位世族家主都要进京的时刻,也唯有一个自立朝便流传下来的赏春宴了。圣上自然是想让镇南王与临安王在长安多滞留些时日。借赏春宴之口,实属正常。”
“动手”
动手什么难不成还能栽赃陷害
虞归晏不信,但她也的确想不到闻沉渊指的动手是什么。
似乎读懂了虞归晏言下之意,闻沉渊道“必然不是栽赃陷害。”若真是栽赃陷害,只怕圣上一动手,那几位便正好有了清君侧的借口,
“不过具体是些什么,我却是不清楚了,毕竟我也就知道这么一点。只是可以肯定的是,如今的赏春宴绝对是个留下镇南王与临安王的噱头罢了。”
对于闻沉渊说不清楚的说辞,虞归晏自然是信的,遂也不再追问,便沉下心来饮闻沉渊递过来的茶水。
不多时,菜肴便上了。
一顿饭两人吃得不算快,吃完后又歇了些时辰,待得出了酒肆,未时已过。她又随着闻沉渊转了些时辰,眼看着暮色将临。
虞归晏便是再不想开口,拖到这一刻,也该说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身侧张扬恣意的少年,虽说自尽前便已彻底对顾玄镜心死,甚至耗尽了所有希望,可在那一方天地中,因为以为余生都只能如此无望地枯等,一同耗尽的,也是她所有的信仰。
在京城河畔醒来之后,尽管知道了已不是在那死气沉沉的长乐院中,却还是茫然无措且惊慌忐忑的,因此初初见到顾玄镜时才会那般惊惶失措,因为动过情,所以无法在短时间内完全无动于衷,也因为害怕再回到那无望的过往中。
后来能那般快走出如同囹圄的困境,她该感谢身边的少年的。
这么些时日以来,也许正如他所说,他走出了第一步,那之后,她是真的一直将他当作朋友。
可这份友谊,仅能到此为止了。
她顿了步伐,轻声唤道“沉渊。”
因着午饭用得晚,两人并未特意在街上用晚饭。此刻,少年正半蹲在小摊上挑些吃食,听得她的声音,转过头来,手上还端了一个灰扑扑的碟子,笑着道“子安,来尝尝这个乳酪豆腐,味道不错,晚上吃这个也易克化。”
作者有话要说 一更,二更会晚一点,大概在十二点左右,建议明天早上起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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