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韦是第一个到场的。
他在出城的时候特意问了守卫。守卫见是统领大人, 没敢隐瞒,说是确有宁国府的人下午出了城,和车夫坐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女子, 手持宁国府的腰牌,不许他们检查车里,是以他们也不知道车里究竟坐的是谁。
这些已经足够了。坐在车外手持宁国府腰牌的年轻女子,那不就是陈惠茹的婢女菱香么!为什么不敢让人搜车?指不定车上还藏着哪个奸夫呢!
此时夜幕已然降临,守门的老头儿被郑韦打晕了,院内几个下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聊天, 一见郑韦, 吓得四散逃逸。
光线很暗,郑韦看不清那些下人们的长相, 他现在也没有心情去理会这些人, 只发觉出这些人里有一人身影酷似菱香, 慌慌张张地像是要去报信。
郑韦尾随着她来到了内宅, 一眼便看见一间房里灯火通明。
菱香疯狂拍门, 门内没人应答,郑韦把她扯开, 刚要踹门, 门却从里开了。一个男子光着上身,抬眼间跟郑韦打了个照面。
郑韦一见这人容貌清俊, 肤色白皙, 可不就是能讨女人欢心的小白脸么!他怒气上涌, 举刀便砍, 那小白脸反应竟比他快上一筹,手里一把香灰撒在他脸上,趁他闭眼之际夺门而出。
郑韦抹了把脸,紧随其后。那小白脸轻身功夫了得,看样子竟还是个江湖客。郑韦追了一截儿没追到人,心情越发狂躁,阴沉着脸回到院中,房门依旧打开着,菱香估计是怕受牵连,已经逃了。
整座大宅,除了这处房间,一点声音都没有。正因为安静,从房内传出的声音愈发清晰刺耳。
郑韦握紧刀柄,缓步走进房中。
屋内酒气扑鼻,正中的桌上散乱着些瓜果点心,有些点心还被压碎了。酒壶扫落在地上,未喝完的酒从壶内淌出来,浸湿了一本春宫图册。不远处还有一个打翻了的香炉,香灰撒了一地。
屏风倒了,没了遮挡,身披薄纱的陈惠茹直接暴露在了郑韦的视线中。她坐在地上,背靠着床,脸上泛着潮红,对着来人露出怪异的笑容,一双手不停在自己身上揉搓。
郑韦慢慢走近,目光从陈惠茹身上转移到床上。床单凌乱,一床薄被乱糟糟地堆在床角,阿全侧躺在床上,醉得不省人事,肩部和背上分布着许多指甲抓痕。
耳旁是陈惠茹放浪的声音,眼前是明晃晃的事后现场。郑韦冷漠着一双眼,举起佩刀,手起刀落,大量的鲜血从阿全的脖颈处喷洒出来,郑韦被溅了半身,靠在床边的陈惠茹更是被喷了一头。
陈惠茹浑然不知,依旧在抚慰着自己。阿全的血逐渐从她的头上流到脸上,再滴落到她身上,又被她用手抹开,涂到身体的各个部位……色|情的动作混上淋漓的鲜血,陈惠茹此时就像是地狱中爬出的艳鬼,诡异得令人脊背发寒。
郑韦知道陈惠茹有用药助兴的习惯,这情况明显是玩得兴起用过了量,满屋狼藉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做了半个月的噩梦,精神状态很糟糕,加上目击了陈惠茹与两名奸夫苟合的事后现场,让他又一次遭受巨大刺激。
现实与梦中的场景再度重合,郑韦急火攻心,头痛欲裂,周围浮现出一个个虚影,陈惠茹的声音逐渐从他的耳边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高过一声的嘲笑声。
郑韦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双眼空洞地盯着阿全的尸体,伸手按住陈惠茹的脑袋,再次举起了刀……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女人的尖叫划破静默。
“啊——”
郑韦转过身,看到裴霜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一手捂着嘴,正惊恐地向他看来。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又看了看陈惠茹的尸身。
他杀了陈惠茹那个贱人……他终于杀了陈惠茹那个贱人!
郑韦脸上露出狂喜的神色,然而只一瞬间就被惊慌取代。
不、不是这样,他杀了陈太后的侄女……陈惠茹是陈太后的侄女,他杀了陈家的人……陈家不会放过他的,他就要丢官了,他就要死了!!!
