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冬向后退了一步。
“怎么, ”捧着木珠的邪神道, “你不愿意”
“不。”
寇冬冷静道,并没有伸手要去接的意思。
邪神的眉头蹙了起来,虽然唇角仍旧挂着笑意,可那笑像是纸糊着的, 薄薄一层挂在皮囊上, 却丝毫传达不到眼底。
“为何”
寇冬只是望着他。
“从做出这些时, 你就该知道了。”
“我是不会喜欢的。”
“我不需要一颗黑心。”
邪神最后一点挑起的唇角也压了回去。
他望着面前人,其他傩面却在后面望着他们,为寇冬言语里毫不掩饰的反感而提心不已。他们如今都知道, 眼前这个人就是这神庙之中供奉着的邪神,这些天来, 正是他制定下这些规则,将所有傩面都玩弄于鼓掌之中。
偏偏,他又拥有不可置疑的、绝对压倒性的力量。
一个反派并没有那么恐怖。然而,一个绝对强于他们的、实力超群的反派,却足以让人心神震颤。
有人试图阻止, “别”
别惹恼他。
这句话在那样的目光之下,只艰难地吐露出来了一个字。
邪神捏住了面前青年的下颌,这一次用了十成十的力道。
“你怎么能不要”
他阴沉沉地说, 手指轻而易举在那精巧的下颌上印下一个青紫色的印子。魔气愈发重了, 四周的花草已然蔫蔫垂下了头。肩上的叶言之站直了身, 神情有些警惕。
寇冬也察觉到了眼前人的不受控, 却也并未慌张。他仍旧仰着头, 神色奇异。
“我记得,你也在游戏里输了吧”
“”
邪神手上的力道猛然一松。
“可你却仍然平安无恙,”寇冬低声道,“凭借的是什么是这颗心吗”
男人骤然抿紧了嘴唇。
这句话并没有说错,他被寇冬猜中了身份,其实已经算是输了。哪怕是神,也同样需要遵守游戏规则。
即使这规则是他自己定下来的。
傩面们都看到了他身上的变化。将那颗木珠从雕像体内掏出来后,神明身上包裹着的浓重黑气骤然缩减,肉眼可见地消散下去。那团庞大的黑色烟雾中,他的身形渐渐清楚起来。
从脚,到腿,到上身。
月光第一次彻底洒落在这位堕落的神明身上,他苍白的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灰那是入了魔的证明。
“把心掏出来后,”寇冬轻声问,“你会死吗”
邪神的嘴角向上扯动了下,似乎是露出了个轻视的笑。
“什么心,”他神色冷淡起来,道,“你若是不要,这便只是颗珠子。没什么特别的。”
他伸手,将那颗木珠远远一抛。珠子咕噜噜滚入草丛,转眼就没了影,四周的花木受了影响,随着滚动的轨迹枯死了一片。
雕像扭着头注视着木珠,迈动双腿还想去捡。
“不许去。”
邪神冷声道,一道神力打过来,将它轻而易举钉在了原处。
他仍然凝视着寇冬,似笑非笑。
“你想原谅他们”
寇冬回答“罪不至此。”
邪神定定地看着他,忽然眉头一挑。
“所以我最烦你们这些神,”男人嘲讽道,“全是假正经,无趣。”
他骤然转过身去,吩咐道“走了。”
高大的雕像猛然回过神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邪神一步步向前走,胸膛里空荡荡,没有了声响。
他丢掉了最重要的东西。
过了多久从他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他时。
那时天光明亮,百里无云。
他大步向前走,忽然听到耳畔传来了轰隆一声巨响。没了心后的雕像终于重重委地,一头栽倒在地上,尘土飞溅,在一片惊呼声中挣扎着抬了抬手指,终于彻底瘫软下去,再没能起来。
他却仍然在强撑着,又向前走了几步。
起码在看不到的地方。
他的手臂开始灼烫,仿佛有谁将其点着了。邪神扭过头时,看到了自己身上燃着的、明亮的火焰。
灼烧感蔓延开,他始终咬着牙硬扛,来自系统的规则惩罚却毫不留情。
输了便是输了。
输了的角色,都得死。
在这种规则下,nc渺小的如同一只蚂蚁。邪神甚至没能再多说几句话,不过几秒工夫,他的背影便已一寸寸矮了下去很快,他当着寇冬的面,彻底化为了一滩风一吹便轻而易举散了的青灰。
寇冬闭了闭眼睛。
到了今日,他才知晓那张预见牌的含义。
