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 果然如骆凤心猜想的那样, 钟信派了人来将她们“请”进了刺史府,乔琬没有看见跟她们一起来的那些随从们, 多半是被关押去别处了。
刺史府如今已经成了钟信这伙人的居所。不止是刺史府, 以乔琬和骆凤心今日在城中逛见的,州府衙署、城中的客栈和城中几家大户的宅院都被灾民们占领了,城南也有三条街区全都住着灾民。
他们无需和城中的原住民一起排队领粮, 自有士兵运送米粮上门。只有在这些地方才能看见街上有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谈笑, 和城中其他地方的氛围天差地别。
这些人见到乔琬和骆凤心以后都表现出很重的戒心, 乔琬没有自讨没趣地去向他们打听这片区域的原居民现在何处, 是被杀了还是被赶去了别的什么地方。反正现在疑惑已经够多了,不差急着了解这一个, 一切还是等见到曲昌了再说。
晚饭是一碗稀粥,送饭的老妪放下碗就出去了,房门关着, 屋里只余下乔琬和骆凤心二人。
两人谁也没喝送来的粥,现在她们在对方的地盘上, 而对方又如此古怪, 在搞清楚之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骆凤心随身带的有干粮, 跟乔琬掰着吃了一点, 因为不知道接下来会不会出什么状况,干粮也得省着吃。
左右也得等天黑才能行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起来。
“你之前提到你小时候, 发生过什么事吗?”骆凤心问。
关于乔琬的身世问题因为乔琬撒过谎, 她便一直没有再问过,只是今日中午见乔琬那副样子心里总有些在意。当时在外面,乔琬又正说着千阳城的事,所以没有马上问起,这会儿闲聊,又想了起来。
乔琬听到骆凤心问起她以前的事,下意识地揉搓起了衣角。
骆凤心见状暗自责怪自己欠考虑了些,乔琬当时那样明显这件事对她而言是有阴影的,自己做什么要去戳人伤疤,于是立即又道:“不愿意去想就不说了,我只是随便问问。对了,你渴不渴?我去看看能不能给你找点水来喝。”
说完骆凤心便要起身,乔琬连忙将人拉住。院子外面都有人守着,里面又没有井,去哪里找水喝?
她也就偶尔智商掉一下线,又不是真傻,哪里看不出骆凤心是在故意岔开话免得她难过。
其实难过只是一方面原因,刚才她之所以会犹豫,主要还是不知道要怎么跟骆凤心说这件事,骆凤心这样体贴,反倒让她内疚起来。
“我不是不愿意说,你让我想想该怎么说……”乔琬抓着骆凤心的手,慢慢讲述起了自己的过去。
“我爹在我八岁那年得病死了,当时我还有个四岁的妹妹,我娘独自拉扯我和妹妹……”
那会儿乔琬她妈为了能多赚点钱,求着单位的领导,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当时她妈妈的单位实行的是三班倒的制度,她妈妈一个人上两个班次,非常辛苦。
乔琬懂事的早,主动帮母亲分担了照顾妹妹的负担,自己每天先把妹妹送去幼儿园,然后再去上学,放了学又去幼儿园把妹妹接回来。她会煮饭,会做一些简单的菜,日子苦是苦了点,也还能过。
变故发生在两年后,有一天,乔琬妈妈难得早早回了家,更加难得的是还买了很多肉,并且给她和妹妹一人买了一身新衣服。
平时乔琬家里虽然还没到完全吃不上肉的地步,但也是菜多肉少,一盘菜里只有零星几片肉。那天乔琬妈妈亲自下厨炒了三大盘菜,每一盘都是满满的肉。
妈妈让她俩换上了新衣服,跟她们说她升职了,以后都有好日子过了,大鱼大肉,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好看的衣服,想买多少就有多少。
许是当时母亲的表情太过诡异,又许是当时一旁妹妹因为有肉吃很开心一直讲话一直笑吵得很,总之乔琬对着这一顿丰盛的晚餐并没有太大的胃口,草草扒完了饭就放了碗,倒是妹妹把盘子里的肉捡了个干干净净。
等乔琬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里了。
她是被她的一个老师救下的,那个老师知道乔琬家的情况,第二天见乔琬没来上学,非常担心。他听人说过乔琬妈妈在的那家企业这几年效益不太行,昨天更是有人说已经确定要倒闭了,员工们都放了假,说是放假,其实也就是失业在即。
他给乔琬家里打了电话,没有人接,课都没顾着上就跑来她家,跟邻居一起撞开了乔琬家的门,家里的三口人只有乔琬还有呼吸……
乔琬将这个故事改编成了一个古代版的,略去了上班失业这些,只说是母亲干活时受了伤,干不了之前干的活了,觉得日子过不下去,做饭的时候在菜里下了药,亏得有邻居相救她才保住了性命。
“我知道她是觉得她死了留我跟妹妹在世上孤苦伶仃,所以想把我们一起带走,可是她问过我、问过我妹妹了吗?我们俩虽然还小,那也是两条人命啊,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目标,自己对未来的憧憬,她凭什么替我们做这个决定?”