郑韦慌忙丢开佩刀,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想要掩饰自己杀人的事实。然而陈惠茹的身体还靠着他的腿,未流尽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他的鞋面上,明明温度不高,却让郑韦觉得烫得厉害。
他推开陈惠茹,停了一下,又再次朝裴霜望过去,眼里逐渐显出狰狞。
“郑韦杀了陈惠茹以后,极大可能会想杀你灭口,把陈惠茹的死栽赃到你头上。所以你千万小心,不要离他太近,一发觉他有这个意图立刻逃跑,下一波人马上就到了……”
乔琬的话裴霜谨记在心,她一见郑韦看她的眼神变了,连忙头也不回地往外跑。郑韦捡起地上的刀追了过去。
郑韦是一个习武之人,而裴霜只是一个普通妇人,论速度怎么比得过郑韦,好在她刚跑出院门,就见前方有人提着灯朝这边走来。
裴霜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却被来人一把抓住,厉声喝问道:“就是你勾引的我儿子?”
来人正是靖南侯,他们夫妇带着三个下人到了宅子,发现宅门开着,院内一个人都没有。郑氏觉得古怪,让人去拿了灯,五人一起往内院走,结果就见一个妇人迎面冲了出来,看打扮肯定不是婢女,那就多半是儿子送礼的对象了!
“不是我、不是我!救命啊!杀人啦!”裴霜回头见郑韦已到跟前,忙缩着身子往靖南侯身后躲。
大晚上的,郑韦这一身血,靖南侯夫妇险些没认出他来,待看清时郑氏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
放荡的、有钱人家的、已婚少妇!那不就是她那侄媳妇陈氏吗!!!
自己儿子居然跟他表嫂搞到一块了,还、还……
想到儿子迟迟未归,而郑韦现在又一身的血,郑氏这口气终究是提不上来了,她眼白一翻昏了过去。
“你这是干什么?!”靖南侯比起自己夫人尚且镇定一点,他是见过陈氏的,现在被他抓住的那个妇人分明不是陈氏,这里面怕是还有什么隐情。
郑韦的目光冰冷的像条毒蛇,他一一扫过眼前众人,并没有答话。
“杀人了,他、他杀人了……”裴霜攥着靖南侯的袖子,语无伦次地说道。
她到底没有真杀过人,也没有见谁被杀过。饶是她恨透了陈惠茹,也已经知道她会在今晚被杀,还是让刚才那一幕吓到了。
“把她交出来。”裴霜说话后,郑韦也终于说话了。
“不要!求你,求你了!”裴霜尖叫着拼命往靖南侯身后躲,崩溃般地高声道,“他杀了夫人,还要杀我灭口!”
“不是我杀的,是这个女人,她杀了我夫人。”比起裴霜的慌张,郑韦这会儿的声音要沉着得多,只是这话一点说服力都没有,任谁看了他这一身血,还有那尚在滴血的刀,都不会弄错杀人真凶。
“我没有,不是我!”裴霜叫道,“你们现在也都知道他杀了陈氏,他要杀我灭口,一样不会放过你们!”
被家仆搀扶着的郑氏刚刚转醒,听见这话差点又昏了过去。
靖南侯见这事好像并没有牵扯到他儿子,便不想掺和进去,正待把裴霜拉出来,听了她的话以后又犹豫起来。
按说他们跟郑韦无冤无仇,郑韦是不会对他们动手的。可是他们确实撞破了一桩密事,而且郑韦现在这状态明显不太正常,他连陈家的人都敢杀,万一犯起混来把他们都杀了可怎么得了。
靖南侯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冲自己的家仆打了个手势,他们本就打着捉奸的主意来的,三名家仆都是身材魁梧能打的人,还带了棍棒,得了家主的命令举着武器挡在最前面,跟郑韦对峙着。
郑韦作为禁军统领,虽然几次三番在骆凤心手上吃了亏,但其实武艺并不弱。然而他孤身一人,对方却有三个人,多少能缠上他一会儿。
这边是不一定能打得过,那边是不一定能把人全留下来。双方都不敢贸然动手,僵持了一会儿后,郑韦冷哼一声,收刀入鞘,暂时放下了继续杀人的念头。
“我儿呢?”郑氏颤声问道。
“不知道。”郑韦凉声回答。
郑氏还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总不能真的是她儿子跟陈氏有染吧?可是当着郑韦的面她又问不出这话来,心里十分焦急。
靖南侯就没有郑氏这么多顾虑,直接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郑韦没好气地说:“那就要问问你那好儿子做了什么。”
靖南侯始终不信自己儿子会跟陈氏搞在一起,而且他是长辈,郑韦这么跟他说话他心里也窝着火,瞪眼怒道:“他做了什么,你倒是说说?”