龙与骑士,这其实有个更为知名的故事。屠龙的骑士在杀了恶龙后,看见面前劫掠来的珠宝与美女动了心思,于是成为了新的恶龙。
但寇冬不会允许自己成为新的邪神。
神殿的柱子开始瓦解,逐渐于空中湮灭。就在小路尽头,有村民气势汹汹提着刀顺着这声音奔涌而来,却正巧看见了寇冬的脸。
它们手中握着的刀猛然落在了地上。
那张脸。
那张脸
那是山海村的村民永远都无法忘却的一张脸。
“神”
不知是谁哆嗦着嘴唇说出了第一句。随后有越来越多的人认出来,聚集在这片空地上,不敢再向寇冬走近一步。
“是神”
“是神”
他们的腿猛然瘫软下来,在重新现世的神明面前失声痛哭。听到消息赶来的村民越来越多,他们像是当年一样,在神脚下拜倒,冲着他再三伏首。
傩面中的鬼也取下面具,在这张熟悉的脸前跪倒,再提不起一丝力气。
最中间颤颤巍巍的是老村长。
“是您”村长脸上早已涕泪纵横,“您回来了我们终究是将您盼回来了”
多少罪孽村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楚。
从他们弑神的那一刻起,就一脚踩进了这泥沼,再也没能从里面爬出来。
他们战栗跪于地上,不敢再次扬起头颅。
有沉甸甸的东西压着他们,让他们永生永世都无法从这噩梦中醒来,连死都是希求。
老村长哽咽良久,低声道“您”
他重重埋下头去。
“请您原谅。”
于他的带领下,百民叩首。
“请您原谅”
“请您原谅”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大,最终汇聚成了席卷而来的浪潮,绝望而悲痛的回音在整片土地上回响。只是如今这片土地已然干枯,上面的人也早不复当年心境。
物非人非。
唯有神明仍与村长记忆中的模样全然相同,宽大的白袍荡起来,站立于光中的青年侧脸清隽,眉目柔和,仍然是当年模样。
他屏息凝气,等着神明的答话。
邪神已死,他们却仍旧不曾消散,不过是因着心有执念。
许久之后,那个声音终于轻轻响起,“再举办一场傩戏吧。”
他旋即又补充道,“最后一次。”
也是时候,将这一切做一个了结了。
这是山海村最后一场盛大的傩戏。喧天的锣鼓声里,村民亲自戴了傩面,热热闹闹演完了这出傩戏。整整一十二折,他们从西游演到了城隍捉鬼,老手艺人们耗上了毕生的心血,将这些傩面雕刻的栩栩如生。
他们从村头涌来时,当真如同百鬼夜行。
只是这一次,那锣鼓声比先前每一次都更为悦耳。演奏的村民用了全身的力气去吹打,其中充斥着解脱的喜悦。
家中剩余的东西都被做了祭品,猪和羊被宰了,高高放在神桌上。果子、麦穗与精酿的酒,人总是将这所拥有的最好的东西都进贡与神。
如今已经没有了新的神庙,也没了神像,傩面们早已被告知了答案,离开了这里。只有昔日的神明端坐于桌后,等待着他们。
浩大的队伍在他面前停下了。
“真的感谢您,”村长率先来到,于他面前跪拜时轻声道,“您又一次救了我们。”
他的神态忐忑,犹豫许久,道“不知您信是不信,但我们从未有过杀您的心思。”
他们怎么会杀神明
只是这世上,总是有旁的东西能蒙住人的眼睛的。譬如恐惧。
对于死亡的恐惧最为鲜明,乃至于操纵了他们的心神。
“如今我们才知晓,”村长喃喃道,“生死乃是寻常之事。正如您当初所说,生死有定,不能强求。”
他重重地在寇冬面前磕了三个头,声线颤抖。
“信男有罪”
“罪在贪婪”
“罪在杀生”
说完这一句后,他重新抬起了自己的脸,向着神明再次战栗叩拜。
“请上天责罚”
天边响起了一声惊雷。旋即,豆大的雨滴一滴滴溅落下来,砸落在村民身上。
他们的皮肉逐渐在这雨滴下溶解,却发出欢喜的呼声,迫不及待伸手去迎接。
这是百年来,山海村的第一场雨。
雨水浸润了土地,也浸润了村民在这场雨里,他们很快便变为了惨白的骨架。骨架子一具接着一具倒下,最终溶解进了黄土。
尘归尘,土归土,魂归各处。
寇冬在心中轻轻叹了一口气。叶言之抱紧他,说“该走了。”
“对。”
系统弹出了新的提示框。
是否确定最终答案a,是;b,否。
寇冬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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