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皎的肚子一日日起了弧度,胃口开始变得奇怪。一日想吃酸, 一日要吃甜, 偶尔吃着鸡粥没滋味, 想念后世的酸菜粉丝煲。勺儿使劲了十八般功夫,也只能满足七八分。
“不是那个味。”她私下和李恒说。
“是甚味儿”他好奇地问。
这可难住顾皎了, 她想了大半日,犹犹豫豫地说, “大约, 是将青菜放在水里和盐一起发酵的那种味儿”
李恒皱眉, 那是甚味不就是盐水的味
幸好顾青山同温夫人来, 带着顾璋在南方水泽地收来的许多东西, 装满七八个大车。里面既然有轻软的丝绸, 又有工匠们精心打的首饰,还有不同口味的小吃食。其中得了十几个小坛子,乃是各样腌菜。
勺儿仿佛得了宝贝一般, 立刻每样捡了点儿来,用油炒了熬汤,浇在红薯粉丝上。
顾皎吃了,满意道, “有那么些意思了。”
勺儿仔细问顾青山那些小菜的做法, 跑去农庄搞了许多本地产的菜来,挨个儿尝试。别说, 还真让她做出好几样味道相似的来。
顾皎的肠胃舒坦了, 肚子里的小家伙也便不闹腾, 李恒的日子便好过起来,终于有心思管外面的事了。
顾青山来,不仅仅是给外孙送礼,还带了许多消息。
“都传说燕王升仙了。”顾青山咂舌,“他下面几个将军,立马收拢大军,缩都城和燕州去了。万州王见势头不对,手书一封给青州王,要把酒言欢。王爷还没打定主意,那袁都督却不愿了。趁大家伙儿没反应过来,拉起一支军队,直接冲万州城里去。一顿烧杀,死了许多人。青州王斥袁都督滥杀百姓,也拖起队伍,奔都城去了。”
这哪儿是滥杀百姓的事根本是找个由头,要先占了都城。
然事情沾了政治,便说不清楚。你来我往的书信和函件,互相指责,推卸责任,争抢着要站道德高地。两边拉开架势,便要打起来,哪儿还顾得上马家的事
那马家失了本家,被李恒扣上一个勾连燕王的罪名,申诉不得。只好憋屈地收拢儿郎和家私,千万里奔京都去。打的也不过是彻底投靠青州王,待东山再起,收拾李恒的主意。
青州王都城在望,李恒和马家互相制衡,他既能得到李恒的物资供应,又能驱使马家儿郎,何乐而不为之
一时间,天下纷争再起,和李恒却没甚关系了。
顾青山摸摸下巴上的胡须,叹息道,“只那柴文俊也太贪了些,要咱们年年供上许多粮食。”
李恒四郡在手,收拾了马家和李家,又把河口的吴郡守也拉拢了,正开心地很。
若给些许粮食便能了事,有何不可的
顾皎摸着肚子问李恒,“所以,就没咱们什么事了”
李恒头贴着她的肚子,想听声音,“对。许爷爷说,正合你说的,深挖洞,广积粮。”
她笑眯眯,后面还有句缓称王呢。
“也不是没事吧”她不太信的。
“每年让给粮食,给炮车。”李恒皱眉,“怎地没动静”
顾皎翻白眼,“才几个月呢能有甚动静”
“他折腾得你日日不好吃不好睡,我只当他在里面翻天覆地呢”
她吃吃地笑,“这就没文化了吧四个月才稍微动动。哎,我说,你真要听他们话呢”
李恒点头,“我欠郡主人情,得还。”
真是昂贵的人情。古代社会,君子有通财之谊,人情和关系也在危难时候见真章,该给还是给吧。
不过,炮车这样的东西,还是得悠着点儿。
“这些小事你无须操心,我心里有数。”李恒笑嘻嘻地亲她,“你只管帮咱们把粮食搞得多多的,中央大街的房子修得好好的,我再去把左近有点名望的大儒都接来,岂不是好”
李家和马家败了,他们买下的那些房舍和土地便没了主人。有李恒这煞神在,更没人敢来争夺。魏先生便着城里管街道和房舍的从事将之全收起来,算着公产。
既是公产,便要做公用,正合了顾皎的意。她铺开图纸,大笔挥舞了好几日,便做了规划图出来。又要取后世的巧,修个全城最高的高楼做噱头,当真忙得不可开交。
这一忙,便又是好几个月,直到开始往东北那边送粮食的时候,有消息来。
“青州王,称帝了。”
顾皎大吃一惊,连许先生和魏先生也面面相觑起来。
李恒不解,“怎地那么着急天下还未太平,九州诸侯也未归心,皇帝虽只三四岁,但”
其中必然出了甚差错。
青州王虽巴了那位置许多年,但从来头脑清醒。这会子称帝,只会被口诛笔伐,成为诸侯们讨伐的对象而已。
顾皎犹犹豫豫地问,“怕不是,他也生病了吧”
病了,就等不及了。
“不可能。”李恒本能地反驳。
魏先生道,“等吧,等着信来,便知晓了。”
卢士信来了信,朱襄也来了。
卢士信的信和他本人一般没头没脑,大约是说朱世杰第一个抵达都城。城中贵人皆惊惶不安,生怕有城破而屠城之事,便聚拢起来商量大事。也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说青州王既然勤王,自然是忠诚。不如抱着皇帝去城门,将王军迎入城中,有何不可国丈在外,皇族人丁单薄得很,稍能干些的臣工又被高复弄得半死不活。因此,居然无人敢说一个不子。只因说了不字,便要去领军抗青州王。
谁,扛得住几十万大军