“我妹妹那天早上还跟我说,长大以后要去学做点心,她很喜欢吃甜食,可是又舍不得买,就说以后要是自己做就能省好多钱……”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乔琬在讲前面的事的时候还算平静,可是提到妹妹,却有些忍耐不住,用手抵住了嘴,勉强将眼泪控制在眼眶中没有流下来。
骆凤心站起来,揽着乔琬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拍着她的背轻声说:“好了好了,是我不该问的,不说了。”
乔琬抵着骆凤心的小腹摇了摇头。以前她就在身世这件事上欺骗过骆凤心,那时骆凤心连假身份都替她默默地做了也没有问她,信她不说是有苦衷,这次会问,显然也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确实是关心她。
“我没事,真的。”乔琬平复了一下情绪,再开口时已经好多了,“而且后来也还好,并没有过得多苦,只是每当想起我妹妹的时候还是心有不甘罢了。”
这些是实话,乔琬当时在医院醒来的时候吓坏了,不知道要怎么过下去。警察帮她联系到了她的奶奶,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太好,听说了这件事以后还是马上从乡下赶来了城里带她。
最开始那段日子有些艰难,好在学校免除了她的学杂费。她因为有些受不了周围人议论和怜悯的眼光,找那名救了她的老师谈过一次,老师建议她转学换个新环境以减小这件事对她心理上的伤害。
为此,学校又为她组织了一次捐款,学期结束后,她拿了钱,和奶奶一起回了乡下,在镇上的小学读书。六年级的时候赶上她家那片房子拆迁,奶奶说既然以后钱不这么紧张了,不如去读个好点的初中,老人家一直为她从城里来了乡下感到可惜。
乔琬没在这件事上跟奶奶倔,她换过学校,能明显的感觉到师资上的差距,如果能去读一个好点的初中,将来就更有希望考上一个好高中,好大学,找一份高薪一些的工作,养活自己和奶奶。
她去考了县里的一所私立中学,后来拆迁款下来,生活其实过得比她有些同学还要好一点,唯一可惜的就是她奶奶盼了那么久,没有看到她考上大学的那一天,在她高三那年就去世了。
要把这些事用一个能让骆凤心理解的方式给骆凤心讲出来有点麻烦,好在这会儿天也黑了,是时候准备行动。
骆凤心见乔琬上一刻还有些失态,下一刻就能带着笑问她什么时候出发,心情有点复杂,要不是看乔琬刚才说得那么真情实感,她都快怀疑乔琬是不是又在逗她玩了。
“你……真的没事了?”骆凤心问。
“真没事,要我再给你笑一个吗?”乔琬笑嘻嘻道。
这件事对她来说影响当然有,但她不觉得特别大,或者说她不想让这件事对她产生特别大的影响。
她很幸运地活了下来,可她妹妹却没有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了,如果她不能过得开开心心,那不就相当于承认她妈妈当年想要带着她们一起死的决定是对的了吗?
每次想到这个,乔琬都很珍惜活着的每一天,她要替自己、替妹妹证明没有人有权力决定其他人是否应该活下去,就算是血亲也不能。
“你呀……”骆凤心叹息了一下,摸了摸乔琬的头发,想了一下,认真地说,“你如今已是我的发妻了,只要我还活着,不,哪怕我死了,也不会让你过苦日子。”
“呸呸呸!”乔琬一连“呸”了好多声,板起脸来道:“说什么死不死的!你又忘了我的话是不是,你死了我可不给你守寡。”
骆凤心:“那是不是只要我不死,你就愿意一直陪在我身边?”
朋友,你这角度不对啊!上一次还气急败坏的,这次怎么就变了?
“看你表现吧。”乔琬起身推开骆凤心走向门口,在骆凤心看不到的地方扬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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