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不太平。
子时, 崇安坊内,巡夜的武侯被人从身后敲晕, 一名穿着黑色夜行衣的人从他身上摸到坊门的钥匙,快步行至坊门前将门打开,朝外招了招手。
一小队同样身着黑色夜行衣的人迈着迅捷的步伐鱼贯而入,最后四人还抬了两个大桶。整个过程除了细细碎碎的脚步声再无半点杂音。
坊内各户人家都睡着了,黑灯瞎火加之乌云蔽月,唯一的一点光源便是那武侯落在地上的灯笼。
领头的黑衣人回头冲跟随他的那几人打了个手势,那几人点头会意。抬桶之人将桶盖打开,把内里的油沿着屋脚一路洒过去。其余人拿出火折子,就等倒完油以后一齐点火。
倒着倒着,其中一名倒油的人似乎觉出些不对劲,他用手摸了下桶壁上残余的液体, 正要去闻时忽见周围火光大亮。
“刘将军, 别来无恙啊。”一名中年男子身穿铠甲好整以暇地问道,在他身后十几名点着火把的士兵排成两列站着, 再往后火光照耀不及的地方还能看到憧憧人影。
洒油的小兵不认得此人,可领头的那位刘武刘将军是认得的, 来人正是左武卫将军瞿皓。
刘武大惊, 瞿皓这分明是有备而来, 难不成今晚他们的秘密行动被人识破了?
他仓皇转身想要后撤,却见后方也燃起了火把, 一名年轻小将抱臂微笑, 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还愣着干什么!点火, 快点火啊!”刘武知道此番已无法善了,拼命催促手下。
“将、将军,是水!”那名小兵颤声说道,他方才察觉桶里倒出来的东西气味不对,两大桶油不知什么时候竟都被人换成了水。
刘武不敢相信,或者说是不愿意相信。他发疯一样地扑到地上撕破灯笼捡起蜡烛,往泼过油的地方一丢。蜡烛滚了两圈,落到湿湿的墙根处,火苗瞬间熄灭。
完了,全完了……造反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刘武两眼发直坐在地上呆了片刻,突然翻起身连滚带爬地抱住瞿皓的腿,痛哭流涕哀求道:“这都是郑韦逼我的!都是他逼的!我一直对陛下忠心耿耿,郑韦给我下了令,我没办法,装装样子罢了。我没想着要造反,真的!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吧,求你们了!”
他带的那些小兵也扔了武器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瞿皓用刀鞘把刘武的手拨开,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我可做不了这个主,这些话你还是留着去对陛下说吧。”
说完,他对手下一挥手,下令:“都带走!”
手下齐声低喝“是”,上前将刘武这伙人一一缚住,牵成一排带出了坊门。
崇安坊重新恢复了宁静,倒在地上的那名武侯也被人抬去了街角的武侯铺。将士们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熟睡中的百姓们并不知道就在刚刚,他们已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遭。
同一时间,其他几片坊区内,身着夜行衣试图纵火的郑韦同党也都被一一抓获。
……
郑韦带人埋伏在皇宫外头,只等城中火光一起就行动。按他的设想,到时城里光是救火就会乱成一团,那些没有参与他这次造反行动的禁军们大半都会出动。
救火、安置伤员、抓捕纵火犯……这些事已足够牵制那些禁军一整晚,而他则可以用保护陛下的名义带人冲进皇宫,没有人会怀疑他。那些将军们见皇宫已经有人去守了,只会安心留在城中防止惊慌的百姓生乱,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龙椅已经易主了!
郑韦算盘打得很好,可是左等右等,约定时间已经过去快一个时辰了,还是不见火起。
“头儿,咱们不会被发现了吧……”郑韦边上一名手下问道。除开派去放火的那些五百多人,这次郑韦在皇宫内外总共安插了三千余御卫,这些人里知道郑韦真实目的的只有不到八百名心腹,这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有些胆怯,只不过听郑韦说得信誓旦旦,才勉强说服自己跟着郑韦。
想他一个百夫长,又不在边关,没什么杀敌立功的机会,家里条件也一般,比普通百姓家当然是好上不少,可放在遍地权贵的京城那就屁也不是一个,不出意外这辈子都没机会当上将军。
可如果郑韦造反成功,那就不一样了!到那时他就是开国功臣,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他是如此想的,剩下那些知道内情的人基本也都是这个心思。大家只想着成功以后会有怎样的风光,并不敢去想一旦失败又会如何,因为那实在是太沉重了,叫人承担不起。
然而眼下这变故让他有些自我催眠不下去了。造反的第一步就出了意外,这是出师不利啊……
郑韦心里也有些慌,但他跟这些人不同,这些人还有退路,只要就地解散,谁也不知道他们参与过这场谋反。他可不同,如果派去放火的那些人已经被抓了,就说明对方早已洞察到了他的意图,那么即使他现在打道回府也不会有好下场。
左右都是个死,不如放手一搏!