于是,朱世杰和卢士信,便被热热烈烈地迎了进去。
卢士信说自己此身最高光的,便是这时候了,简直得意得很。入得城,日日宴饮,入目之处尽是美女。甚至,还有往日攀也攀不上的贵家,居然要将嫡亲的女儿嫁给他。他挑得花了眼,竟不知如何是好。还是朱志杰做主,给他选了一位最高门的小姐。因此,他这会子写信,是告诉自家兄弟,他也是有老婆的了。
顺便说一声,朝中诸位重臣担忧小儿皇帝不利天下,奏请朱世杰,要迎青州王入朝呢。
只这一封,魏先生便知了,那朱世杰是自己起了贪心,被都城里的人精子看出来,于是抬轿子架秧子,硬将青州王给架上去了。
“坑爹的玩意儿。”许慎很不讲究地嫌弃。
果然,朱襄的信就很不同了。她亲热地称呼李恒为兄,只说父亲得了都城要迎他进去的消息,彻夜难眠,对月长叹。他忧心忡忡,只怕朱家要败在他手中。这群狼环伺的乱世,走错一步便满盘皆输。然都城那处朱世杰已晕了头,消息也放出来了,人心已经被勾得浮动起来,他若不硬着头皮上,只怕更糟。
两难之际,他便想起李恒的好处来。
只言,“亏待我儿了。”
朱襄也道,“哥哥守在西北贫瘠之地,山水路程不通,只怕难得再见。然妹子时时挂念,又听得嫂子有喜,特送了些合用的东西来。”
甚至还写了,要结儿女亲家。
笼络之意,昭然若揭。
顾皎看得瞠目结舌,自家肚子里的小东西还不知道是男是女,居然已经被盯上了
“不可以”她强烈反对,恶狠狠地看着那三个男人,“别想拿我娃换东西。”
李恒拍拍她手,安抚道,“你放心。”
许慎先生也道,“听说你家那处,倒是婚姻自主。”
她上脑的热血稍微降了些,道,“自主的也有,看门户的也有,不过终究情投意合的更好。”
“那不就是了么。还是要情投意合么。”许先生道,“郡主未必不知,不过故做可怜相,示之以弱,要与咱们交好。她这般盛情,咱们岂能辜负”
于是一封书信去,带了李恒的忠心。
这般混得九个月,顾皎肚大如箩,似是要生了。
李恒担忧得不得了,硬将许慎先生和温佳禾接到自家私宅住着,又准备了诸多药膏和药物,以备不时之需。
“痛了吗”他很不放心地问顾皎。
顾皎大口吃着辛香的肉干,忍着痛道,“还早,等我吃完。”
温佳禾已经是换了干净的白衣裳,开始准备各样用具。她皱眉道,“你也别吃得太多吧”
“那要是饿了,没力气怎么办”顾皎反问,“我这会儿多吃些,岂不是更有力气些”
“生的时候吃,也是一样的。”
李恒简直听不下去,后背发毛,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明明是寒冬腊月,恍若三伏天。
“郡守,你且去外面等着。”温佳禾嫌他碍事,客客气气地赶人。
顾皎略有些舍不得,“他留在此处,不行吗”
“你愿让她看你满头大汗,脸面扭曲的模样”温佳禾也是很直爽的。
有何不可夫妻嘛,各样恶形恶状都见惯了才好,谁也不必嫌弃谁。且她在里面生得痛,他自然是要分担的。
“当然。”顾皎爽快道,“爹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李恒便顺利留下来,负责安抚顾皎的情绪。崔妈妈固然是觉得不妥当,但晓得说不动郡守,也就算了。
温佳禾欲言又止,但见顾皎如常吃喝,一忽儿折腾着洗澡,一忽儿又要换衣裳,心里长长地叹口气。这女人,当真是,不把男人当男人。
顾皎发动的时候,痛一阵阵地来,脸扭成一团还得用劲儿,把李恒吓得面色苍白。
他帮她擦汗,“女人生孩子,都这般”
“别跟我说话。”顾皎痛得烦躁,骂道,“你一开口,我的劲就泄了。”
李恒不敢说话,抓着她的手,微微发抖。
温佳禾微微一勾唇,任他外面多威风,进了这个屋子门,全都得收起来。
漫长的疼痛,漫长的等待,直到一声洪亮的啼哭声来。
温佳禾利落地剪脐带,消毒,困扎;崔妈妈擦洗干净,裹上柔软的襁褓。
顾皎无力地瘫倒在产床上,但整个人已是等不及地张望,“妈妈,让我看看孩子。”
崔妈妈抱着孩子过来,见李恒两眼如化掉一般只看着顾皎,便将孩子轻轻放她身边,“夫人,是位公子。”
顾皎不敢去碰他,低头看着腋下湿乎乎的小家伙笑,怎么也看不够。特别是那大大的眼形,高高的眉骨,同李恒一模一样。
待看得满足了,抬头问李恒,“延之,是个男娃哎。”
生产之前,畅想过许多次男女。有时候争执得凶了,顾皎能一整天不理他。她喜欢女儿,想要将她打扮得美美的。可一想起那么好的女孩子得在此间遭受许多的不公平,便舍不得起来;退而其次,便觉得儿子也行。李恒又嫌她偏心,仿佛儿子是勉强的意思,怕儿子被委屈。也为此,先生们拟定的诸多男女孩子名,也没定得下来。
可当真生了,心却也安定了。
李恒嗯了一声,看窗外蒙蒙的亮,道,“便叫他齐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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