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双六以后,是风筝。
兄长虽然依然没有脸,但是阿缘记住了他的发型:是向上翘起的辫子。
那是一只很粗糙的风筝,只要在布面上架上十字型的轻竹竿,然后在尾巴上面系上什么带子就好了。
这样的东西也会好玩吗?
「像这样放——把线拉长,跑起来!快跑起来啊阿缘!」
「不要停下来啊,否则风筝就要掉下来了。」
「……」
「笨蛋吗?也没有叫你一直跑。放在天上以后就可以停下来了。」
会掉的。
这样的东西,很快就会从天空上掉下来。
没一会儿,风筝像只折了翅膀的小鸟一样掉了下来。
「没关系哦,等会风来了,它就又会飞起来了。」
……
为什么要一直让明明飞不起来的风筝一直往上飞?
「风来了!」
大风呼呼地吹,这片世界的草野都被风吹向同一个方向。阿缘乱糟糟的头发像石头般砸到他的脸上,遮住了他的视线。
风筝。
呼呼地吹。
兄长站在一座小山丘上,头歪了歪,像是做出了什么表情。
「为什么呆在那里不动?快过来啊。」
见阿缘没动,他又跑下来,拉着对方走了起来。
简陋的风筝在青色的天空里,它尾巴上两条彩须飞来飞去。
……
小孩子刚刚出生的时候,是闭着眼睛的。因此,他们无法观察到父母或是其他家人的脸。他们所能记忆他人的方式,便是凭借声音。
对阿缘来说,父亲的声音是狂怒的,母亲的声音是悲哀的,兄长的声音最奇怪。
因为离得太近了,所以无法客观地通过声音评价兄长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是感知出了问题吗?
还是什么……
这种问题即使问老天也没有用。
老天根本就不存在。
这个世界上,没有神。
就算是佛教兴盛的时代,世界上也不曾出现过真神。
这个世界上,说到底只有人类,植物,和动物,还有非生物。
依靠声音来分辨他人的阿缘陷入了短时期的迷茫。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也不知道要用怎样的态度去对待声音很奇怪的兄长。
但是没关系,他只要不说话就好了。
反正他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讲过话。
一直这样就好了。
……
“笛子。”
“笛子,送你。”
某一天,兄长拉开他房间的小移门,把挂着红色穗子的东西递给了他。
“这是我削的笛子。”
“你知道笛子吗?”
粗糙的东西。
木头。
上面全是划痕,还有几个小孔。
“用来吹奏哦。就像是这样。”
兄长把「笛子」横在嘴巴边,吹了几口连续的气,「笛子」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因为我不能把我的东西送给你(父亲发现了会生气),所以我昨天晚上给你削了这个。”
“很有意思吧?”
阿缘的手心里放着那样一个东西。
细长的,手工粗糙的「笛子」。
因为没有什么表情的原因,兄长还困惑了一下。
但是他很快就释然了。
“过两天我教你吹吧。”
……
给母亲请安的时候,被紫夫人看见了握在手心里的笛子。
母亲的脸也是空白的,只有里面的骨头和肉。
“诶?”
“哪里来的笛子啊?”
阿缘抬起头,无神的大眼睛里有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伸出手,把笛子高高地举了起来。手心是柔软的,笛子是粗糙的,上面有好几条纹路。
……
“笛子。”
“……”
紫夫人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阿缘他怎么可能说话呢……她的眼睛微微睁大,里面满是不可思议之感。
有一些星星,有一些月亮,有一些亮闪闪的东西浮现在了那双病态的眼睛里面。
“笛子。”阿缘又重复道。
“兄长大人,给我的笛子。”
“兄长大人,帮我做的笛子。”
“……”
“啊,真的吗?”
“那实在是太好了。”
在良久的沉默之下,紫夫人弯起眼睛,很开心地笑了。
“兄弟两个人,一定要好好地在一起哦。”
“就算是以后分离了,也千万不要忘记对方的样子。”
阿缘十岁那年,就要被送到寺庙里面修行了。
“以后再遇见的时候,也要以兄弟相称。”
“回家以后,如果能说声「欢迎回来」就更好了。”
……
“年轻的时候,也千万不要因为一个女人而互相争夺。”
“你们两个人,今后将会是与对方最亲近的人。”
……
“老了以后,也千万不能因为一点点小事而互相埋怨。
……
“无论哪一个人,都要平平安安活到一百岁。”
……
“阿缘,和母亲(我)做约定吧,好吗?”
紫夫人伸出小指头,与小孩子的手指相钩。
“约定好了,一定要照顾好哥哥。”
“拉勾、说谎的人,吞千针。”
“啊啊算了,换一个——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紫夫人抿起嘴,下唇泛出一股血色来。
病气入体,血液流到了表皮下面。
阿缘郑重地勾了勾母亲的指头。
他也不知道,这个诺言将一直持续下去,直至他的肉-体完全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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