“不等了,走!”郑韦一声令下,带着众人冲进皇宫,大声叫喊着抓刺客。
他安排在宫里的那些御卫们不明所以,真以为有刺客进了皇宫,只听郑韦把人聚拢调遣道:“你们这队去搜查含元殿、承庆殿和安仁殿,你们几个去御花园,你们几个去弘文馆,你、你还有你,带队去保护各宫娘娘。你的话……”
郑韦瞧了眼自己那名心腹,说道:“今夜陛下宿在乾坤殿,你带人去将太后请来,方便集中保护。”
那名心腹得了令,带上百余人朝太后所居的静安宫疾行,郑韦则亲自带了剩下的心腹去乾坤殿“保护皇上”。
陈太后在睡梦中被宫外的嘈杂声吵醒,她呼来陈茗夕问:“外面出什么事了?”
陈茗夕也是刚起来,穿着白色的内衫,只披了件外衣,匆匆出去看了眼,回来禀道:“好像说是抓刺客。”
“抓刺客闹出这么大动静……”陈太后到底是宫里的老人了,很快觉出了不妙,“他们都往哪些地方去了,郑韦呢?”
“各宫都有人去,我刚瞧见郑统领似乎往乾坤殿那个方向去了,想是去保护陛下……”
陈茗夕话还没说完就被陈太后打断,声音又急又怒:“什么保护陛下,他那是反了!快扶我起来,你们几个去把宫门关上,快!”
已经来不及了,屋外响起了陌生男人的声音:“宫里进了刺客,卑职奉命来请太后随卑职一起去乾坤殿躲避。”
“你是何人?深更半夜在静安宫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若是惊扰了太后,你担待得起么!”陈茗夕听了陈太后的话也知事态危急,尽管心中害怕,仍旧打点起精神与来人周旋。
“卑职乃是郑统领手下百夫长徐仲,挂念太后安危不得已扰了太后清净。郑统领已带领重兵守卫乾坤殿保护陛下,实在分不出人手来静安宫,担心会被刺客乘虚而入,特命我来请太后前往乾坤殿。”
“照你所说,外面定是十分危险了,此去乾坤殿尚有些路程,万一路上出事怎么办?”陈茗夕一边拖延时间,一边低声招呼着寝殿内的太监宫女们搬来东西抵住殿门。
“我等必然死命保太后周全,还请太后尽快动身!”徐仲没了耐心,已经开始拍门。
陈太后穿好了衣服,坐在殿中朗声道:“哀家若执意不去呢?”
徐仲回道:“那便休怪卑职无礼了!”
殿门只能当得了一时,原本在这一时之内就该有护卫来救驾,可如今这护卫已然成了反贼,那这扇门也就只是层迟早会破的纸而已。
没过多久,门窗均已被人从外面破开,徐仲和他的手下进入殿内。徐仲一刀砍死了想要阻止他的小太监,在宫女们的尖叫声中带着一身血走到陈太后面前。
“太后可需要卑职扶您一把?”
陈太后冷着脸站起来:“哀家还不至于被这点变故吓破了胆。”
陈茗夕托住太后伸出的手,她已经装得够镇定了,可比起陈太后还是差了些,只得尽量不去瞧地上那几具尸体,不去想这几位公公几个时辰前还同她说过话,白着一张脸随太后朝乾坤殿走去。
乾坤殿这边的情况比静安宫稍微好上一些,陈太后她们到的时候骆瑾和的贴身侍卫们正在殿前跟郑韦的人缠斗,殿门开着,骆瑾和站在门内与台阶下的郑韦遥相对望。
“太后来了。”徐仲上前禀报。
郑韦将视线从骆瑾和身上挪到陈太后身上,在陈太后跟陈茗夕之间打了个转。
“哟,这不是陈太后嘛……”郑韦特意重重地咬了那个“陈”字,“我还以为陈家有多厉害,怎么竟让太后落到了这般地步?”