事已至此,郑韦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接下来究竟该怎么办。听靖南侯问起,便把整件事大概说了一遍。他隐去了自己替张子何求官不成反被嘲讽之事,只说此事哪有这么容易,自己打算慢慢替张子何争取,可张子何竟安奈不住又去求了陈惠茹。
郑氏一听自己儿子没有在外面胡搞,心里总算安定了些。至于给陈氏送礼这事,张子何虽做得莽撞,可这跟郑韦杀妻又有什么关系?郑韦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这口锅扣给她儿子吧!
双方一时无话可说,只有裴霜因为受惊太过哭得停不下来。
“都没要杀你了,还哭个屁!”郑韦烦道。
“我不是哭我自己,我是替爷难过啊……”裴霜捂脸哭道,“要是杀了我能平息此事,我这条贱命算的了什么?可是我是爷的妾,就算爷对陈家说她是被我杀的,陈家难道就只处置我不会迁怒到爷么?”
郑韦不做声,裴霜咽了下口水,继续抽噎着说:“这明明是她自己做的孽,她要是谨守妇道老实在家哪能有这事儿?外面都笑爷是靠她才有了今天的地位,难道爷就没有真本事么?爷为忍她受的罪还不够么?别人都不知道,只有我知道爷的苦,要是我死了,以后还有谁懂爷的心呐……”
裴霜的话郑韦自是不全信的,这女人哪儿能对他这么深情,说来说去不过是想活命罢了。可是她也没说错,自己已经足够隐忍了,有换来陈家的一丁点儿好感么?
别人不知道,他今日偷听了陈太后的话却是知道的,陈太后本就疑他有异心,如今陈氏死了,不管是不是他杀的,都会成为陈太后罢免他的理由。
郑韦越想越冒火,偏生裴霜哭声还在断断续续地传入他耳中。
“……这是什么世道啊!我一个弱女子,没什么本事,活得辛苦一点也就罢了。爷堂堂一个禁军统帅,那么威风,为什么也要过得这么憋屈啊呜呜呜……”
这句话终于将郑韦这段时间积累的怒气点爆了。他身为禁军统领,掌管着三万多的禁军,整个皇城都在他的掌控下,凭什么要过得这么窝囊!
郑韦大喝一声,一掌击碎了石桌,飞溅的石子打破了家仆手中的灯笼,残骸落在地上,被斜倒的蜡烛点燃,“呼”地一下燃起熊熊火光,而后随着燃物烧尽,只余下一点幽微的烛火,又被风吹灭了……
一朵乌云飘来,遮住了月光。
院外树上,骆凤心放下望远镜看向乔琬:“成了。”
乔琬长舒一口气。她辛苦布置了一个多月,看似轻松随意成竹在胸,实际上人心瞬息万变,哪有万无一失之说。如今布局终于成功,她心里绷紧的弦总算松了下来,刹那间竟有些头晕目眩,险些没站稳脚从树上栽下来。
“小心!”骆凤心揽着乔琬的腰一跃而下。乔琬扶着树干调整了会儿呼吸,还是有些乏力。
“你身子怎么差成这样?”骆凤心微微蹙眉,“等此事了了,你每日早上同我一道起来习武健身。”
乔琬最不爱运动,本来已经能站直了的,一听骆凤心这话立刻软脚装晕。骆凤心也不拆穿她,揽着人慢慢往马车那边走去。
到了车上,乔琬回身抱住骆凤心不撒手,她现在不太晕,倒是有些困,靠在骆凤心身上好舒服,不想起来。
“阿凤……”乔琬枕着骆凤心的腿闭着眼迷糊着说:“郑韦要反了,这场仗你一定要赢……”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让骆凤心沉默了一会儿。她默默地注视着乔琬的睡颜,直到乔琬呼吸平缓睡熟之后才轻轻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在心里道了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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