陈太后冷笑了一下,并不作声。
“不愧是太后,死到临头还笑得出来!”郑韦这阵子在陈太后这里受了太多窝囊气,今日总算天道好轮回,到他嘲讽陈太后的时候了。
可惜陈太后却不是他,被嘲讽以后不但未见愠色,反而带笑嘲回来:“你以为你杀了哀家、杀了皇上,这皇位就能轮到你了吗?近有我兄长平襄王屯兵化康,离京城不过一日距离;远有定南王、征西王虎视眈眈。一旦你杀了皇上,他们便会打着替国君复仇的旗号进攻京城,即便你有三万禁军,在他们三面夹击之下也撑不了几日……”
“闭嘴!”郑韦被陈太后说到心虚之处,狠狠抽了陈太后一耳光。
一缕鲜血从陈太后嘴角溢出,陈茗夕担心地看向她,却见她随意抬手擦了一下,仰天大笑起来。
“无能鼠辈也妄想称帝,真是笑煞人也哈哈哈哈!”
“你闭嘴!闭嘴!闭嘴!”郑韦一连抽了陈太后好几个耳光,陈茗夕想上前为陈太后遮挡,却被人按住了肩膀无法行动,正着急之际,忽见侧面宫门方向,一人手持长|枪一步步朝走来,在那人脚边,已有好些叛军倒下了。
“乐平公主!”陈茗夕脱口喊道。郑韦闻声回头,只见骆凤心身穿银色铠甲,手握她那杆著名的断魂枪。她身后的宫墙上方密密麻麻半蹲着许多士兵,一个个手持弓箭,拉开弓弦,就等她一声令下。
原先被郑韦支去各处抓刺客的那两千余御卫也开始发现局势诡异,逐渐朝乾坤殿靠拢,持刀橫在骆凤心与郑韦之间。
“骆凤心带兵逼宫谋反,速速将其拿下!”郑韦抢先喊道。
骆凤心厉声道:“贼喊捉贼!陛下和太后都被郑韦劫持了,谁是反贼一目了然!”
御卫们看了看步步逼近的骆凤心,又回头看了看正在与骆瑾和贴身侍卫们打斗的郑韦手下,面上露出了迟疑的神色。
郑韦一见便知要遭,忙又高声对众御卫道:“尔等追随我多时,如今荣华富贵近在眼前!今日造反大家都有份,现在投降为时已晚。骆瑾和已是我掌中之物,只要拿下骆凤心,待我登上皇位,尔等都可加官进爵!”
御卫们本要反水,听他这么一说不少人又觉得有些道理,一时游移不定,握着刀站在原地警惕地盯着骆凤心。
他们能拖,骆瑾和那边却拖不起。他今日虽已增加了贴身侍卫的数量,但为了不引起郑韦的警觉,人数依旧不多,对上郑韦的叛军,侍卫们凭着武功高强以一敌多暂且战个平手,可时间一长势必要落下风,如果骆凤心这边继续僵持下去,骆瑾和就有生命危险。
骆凤心瞧见,不再与郑韦争辩谁是叛军,夹在他们中间的这两千余名御卫此时也不会在意这个问题了,这些人现在处境尴尬,只要谁能占上风,他们便会倒向谁。
她将断魂枪一横,扬声道:“久闻郑家祖上绝学奔雷刀法了得,不知传至你这一代还剩下几成功力,郑统领可敢与我一战?”
郑韦亦知如果他现在露了怯,他那两千余名手下顷刻间便会调转刀口,这一战他必须应下来。尽管他前番几次对上骆凤心都输了,可那未必不是由于骆凤心先手偷袭的缘故,如今光明正大一战,他不信自己堂堂禁军统领,会打不过一个女人!
他抽出佩刀,伸出舌头在刀尖上舔舐了一圈,毒蛇一样的视线湿冷黏腻,从骆凤心的脸上游移到胸口又转到枪尖。
“听闻北境盛传乐平公主一枪可敌百万师,今日郑某便来讨教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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